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貴妃支撐不住,惶然跌坐在地,眼眸含淚,難以置信的看著高祖。
苗皇后也不曾想皇帝今日竟會如此犀利和不留情面,她原先想著削去秦氏貴妃名號,禁足半年也就是了,卻不想皇帝竟將人打入冷宮,直接廢為庶人。
秦貴妃跟苗皇后都愣住了,更別說周遭宮人內侍了。
秦貴妃自入宮以來,一直獨得恩寵,誰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心尖尖?
哪曾想風云突變,今日觸犯龍顏,竟直接要打入冷宮了。
畢竟是得寵那么久的貴妃,內侍們遲疑著不敢近前,秦貴妃回過神來,強忍著屈辱和委屈,膝行兩步上前,哭道:“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再也不敢這么說了,求您不要這般絕情……”
說完,又轉向苗皇后,淚眼漣漣道:“皇后娘娘,臣妾再不敢跟您作對了,求您幫臣妾說說情,叫陛下寬恕臣妾吧!”
苗皇后秀美微蹙,正待言語,高祖便冷冷道:“君無戲言,怎可收回?你是讀書人家出來的女兒,怎么連一葉封桐的故事都不知道?現(xiàn)在去冷宮,你尚且能保全性命,若是再敢哭哭啼啼糾纏不休,即刻賜死,絕無轉圜!”
秦貴妃聽得玉體一顫,駭然抬頭,正對著皇帝冷漠而森寒的眼眸。
她打個冷戰(zhàn),硬生生將滿腹的委屈和屈辱咽下,再不敢糾纏嬌語,畢恭畢敬的向帝后叩頭,被內侍送去了冷宮。
誰都沒想到秦貴妃敗退的這么快,即便是苗皇后也頗覺出人預料。
高祖卻無心理會眾人心中所思所想,只撥馬到苗皇后鳳輦旁,吩咐道:“蘭秋,你是后宮之主,管束宮嬪是你的職責,從前是朕不好,幾次破壞你的命令,損害你作為皇后的威嚴,朕會改,以后絕不如此。此后若有宮嬪違反宮規(guī),又或者是依仗家世門第不服管教,你只管加以懲處,降位也好,禁足也罷,不需要有任何顧慮。你是朕的皇后,是大寧朝的國母,你的門第家世,比她們所有人都要硬!”
苗皇后知道他這是在為自己重樹皇后威儀,心中動容無以言表,叫宮人攙扶著下了轎輦,斂衣鄭重行大禮道:“是,臣妾遵旨。”
高祖輕輕頷首,下馬將她攙扶起身,又吩咐左右:“皇后回宮,須得訓誡宮嬪,叫她們到鳳儀宮門前等著,朕也有些話想說?!?br/>
內侍應了聲,匆忙四散著去給宮嬪們傳話,此處距離鳳儀宮已經不算遠,苗皇后不再乘坐轎輦,高祖也不曾騎馬,又顧惜苗皇后病中體弱,便攙扶著她,一邊往鳳儀宮去,一邊夫妻閑談。
“朕前腳接了你回宮,后腳秦氏便收到了消息,顯然是宮中宮外有人私下聯(lián)系,細細推之,這么做的恐怕不止秦氏一人?!?br/>
高祖道:“蘭秋,你是皇后,這事你去查,朕叫禁軍統(tǒng)領配合,若只是婦人之間傳遞消息也便罷了,若是有逆賊借此謀逆,等到事發(fā)之日,你我豈非死無葬身之地?”
此事牽扯重大,苗皇后知道輕重:“交與我便是,你放心?!?br/>
高祖點點頭,想起自己離宮前那中年內侍幾次提及秦氏,不禁道:“朕宮里邊的人,也該好好梳理一遍了,這事也交由你去做?!?br/>
苗皇后聽得微怔,旋即輕笑,柔聲道:“陛下不怕臣妾趁機在您身邊安插親信嗎?”
“安插便安插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夫妻之間哪有什么好隱瞞的事情,”高祖失笑道:“若是連患難夫妻都信不過,那天下之大,朕還能信得過誰呢?”
