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9點15分,車身前后晃動一下,緩緩駛離保定車站。
戴小點隔著車窗向外看了一眼,是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送行人群,正帶著不同含義的目光向行進中的列車行注目禮。他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軍用地圖上。
金振中和井森林坐在他對面,身體隨著列車的動作微微晃動,金振中叼著煙卷,透過藍色的煙霧望著自己這個年輕且奇怪的長官,心中涌起一股敬意。這一次的作戰(zhàn)計劃如果能夠成功的話,他的軍銜晉升為少將就應該是板上釘釘了吧?要說可真是了不起!誰能想到,在這個年輕人的筆下,幾十萬人的大部隊調動、派遣、使用,居然做得如此的井井有條?他的腦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戴小點完全不知道戰(zhàn)友的心思,認真的看著第一集團軍此次狙擊敵軍的布防位置圖,這份地圖他看過無數次了,已經印在了腦子里,但即便如此,也不敢有絲毫的馬虎,畢竟,這是關系到十余萬戰(zhàn)士生死的大戰(zhàn)啊!
車廂盡頭處腳步咚咚,趙登禹、何基灃幾個人大步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趙登禹探頭看了一眼,笑道:“枝云,還在看地圖呢?青縣歸里包堆就那么點大的地方,不都裝在腦子里了嗎?”
戴小點說道:“地方確實是不大,但戰(zhàn)斗一旦開始,情勢必然混亂,到時候,部隊所在的位置也要根據戰(zhàn)斗進行的情況做轉換,這會兒要是不搞搞清楚,難道還要臨時再去查地圖嗎?”
趙登禹碰了個軟釘子,訕訕一笑,掏出煙卷點燃,美美的吸了一口,再呼出去,嗆得戴小點直翻白眼兒;何基灃看著好笑,問道:“枝云,咱們集團軍此次整體作戰(zhàn)都是你擬定的,眼看著就要開戰(zhàn)了,感覺怎么樣?”
“緊張。”
趙登禹大聲說道:“別緊張,就當是指揮盧溝橋前的戰(zhàn)斗一樣。”
何基灃說道:“我同意軍座的話,這一次敵我雙方參戰(zhàn)人數當然比那回多得多,但具體到每一場戰(zhàn)斗,和盧溝橋狙擊戰(zhàn)沒什么不同,都是殺死敵人,保衛(wèi)陣地唄。”
戴小點不置可否的一笑,兩位長官固然是關心自己,但具體到他,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數十萬將士的生命啊!自己的一個失誤,就要讓弟兄們拿鮮血和生命補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軍座,臨下車之前,能不能把各部隊長官召集到一起,……”
“有事?還是有什么話要說?”
“都有。”
趙登禹點點頭,招呼道:“來人?到各個車廂去通知,各部隊營團以上長官馬上跑步到8號車廂集合!”
十分鐘之后,8號車廂中擠滿了前來開會的各路長官,絕大多數人戴小點都是認識的,如袁志英、王長海、張振華、董升堂、黃維剛、安克敏、李耀華、趙猛等,擠擠插插坐無可坐,團以下人員都只能站在過道兩邊。卻混若無事似的,彼此勾肩搭背,大叫大鬧,場面煞是熱烈。
“吵什么?”趙登禹怒吼一聲,車廂中立刻安靜了下來,“你們以為是帶著老婆孩子回娘家呢?馬上就要和小日本刺刀見紅了,看你們一個個吊兒郎當的德行?都給我閉嘴!”
這一次青縣阻敵,是以59、77兩個軍組成,將近10萬人,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乘坐同一列火車,而是分期分批進行,除了原29軍組成的兩個軍之外,在滄縣、青縣交界處,還有萬福麟的53軍103師朱鴻勛所部。他的部隊原本是受命北上,接應在天津外圍作戰(zhàn)的29軍的,不料剛剛抵達滄州,29軍就撤下來了,徐永昌和林蔚商量之后,決定把這支部隊暫時留在滄州,擔任城防之外,也可以和位于永定河南岸的八里莊、辛莊、李天木等地的友軍形成戰(zhàn)略縱深,以達到遲滯敵軍南下的目的。而這一次青縣作戰(zhàn),按照戰(zhàn)區(qū)的命令,包括53軍兩個師在內的部隊,一并歸于前指調遣。
趙登禹恨鐵不成鋼的張望了幾眼,看眾人不敢和他視線接觸,哼哼著點點頭,說道:“今天叫你們過來,是有事和你們說。大家都知道,這一次青縣阻敵的作戰(zhàn)計劃是枝云擬定的;他有多大能耐,凡是參加過靜海戰(zhàn)斗的人都親眼見識過了,哎,當時要不是他,咱們別說再上陣打鬼子,有幾個能從靜海外圍全須全影的退下來都不好說!我告訴你們,別看他年輕,可比你們這些老粗聰明得太多太多了。這回咱們和小鬼子開仗,得毫不打折扣的按照作戰(zhàn)計劃執(zhí)行,有什么問題沒有?”
張振華突然伸出了手,他是個大個兒,舉起手臂,都要碰到天花板了,趙登禹看得清楚,呸的啐了一口:“張振華,你有什么問題?”
“我沒問題。”
“沒問題你舉手干什么?”
“沒事,我咯吱窩癢癢,自己撓撓。”
車廂中響起一陣喧闐大笑,便是戴小點也為之莞爾。趙登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笑著搖搖頭,“枝云,你來吧?”
