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藏的油畫
    那是一幅奇怪的畫。</br>  二○一○年年末,我從尼泊爾回國后進(jìn)入西藏,經(jīng)過卡爾仁峰山下休整了一周時間。</br>  我沒有立刻開始尋找馬家人的線索,畢竟這一路的旅途太多勞累,我在伙計的建議下,準(zhǔn)備先處理這次尼泊爾之行收獲的各種累贅。</br>  我從尼泊爾帶回大量有藏傳佛教特征的仿古飾品,想用它們作為陳列使用的樣品以及想找到張家古樓中那些首飾的真正來源。在那個叫做墨脫的地方,我把所有飾品整理成了三個大包裹,分別郵寄到杭州三個不同的地址,以減輕之后旅途的負(fù)重。</br>  墨脫的“郵局”有兩種,這是因為墨脫是個相當(dāng)特殊的地方。它常年封山,進(jìn)出困難,所有最早時這里正規(guī)的郵局只能接收信件,不能寄出信件,一直到近幾年,才有了可以通郵的小路,但郵車也只限每周一趟。</br>  于是,在當(dāng)?shù)剡€有民間的通郵服務(wù),其實就是找人順路帶上郵件包裹。在進(jìn)出墨脫的人群中,幫別人攜帶郵件包裹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有些人會作為中間人賺一些錢,我找到的所謂“郵局”就是這種人開設(shè)的,雖說不是特別安全,但至少能保證一個時效性。只要有人出墨脫,大概就能知道什么時候能到外面的郵局,之后再轉(zhuǎn)寄就比較穩(wěn)妥了。</br>  離開墨脫的方式有車路,馬幫和腳夫,車路并非全年通車,我來的時候恰好是無法通車的季節(jié),馬幫已經(jīng)快絕跡了,所以我們找的是所謂的驢友或者腳夫。</br>  所有的郵件都必須由“郵遞員”一點一點地背出山去,所以郵件的重量不可過重,我為三個大包裹平均重量的過程,花了將近三個小時的時間。</br>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到那副畫的,它就掛在“郵局柜臺”-------其實就是一個辦公桌上立了塊鋼化玻璃-------后頭的墻上。</br>  那面墻由淡綠色的油漆漆成,上面掛著如下幾樣?xùn)|西:一副“鵬程萬里”的水墨字畫,有老鷹和四個大字;三幅雙語錦旗,都是什么“拾金不昧”和“安全保險”之類的褒獎之詞;另外,還有一副油畫。</br>  油畫不是那種一看就是出自專業(yè)畫家之手的作品,那是一副很普通,甚至畫法有點拙劣的畫,畫中是一個人的側(cè)面像,從顏料的剝落程度和顏色來看,似乎已經(jīng)放在這里很長時間了。</br>  畫中的主體是一個悶油瓶。我并不懂西洋畫,但是所謂畫的道理,到了一定程度都一樣。這雖然是一副畫法很拙劣的畫,但卻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勁道。</br>  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哪兒來的,畫中的人,上身穿著一件喇嘛的衣服,下身是一件藏袍,站在山間,背后能看到卡爾仁次雪山山峰。不知是夕陽落下還是日初的光輝,把整幅油畫的基調(diào),從白色變成了灰黃色。</br>  這是畫工拙劣,但在顏色上運用得相當(dāng)大膽,直接帶出意境的絕妙例子。</br>  當(dāng)然,即使如此,也并不說明這幅畫有著相當(dāng)?shù)膬r值,我之所以驚訝,是因為我認(rèn)識畫中的這個人。</br>  是的,這個人身上的特征和他的表情,讓我絕對沒有任何懷疑。</br>  就是他。</br>  對于他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因為這個人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出現(xiàn)在墨脫,出現(xiàn)在墨脫的一幅拙劣的油畫里。</br>  這是一張悶油瓶的肖像畫。</br>  我首先極力否定,因為這件事情太奇怪了,所以,看錯的可能性非常大,畢竟那是話,不是照片。畫里的很多細(xì)節(jié)都比較模糊,造成這種相似也是有可能的。</br>  但是,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移不開眼睛。畫中人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在告訴我,這有點太像了。特別是眼神,我活到現(xiàn)在,還沒有看到過一個和小哥有著一樣眼神的人。胖子說過,那是和一切都沒有聯(lián)系的眼神。世界上少有人能活到和世界沒有聯(lián)系。</br>  但是,這張畫里的人,有著那樣的眼神。</br>  我看了半天,下意識的感覺到,畫里的人絕對就是他。</br>  就在五年前,他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當(dāng)然,我了解他失蹤的真相,關(guān)于他的事情,我還可以說很多,但這并不是這個故事的主旨。