第 1 章
天啟元年正月十五
我委實不想再提起筆來,這破敗身子沒資格沾染一點干凈東西了。
魏予安在凈身房里走了一遭,他的生命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在密不透風的房間里死去活來了三天,走出一個叫吉祥的小太監(jiān)茍且地活著。“吉祥”這個名字,是撿的,前幾天一個叫吉祥的小太監(jiān)死了,我“接任”了他的名字。
這天真冷啊,我的手生了凍瘡,有些流膿了。
這個元宵節(jié),沒湯圓吃,沒家人團圓,我用自己的碎銀買了些紙筆,以慰殘生。
天啟元年正月十六
太監(jiān)的活兒就那幾樣,彎著腰觍著臉就過去了,真真無趣。
偶爾閑暇時想起以前的生活,趕緊唾自己,還是太閑了。酒池肉林、歌舞升平,那是魏予安該過的日子,吉祥,你是個什么東西?
天啟五年正月二十
真是倒霉,幾個太監(jiān)斗毆,還連累了其他人一起被罰,看我是新來的,那幾個受氣的太監(jiān)又把我打了一頓。
一到寒冬就流膿的手被狠狠用腳獰,估計肉都掉了吧,臉上也全是血,眼睛腫得看不見東西。
真是諷刺,我一生擁有兩個名字,予安,吉祥,都沒給我?guī)砗眠\。
本來我寫不了這篇日志的,我都估計著自己要死了,誰知道,被一個瘦瘦小小的女人救了。
她真膽小,看見死狗般的我和地上的血,嗓子就放開了哭叫,直接把總管叫過來了。
總管臉色很不好,宮里每天都在死人,大部分都是像我這種身份卑微的小太監(jiān)。死了,隨便抬出去就埋了,這女人簡直是大驚小怪。
但我還是被醫(yī)治了,總管說那女人身份不低,居然是冷宮那位生的公主,雖然不受寵,年齡也不大,但也是公主。
哼,嬌滴滴的公主果然見不得臟東西。
天啟五年正月二十一
她來看了一下我,說是不放心。好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的眼睛很腫,但還是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她的樣子,很普通,頂多算上清秀,眼睛清凌凌的,像兩丸玻璃珠,一副不諳人事的樣子,和那些未出閣的姑娘一個樣子,但是穿的倒是很一般。臉頰是肉鼓鼓的,居然帶著一些不諳世事的稚氣,她一直躲在侍女的身后,像只貓一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我,最后伸出手幫我掖了掖被角。
我裝模作樣地感謝,不知道這小公主來這兒的意義。
天啟五年正月二十二
她又來了……
帶了一盤板栗酥,我不喜歡吃甜食,可是明面上還是抱著萬般感激和惶恐吃了半盤子。
奇怪,還蠻好吃的。
天啟五年正月二十三
小公主一如既往地來。
她帶了一盤桃酥,放下就和侍女急匆匆地走了,說是要去國子監(jiān)上課。
小公主似乎挺不喜歡上課的,磨磨蹭蹭的步子都帶著不情愿。
看著她嘟起的嘴,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
咬著桃酥,聽總管在我耳邊嘟囔,他說抓住這次機會,爭取到清安公主院里當值,可比在這里舒服多了。
小公主叫李樂,封清安公主。
我向他道謝,不忘給了他一些碎銀。
天啟五年三月初一
小公主自從那天后就再也沒來了,倒是點心還是一天一盤變著花樣兒地送,今天是牡丹酥,我想著做完事再來吃,就把它放進柜子里。
我身上的傷再怎么重也該好了,人嘛,還是要往上看的。
宮里一天天變暖,我手上的凍瘡也慢慢變好,一整天過得都挺舒坦。
果然啊,人不能得意,人一得意,就有什么東西來惡心你。
晚上我回房正好撞見幾個垃圾在分食小公主的牡丹酥。
他們像狗一樣爭搶著盤子里的牡丹酥,小巧精致的點心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一些粉色的碎屑掉在地上被踩進灰塵里。
我拿起桌上的水壺就朝一個人臉上砸過去,他七葷八素地跌倒,趁著剩余的幾個蠢貨呆住,我撿起地上碎片,迅速朝其他人脖子上劃過去。
現(xiàn)在最該慶幸的是他們夠蠢夠弱,不及我鼻尖的幾個小崽子,被我半夜里拖出去扔進一口廢井里。
天啟五年三月初十
沒人送點心了。
天啟五年四月初五
在浣衣局外碰見小公主,她還是素素凈凈的一套青衣,坐在一棵大垂柳下,用柔嫩的柳條編花環(huán),她的腳邊窩著一只貍花貓,后腿纏著繃帶,還喵嗚喵嗚地用前爪撓她的裙擺。
她編了一個花環(huán)給小貓戴上,又抱起它撓了撓它的毛,嘴里嘀咕著再編一個給漱玉姐姐。
原來這小公主,對誰都是這般好。
我感覺自己的心獰了獰。
天啟十三年八月初一
當今圣上的親弟弟,戰(zhàn)功赫赫的平南王反了。
他打著為魏家平冤的旗號,帶領(lǐng)禁軍聲勢浩大地入宮。
魏家當年的掌權(quán)人魏翊——我的父親,利用丞相職權(quán)大量斂金買地,權(quán)力膨脹到連送到先帝面前的奏折都要先在他手里轉(zhuǎn)一圈。后來新皇和國師一起扳倒他,從魏家里搜出相當于齊朝一年國庫收益的累累財產(chǎn),包括大量地契、奇珍異獸、貂皮熊掌等等,新皇盛怒之下把他直接凌遲致死,魏家女眷全部充當軍妓,魏家男丁一部分流放邊疆,一部分像我一樣受腐刑繼續(xù)為皇家□□。
可以說魏家被抄壓根沒有什么可平冤的,但這平南王還是打過來了。
新皇根基不穩(wěn),平南王又來勢洶洶直逼皇宮,
宮內(nèi)人心惶惶,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