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 85 章
正如多吉所說,多則大變樣了。</br> 東邊那塊空地蓋起了兩棟學(xué)校樓,馬路已經(jīng)通到家門口,一條水泥路從頭到尾貫通每家每戶。</br> 村口還掛了一塊藍色鐵皮牌重點扶貧村,由藏語和漢語寫成。</br> 陸煙看到那塊鐵皮牌,下意識拿起相機拍了一張,拍完,陸煙撐在玻璃窗前一言不發(fā)望著那幾個字。</br> 望著望著陸煙笑了起來,似冬日的暖陽,明媚動人。</br> 徐進自然清楚她在笑什么,也跟著咧嘴一笑,唯獨多吉懵懵懂懂地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一臉迷茫。</br> 笑得差不多了,陸煙趴在車窗前呼了一口熱氣,車窗瞬間起霧,陸煙伸出手指寫了兩個字真好。</br> 一切都好,什么都好。</br> 她喜歡的,都好好的,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br> 所以,真好。</br> 陸煙又吹了口熱氣,抹掉那兩個字,抱著相機半躺在后座,腦袋半仰,望著頭頂?shù)能嚿w。</br> 這一刻,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靜、安寧。</br> 陸煙想,這或許就是活著的意義。</br> 找到自己熱愛的,并為之努力,然后靜靜看著它們變得更加美好。</br> 而她,好像看到了。</br> 陸煙偏過臉看向遠處,對面的格里雪山依舊高貴、神圣,陽光打在山頂,宛如佛光普照,是那樣美麗、那樣高不可攀。</br> 這樣好的景色就應(yīng)該配同樣好的人,多吉是、徐進是,他們都是。</br> 陸煙在多則待了兩天,這次拍的東西大多都是她滿意,甚至喜歡的。</br> 離開多則前,陸煙跟徐進一起去對面的山坡走了走。</br> 走在路上,風(fēng)呼哧呼哧吹,陸煙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了個眼睛出來。</br> 帽子戴上,幾根頭發(fā)絲鉆出來,遮了陸煙的眼睛,陸煙從兜里伸出手小心勾掉頭發(fā)絲,勾了兩下才勾開。</br> 剛勾完,風(fēng)過來,陸煙迎風(fēng)站著,帽子當(dāng)場被吹掉。</br> 一時間,頭發(fā)絲四處飛揚。</br> 旁邊的徐進見狀,彎腰一把抓起地上的帽子,瞥了眼被頭發(fā)糊了一臉的陸煙,徐進上前兩步擋在陸煙面前,抓著帽子一把扣在陸煙的腦袋上。m.</br> 頭發(fā)更亂了。</br> 那張凍得越發(fā)白的臉上浮出短暫的怔愣,下一秒,陸煙摁住帽子睨了睨眼前的徐進,朝人扯了扯嘴角:“你不會溫柔點?”</br> 徐進:“還嬌氣起來了。誰給你慣的。”</br> 這話一出,陸煙舔了舔嘴唇,仰著臉慢悠悠回:“周馳慣的,不服?”</br> 徐進被陸煙的話噎住,哽了半秒,才沒好氣說了句:“還真談了戀愛嬌氣起來了。早年出去,我可全記得。不怕我告周老板揭穿你的真實面目?”</br> 這兩天陸煙跟周馳每天保持著通信,他那邊再忙也會抽時間給她報備時間,陸煙當(dāng)然不虛,對著徐進揚了揚下巴,一臉囂張:“你告唄。看看他是站我這邊還是你那邊。”</br> 徐進無可奈何,擺了擺手,表示說不過她。</br> 又走了半小時,終于到了山頂。</br> 陸煙手揣在兜里,用胳膊捅了下徐進,用眼神示意他看多則。</br> 徐進順著看過去,最先看到的那條新修的水泥路,宛如盤旋半山腰的龍,彎彎繞繞穿過村里。</br> 還有立起的電線桿,也進了每家每戶。</br> 遠處看過去,和諧安寧而又美好,宛如一幅畫卷,讓人只窺其中美好,看不透底下的起伏。</br> “還記得我們過來的多則是什么樣的?”陸煙也在望,望完,問徐進。</br> 徐進嘶了一聲,慢慢找埋在深處的記憶,“當(dāng)然記得。沒路沒電沒水,什么都沒有,總之一個字窮。是真窮,窮到我不忍心多看。”</br> “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沒見過這么窮的地兒。全村的東西湊齊還沒有我的后備箱存的多。連個醫(yī)生都沒有……”</br> 風(fēng)太大,徐進后半句話陸煙沒聽清,只是兩人都能明白對方此刻的想法。</br> 他倆之間共患難的日子可真是多了去了,現(xiàn)在看,倒成了一段美好的回憶。