戴小點有點費力的扶著座椅站起,舉手敬了個軍禮:“列位長官,我是戴小點。”
“行了,都認識你,快點說正經事吧。”張振華在人從后面大喊著說道。
“所謂正經事嘛,主要有兩點,第一是戰(zhàn)略上的,第二是戰(zhàn)術上的,第一點暫時不談,今天請大家過來,是為了第二件事。很多長官已經有過和鬼子面對面作戰(zhàn)的經驗了,想來也能明白敵我雙方的差距在哪里,綜合到這一次作戰(zhàn)的需要,有兩個事要知會大家,第一,在布設戰(zhàn)壕的時候,寬度一定要超過三米五。這是最低要求,為了戰(zhàn)斗中少死人,這個數字一定要徹底執(zhí)行下去!”
“為什么?三米五,簡直比這個車廂都寬了,弄那么寬有什么用?”
“這是為了防坦克的。日軍的坦克有兩種,一種叫89乙式,還有一種叫95式,都算是輕型坦克;95式裝備部隊不多,所以我們可能要面對的將會是89乙式。這種坦克裝有尾撬,可以使其越過最寬2.5米的戰(zhàn)壕,……”
他說到這里,眾人便聽明白了,不料忽然又有人舉手,是179師副師長劉振三:“即便寬度可以限制住鬼子的坦克,弟兄們又怎么對付這個鐵疙瘩啊?”
“89乙式的主裝甲只有10—17毫米,只能抵抗輕武器的進攻,一旦鬼子陷入戰(zhàn)壕中,就用集束手榴彈對付他,保證手榴彈一響,炸它個天翻地覆!”
劉振三咧開大嘴笑了一聲,掏出紙筆,飛快記錄起來。
戴小點的面色逐漸轉為鄭重,說道:“還有一個事,在戰(zhàn)斗開始的72小時時間內,絕對不允許有部隊主動出擊!這一點一定要切實的傳達到一線部隊。”
軍官們聞言立刻議論紛紛起來:“不出擊?那我們干什么,只是消極防御嗎?那不成了消耗戰(zhàn)了?”
“別吵,都別吵!”趙登禹說道:“該讓你們知道的,自然會告訴你們。你們都參軍半輩子了,連聽從指揮、服從命令都要從頭學起嗎?”
眾人畏于軍法,不敢多說,臉上卻都帶出一抹悻悻的神色,戴小點看在眼里,心中苦笑。他著實不愿意這會兒就揭盅,但群情洶洶,不好逆勢而行,只得向趙登禹點點頭:“都別鬧了,我實話告訴你們吧,咱們這一次面對鬼子的部隊,與其說是狙擊,不如說是拿對方當魚餌,按照計劃,我們要全殲鬼子的華北方面軍!即便達不到這樣的戰(zhàn)略目的,也要給鬼子一個永生難忘的慘痛記憶!”
趙登禹隨即起身,和他站了個并肩,說道:“枝云的話都聽明白了吧?這一次作戰(zhàn),和弟兄們過去曾經參與的戰(zhàn)斗不同,要在華北大平原上,和鬼子做面對面的接觸。死傷固然難免,形勢也是相當惡劣。我可提前說好了,哪一支部隊,要是因為抗拒命令,惹來禍端,你自己死了是活該,影響了整個戰(zhàn)局,坑害了兄弟部隊,我就找你們這些當長官的說話!屆時,我趙登禹認識你們,執(zhí)法隊手中的鋼槍可不認識!”
車廂中一片肅靜,眾人都看出來了,趙登禹絕不是在開玩笑!
趙登禹掃視一圈,為自己剛才說的話收到的效果而滿意,對戴小點說道:“枝云,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還有一個事,青縣作戰(zhàn)第一階段的決戰(zhàn)之地是流河鎮(zhèn),在9月底之前,要把整個鎮(zhèn)子全部清空!我不管老百姓都多少怨言、也不管他們有多少怨氣,總之一句話,流河鎮(zhèn)戰(zhàn)斗開始之前,鎮(zhèn)子里絕不能有一個老百姓。”
何基灃大大的一愣:“枝云?你瘋了?流河鎮(zhèn)是整個青縣第三大的鎮(zhèn)子,僅次于縣治青州鎮(zhèn)和青縣城,有近一萬的百姓呢,你要……把他們都搬出去?這么多人,你讓他們去哪兒啊?要是鬧不好,還沒和鬼子開仗,就先激起民變,如何收拾?”
戴小點冷酷的搖搖頭:“何長官,這件事,我已經和宋長官、張總座研究過了,鎮(zhèn)子不空,日軍炮火襲來,必定是玉石俱焚。與其這樣,倒不如咱們挨幾句罵,也得保住百姓的性命。”
何基灃真心不以為然,又辯不過他,只得選擇沉默;實際上不但是他,車廂中的眾多將校級長官,彼此相視目語,都是一派不以為然的神色。
趙登禹說道:“此事也就這樣定下來了。你們看看,誰來完成這個任務?”
“…………”人群一片沉默,顯然,都不愿意承擔這份注定了要挨罵的差事。
趙登禹暗暗惱火,“都不說話?那我就點將了。育如,你來吧?”
劉振三一咧嘴:“啊?”
“啊什么?現在又不是讓你上陣殺敵,不過是搬搬抬抬,你掉著個大驢臉是給誰看的?”
車廂中響起一陣歡笑,其中給趙登禹捧場的少,為劉振三幸災樂禍的倒是占了絕大多數。(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