他以前做的事情,在這里并不重要,我看到這幅畫的首要想法是:墨脫是不是他調(diào)查中的一環(huán)?他在這里出現(xiàn)過,是不是意味著,他當(dāng)時調(diào)查的東西,和這里有聯(lián)系?</br>  當(dāng)時我問郵局的動作人員,我記得那是一個老頭,有著典型的西藏人民的面孔,我問他這幅畫是誰畫的。老頭向我指了指“郵局”對面,用生硬的漢語告訴我,這幅畫的作者,叫做陳雪寒。</br>  我把目光投過去,就看到一個中年人,正在路邊的一個鍋爐房里接開水。他應(yīng)該是負(fù)責(zé)看管鍋爐房的看門人,里頭有開水給附近的居民使用,三毛錢接一壺。和外面的大雪比起來,鍋爐房暖和的讓人發(fā)面汗,所以很多人圍在鍋爐邊上取暖,這些人穿著都差不多,因此這一群人在一起,樣貌感覺都差不多。</br>  藏族老人家很熱情,看我分辨不清,對著鍋爐房就大喊了一聲:“陳雪寒!”</br>  這聲音洪亮得好像郵局房頂上的雪都被震下了幾寸,那叫陳雪寒的人,聽到了藏民老人家的叫喊,在人群中抬起了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我們這邊。</br>  我立刻走過去,那個人有一張?zhí)貏e黝黑的臉,皮膚粗糙,看上去,竟然比遠(yuǎn)看年輕一些。</br>  我用漢語說道:“你好,請問郵局里的那副油畫是你畫的嗎?”</br>  陳雪寒看了我一眼,之后點點頭。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沒有什么神采,那是一種過著特別平靜生活的人特有的眼神。因為太多平靜,他不需要經(jīng)常思考很多的問題,人就進(jìn)入了一種特別按部就班的狀態(tài)。</br>  我給他遞了煙,就問他油畫的詳細(xì)情況。陳雪寒表現(xiàn)得有些意外,打量了我一下,把開水鍋爐的閘門關(guān)了,問我道:“你問這個干什么?你認(rèn)識他?”</br>  他的聲音格外的沙啞,但是吐字非常清晰。我把大概的情況講了講,也說了這個人大概的背景以及我和他的關(guān)系。</br>  陳雪寒露出了微微驚訝的表情,脫掉白色毛巾做成的手套,走出鍋爐房,“你認(rèn)錯人了吧,這幅油畫是二十年前畫的,你當(dāng)時才幾歲?”</br>  我有些意外,沒有想到那畫的年月這么久了,雖然那畫確實看上去不新鮮。對于他的問題,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因為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好在他似乎也并不真想知道什么,繼續(xù)說道:“這個人和我沒有關(guān)系?!?lt;/br>  他又指了指門外的一個方向,那里一片雪白,是遠(yuǎn)處的一座雪山,“我是在那里看到那幅畫的,你如果想知道更多,你可以去問問那里的喇嘛。”</br>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里的大雪蒙蒙中,隱約有一座隱在銀白中的建筑。</br>  “那是什么地方?”我問道。</br>  “那是喇嘛廟?!标愌┖f道,“我就是在那個喇嘛廟里臨摹這幅畫的?!?lt;/br>  “當(dāng)時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fā)生嗎?或者,那個喇嘛廟有什么特別的?”我問道,一般他出現(xiàn)的地方,總是會有奇怪的現(xiàn)象發(fā)生?;蛘?,這個喇嘛廟本身就應(yīng)該有很多的不一般。</br>  陳雪寒就搖了搖頭,想了想才道:“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奇怪的是,喇嘛當(dāng)時一定要我臨摹那幅畫?!?lt;/br>  “為什么?”</br>  “喇嘛可以看到因果,他讓我畫,我就畫,沒有為什么。他能看到這幅畫之后的一切,我又看不到?!?lt;/br>  陳雪寒告訴我,畫中的那個悶油瓶,應(yīng)該是喇嘛廟的上賓,油畫的原版是大喇嘛在這個讓人離開墨脫之前三天畫的,他這幅是后來臨摹的。那年冬天他在寺里住了好長時間,偶然在大喇嘛房里看見那副油畫,大喇嘛便一定要他繪畫,于是他就嘗試著臨摹了那幅畫。</br>  我這才明白了為什么這幅畫的顏色的用法那么大膽和傳神,但畫技卻閑的拙劣的原因。</br>  西藏很多喇嘛都有著非常高的美學(xué)素養(yǎng)和專業(yè)知識,很多大喇嘛都有很多國外名牌大學(xué)的多個學(xué)位,我把這些歸功于清心寡欲苦修生活背后的專注。</br>  想著這一層,想著當(dāng)時他在雪山上有可能發(fā)生什么,就有點走神。</br>  “你要去嗎?三百塊錢,我?guī)闳?。”他說道,“那個喇嘛廟,不是當(dāng)?shù)厝?,沒法進(jìn)去?!?lt;/br>  也許大喇嘛看到的因果,就是這三百塊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