</br> 徐進舌尖抵了下牙齒,從兜里翻出一包煙,取出兩根,一根咬在嘴里,一根遞給陸煙。</br> 陸煙不慌不忙接過煙含在嘴上,火苗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陸煙背對著風(fēng)、捧著火點燃。</br> 煙霧剛起便被風(fēng)給吹散了,陸煙將手上的打火機還給徐進,指間夾著煙慢慢吸了口。</br> 紅唇里一點一點吐出煙霧,吐完,陸煙主動跟徐進聊起了往事。</br> “16年,我第二次跑川西,走的丙察察線,一路繞到多則。當(dāng)時車子陷進沼澤,是多吉看到我,然后跑回去幫忙找人抬起來的,”</br> 說到這,陸煙朝徐進指了個方向,一臉熱忱:“還記得?就那個方向,我陷車的地方。距離這里20公里,可多吉還是不管不顧地跑回來叫人了。”</br> “他們開三輪車、摩托車跑過來幫忙,最開始沒拉起來,后來又去找了輛破舊的大車。”</br> “拉了足足五個小時才拉起來。五個小時啊,不是五分鐘也不是五十分鐘,而是五個小時。”</br> 陸煙鼻子有些酸,眼眶也泛了紅,蠕動著嘴唇,繼續(xù)往下說:“當(dāng)時其實都想死了,我眼睜睜地看著車越陷越深,而我在里面動彈不得。可他們沒有放棄我,一直跟我說話。我聽不懂藏語,他們就不停給我比手勢。”</br>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藏族人毫不掩飾的善意和熱情。”</br> 思緒來了擋不住,陸煙關(guān)于多則的記憶一點點被打開,提起這段往事陸煙至今深切感激。</br> 徐進認真聽著,陸煙說得一點沒錯。他當(dāng)時也在多則,還去參與了那場救援。</br> 那時候的陸煙跟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她那時候?qū)λ劳鰺o所畏懼,甚至在他們拉車時,她艱難伸出天窗,不是喊救命,而是朝他們喊:“別拖了,就這樣吧,就這樣死了也挺好。”</br> 徐進聽到這話差點氣瘋,那時他正趴在沼澤里準備先把陸煙帶出去,聽到這話,徐進氣得咬牙,滿是泥的手指著陸煙罵:“你他媽要作也不是這個作法。他媽沒看見這么多人圍著你轉(zhuǎn)救你?”</br> 陸煙不吭聲了,而后,聽話地接過徐進手里的繩子栓在腰桿,跟著徐進慢慢爬出沼澤。</br> 當(dāng)天晚上,陸煙跟著徐進他們回了多則。</br> 看到多則的場景,陸煙懵了,她沒想到這么窮。</br> 真的,太他媽窮了。</br> 真他媽不是人待的。</br> 她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個像樣的廁所,連水都不多,她想洗個澡都不行。</br> 多吉媽媽還是用喝的水給她倒了半盆讓她洗臉,又給了她一套新衣服。</br> 那是陸煙第一次穿藏服,換完,陸煙忍著難受走出房間。</br> 沒幾步她就看到了一露天火堆,而多吉正跟白日救她的男人在一起。</br> 陸煙看到徐進剛開始還有些煩躁,最后還是走了過去。</br> 剛走近,陸煙就見徐進一身臟兮兮的,還穿著下午爬過沼澤的衣服。</br> 滿身泥,臉上、脖子上、頭發(fā)上到處都是,跟個野人似的,狼狽得很。</br> 她坐下來時,徐進狠狠剜了她一眼。</br> 陸煙那時不過二十來歲,哪能經(jīng)歷這委屈,直接當(dāng)著多吉罵了起來:“你他媽什么眼神?”</br> 徐進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聽到陸煙罵,也跟著發(fā)起火,指著陸煙鼻子罵:“你他媽還好意思問,你自己看看為了你,大家下午都干嘛了?知道他們?yōu)榱四阕隽耸裁矗浚磕銊e他媽不識好歹,書讀后腦勺去了,他媽一句謝謝都不會說?”</br> 多吉在旁邊瑟縮了肩膀,抱著徐進的腰桿不停說些話,陸煙聽不懂,不過大概意思明白,讓他們別吵架。</br> 陸煙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徐進要跟她罵,她理不理虧也會罵回去。</br> 兩人僵持了將近兩小時,多吉喊來了阿爸次仁,次仁手舞足蹈了半天,陸煙才熄火。</br> 也是第二天陸煙才知道,次仁他們?yōu)榱藥退宪嚕ズ按罂ㄜ嚨馁M用是他們家半年的生活開支。</br> 最主要的是實在太過折騰,幾乎沒人愿意過來,是次仁去求的。</br> 陸煙知道以后很愧疚,離開前留了兩千塊,可惜,她走出多則才發(fā)現(xiàn)錢在她的口袋里。