苗皇后不想他會這樣說,當真是怔了一怔,不覺想起從前二人剛成婚時候的光景,新婚燕爾,情意綿綿,當然是極好的。
可是時光匆匆,他英武之氣不減當年,自己卻華發(fā)早生,再不是當初青春曼妙的苗姑娘。
她心下乍暖還寒,有些澀然,又有些感慨:“我老了。”
高祖笑,死過一次的人,對于情愛和男女肉欲早沒有那么在意,側過臉去看一看她,笑道:“我也老啦。蘭秋,我比你還大兩歲,你忘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難免有皺紋浮現(xiàn),較之年少時,臉上也不免有風霜崢嶸之色,的確都不是當年了。
苗皇后聞言失笑,心頭卻是暖的,用力挽住他的手臂,一道走進了鳳儀宮。
留在宮中的宮人內侍聽聞皇帝接了皇后還宮,早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里含著淚到殿外迎接,烏壓壓的跪了一片。
苗皇后少見的有些羞赧,將手臂從丈夫臂彎里抽出,短暫的失落悵然之后,臉上便浮現(xiàn)出溫和得宜的笑容:“都起來吧,又不是第一次見,何必行這么大的禮?”
話音剛落,便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從殿內跑出來,不約而同的將她抱住,哭泣道:“阿娘!”
苗皇后有兩兒一女,長子安國,十七歲,幼子定邦,今年才九歲,只看名字便可知道當初欒正煥的志向,女兒叫欒嬌嬌,序次在兩個兒子之間,今年十二歲。
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有不惦念的道理?
苗皇后愛憐的擁著兩個孩子,仔細瞧了一遍,見精氣神都還不錯,這才略松口氣,又忽然想起另一事,忙道:“只瞧見我了不成?怎么都不叫你們阿爹?”
兩個孩子臉上顯露出幾分不情愿來,欒定邦別過臉去不看父親,欒嬌嬌悶悶不樂的撅著嘴,賭氣說:“我們眼里有阿爹,阿爹眼里卻未必有我們,還跟狐貍精一起欺負阿娘,我們才不理他!”
欒正煥很寵愛這個女兒,欒嬌嬌也不怕他,之前苗皇后被送出宮外,她幾次三番去找父親求情,最后大吵一架,父女倆不歡而散,現(xiàn)在見了還是很不高興,說話擠兌父親。
苗皇后怕皇帝生氣,忙拉了她一把,道:“什么狐貍精不狐貍精的,小女兒家家說話這么難聽,秦氏是你的庶母。再說,你阿爹已經同我道歉,也把她趕走了,快別氣了?!?br/>
欒嬌嬌聽得眼睛一亮:“阿爹把狐貍精趕走了?”
欒定邦也扭過頭來,目光亮閃閃的看著父親。
苗皇后頭疼道:“你這耳朵怎么長的,只聽自己想聽的?后半段聽得倒是真切,前邊的怎么也不跟著聽聽?”
“庶母怎么了,不都是小老婆嗎,有什么說不得的?她當得小老婆,我說不得?難道她是相中了阿爹這個人才高高興興來當小老婆的?還不是想攀附權貴!再則,阿爹身邊的妾侍又不止她一個,我為什么不說別人只說她?”
欒嬌嬌叉著腰說完這一席話,翹得老高的尾巴就暫時放下去了,屁顛屁顛的跑到父親身邊,親親熱熱的挽住他手臂:“阿爹,你把狐貍精趕走了?你真是英明神武,早就該這么干了!真好!”
高祖忍俊不禁道:“你變臉也變得太快了吧?”
欒嬌嬌理直氣壯道:“阿爹好,我當然就笑臉相迎,阿爹不好,我臉色當然也不好看。阿娘生我一場,她受了委屈,我不幫她,難道要幫外人嗎?”
高祖聽得暗奇,便問她:“你阿娘是你生母,可我也是你生父,你怎么幫她不幫我?”
欒嬌嬌認真道:“因為這件事是阿爹做錯了,阿娘沒錯?。∧膫€做的對,我就站在哪邊。阿爹是皇帝,沒有人敢指出你的過錯,我再不幫阿娘,她不就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高祖假意板起臉來,斥責道:“放肆!”
欒嬌嬌見狀,就松開挽著他手臂的手,像是一頭剛長出犄角的小犀牛一樣,氣勢洶洶的瞪了回去:“我哪里放肆了?我說錯了什么?維護自己的母親有錯嗎?還是說阿爹被我戳到了痛處,惱羞成怒了?圣人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看阿爹是一點都不打算當圣人了!”
高祖聽得忍俊不禁,面色怒色消去,伸手去摸了摸她腦袋,感慨說:“真是我們家的狴犴啊。”
欒嬌嬌氣哼哼的把他手撥開,說:“狴犴是什么?”
“我知道!”欒定邦興奮的說:“就是龍生九子中的第七子,據說急公好義,明斷是非,衙門門口就有!”
高祖贊許的對著他點了點頭:“書讀的不錯。”
欒嬌嬌聽出那話是在夸自己,臉上不禁顯露出幾分得色,抬著下巴去看父親,就見他也正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立時就猜到他剛才是在詐自己,便羞惱起來。
“阿爹真討厭,不理他了!”她挽著苗皇后的手臂往殿中走:“阿娘,我們先進去?!?br/>
說完,跟欒定邦一左一右攙扶著苗皇后進了內殿。
高祖見狀,不禁搖頭失笑,空間里幾位皇帝也是忍俊不禁。
嬴政頷首道:“這小姑娘倒是很有孝心。”
劉徹道:“也挺刁蠻可愛,哈哈哈哈!”
朱元璋也道:“還是有個女兒好,貼心!”
唯有李世民見到聰穎活潑的欒嬌嬌,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兒兕子,輕嘆一聲,黯然傷神。
進了內殿之后,苗皇后便將今日之事的始終說與一雙兒女聽,欒嬌嬌跟欒定邦起初還鼻子直哼哼,聽母親說父親負荊請罪,又將秦貴妃廢入冷宮之后,臉上神情才為之轉圜。
“阿爹,”欒嬌嬌往父親跟前挪了一點,不好意思的問:“你今天怎么轉變這么大呀?居然舍得把那個狐貍精打入冷宮?!?br/>
高祖坐在椅上,以手支頤,好整以暇道:“哦,你不生氣了?”
欒嬌嬌:“……”
欒嬌嬌就跟個鼓起來的河豚似的,一屁股坐在旁邊椅子上,鼓著腮幫子不說話了。
高祖哈哈大笑。
苗皇后哭笑不得,嗔了他一眼,說:“好容易好了,你惹她做什么?”
“好玩啊,”高祖笑吟吟的說:“看她氣鼓鼓的樣子,跟個皮球似的,多可愛!”
苗皇后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欒嬌嬌要氣死了:“阿娘你怎么也笑我?定邦,要死了,你不準笑!”
欒定邦笑嘻嘻道:“像皮球,像皮球!”
欒嬌嬌氣的跺腳,轉頭追著他打,**歲的男孩子正是靈活的時候,一轉身溜到帷幔后邊去了,欒嬌嬌提著裙擺氣呼呼的在后邊追。
苗皇后柔聲勸架,說:“別鬧了,過來安安生生的說會兒話不好嗎?”又吩咐宮人:“還不快把他們倆攔下,磕磕絆絆的,摔了可怎么好?!?br/>
宮人們聞聲而去,她坐在一邊笑著嘆氣:“這兩個孩子啊,從來每一日安生,不見的時候想,見到了又要頭疼?!?br/>
宮人攔了一下,欒定邦到底是被姐姐抓住了,被打的吱哇亂叫,垂頭喪氣的被宮人領著回來。
姐弟倆鬧了一場,高祖初來乍到的心情都跟著輕松起來:“不然怎么說是孩子呢?!?br/>
他相貌英武,如此放松愜意之時,眉宇之間平添幾分柔和,苗皇后多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聽兒女們嬉笑打鬧了。
心頭先是一酸,然后又是一熱,萬般思緒涌上心頭,她眼眶有不易察覺的濕潤,苗皇后轉過頭去,悄悄遮掩掉了。
手背上有溫暖襲來,她怔然回頭,就見丈夫神情溫和,手掌覆住她手背,目光仍然看著那兩個孩子,話卻是對她說的:“蘭秋,都過去了,以后咱們好好過?!?br/>
好容易忍住的淚意似乎又要上涌,這一次卻實因為歡喜與欣然,苗皇后點頭,承諾道:“好?!????w????,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