</br> 也是從那時起,陸煙開始經(jīng)常跑川西、跑多則。</br> 她跟徐進剛開始并關(guān)系,她覺得他有病,他覺得她矯情。</br> 直到那次他倆一起去找醫(yī)生救一個村民,徐進身體出了問題,她開車一路跑徐進才對她態(tài)度有所改觀。</br> 后來,越來越了解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的偏見有多大。</br> 大抵人都是從不了解到了解的,他倆最開始那劍拔弩張的樣能走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br> 到這就夠了,不能往前一步,也不能往后退一步。</br> 想到這,徐進咬了口煙,懶洋洋回:“廢話,當(dāng)然記得。還差點跟你打起來。”</br> 陸煙也記起了這茬,朝徐進挑釁:“你不一定打得過我。”</br> “喲呵,吹牛誰不會。有本事我倆打一架。”徐進挑眉,一臉不服氣。</br> 剛說完,徐進小腿就被人踹了一腳,緊跟著,一個沒察覺,陸煙一把揪住徐進的衣領(lǐng)一個用力將他撂倒在了草地上。</br> 徐進一怔,下一秒罵罵咧咧起來:“我他媽……你能不能有點正行。老子跟你開個玩笑,你還當(dāng)真了???”</br> 陸煙往后退了兩步,看戲似地望著艱難爬起來的徐進,嘴上慢悠悠回:“你輸了。”</br> 徐進:“……”</br> 他能打死這丫的?</br> 不犯法吧?</br> 第二天天還沒亮,陸煙一個人背著包拎著相機悄無聲息走出房間。</br> 剛下石階就見徐進倚在皮卡車邊上抽煙,天太暗看不清他的臉,只猩紅的火苗在空氣中忽明忽暗。</br> 見到她出來,徐進主動問:“這么早?”</br> 陸煙幾步走到皮卡車前,透過微弱的手機光打量了兩眼徐進,見他一臉平靜,陸煙撇了撇嘴,打開后座的門將手上的包扔了進去。</br> 丟完,陸煙叉著腰問:“你也這么早?”</br> “這不是送你一程。去機場?”徐進捏著煙頭在車前蓋杵了兩下,等徹底滅了火才問。</br> 陸煙搖了搖頭,“去趟稻城。”</br> “干嘛去?”徐進揚眉問。</br> 陸煙覷了覷徐進,慢悠悠回:“見個人。答應(yīng)了的,來這邊一趟不容易,過去看看。”</br> “我送你過去?”徐進沒再問下去,轉(zhuǎn)而問。</br> 陸煙頓了兩秒,想了想,點頭:“也行。”</br> 徐進丟掉手上的煙頭,繞過車頭邊走邊一句:“上車。再磨蹭多吉可就醒了,到時候你可不好走了。”</br> 砰的一聲,車門關(guān)閉,陸煙扣好安全帶,偏過臉望了眼門兒清的徐進,嘴上卻問:“你怎么知道我在躲多吉?”</br> 徐進翻了個白眼,不慌不忙啟動引擎,直到車開出一兩米了才扯著嗓子回陸煙:“你哪次走不是避開多吉。那小子舍不得你,每次你走后都偷偷哭。還以為我不知道呢,就他那紅紅的眼,我一看就明白了。”</br> “按理說我也比你早認識他,你說,這小子我走他怎么就不哭。還真是區(qū)別對待吶。”</br> 陸煙難得跟徐進懟了起來:“誰讓你長得不討喜。”</br> “說得你長得多好看似的。咱能謙虛點,別這么驕傲?”</br> “不能,畢竟實力在那。”</br> “嘖,臉皮厚了。”</br> “滾。”</br> “……”</br> 兩人一人一句倒是沖淡了離別,一路上沒人提多久再能見面,也沒人提未來如何。</br> 因為他們都明白,人這輩子,有重逢就有離別,沒人是例外。</br> 他們能做的就是讓快樂多一點,重逢次數(shù)多一次。</br> 其他的都是虛的。</br> 人越長大越明白,孤獨是常態(tài)。</br> 多則到稻城這條路陸煙走了好幾回,以前沒覺得有什么不同,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不長,才發(fā)現(xiàn)周邊的風(fēng)景這么美好卻又這么短暫。</br> 走著走著,天色亮了起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br> 車里,陸煙坐在副駕駛上偏著臉、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這飛快變換的風(fēng)景。</br> 穿過一座座雪山、一片片草地,路過幾個清澈湛藍的海子,陸煙漸漸遠離多則。</br> 下午兩點,皮卡車停在稻城的街道,陸煙下車,彎腰撿起后座的相機、黑包,關(guān)上車門。</br> 收拾完,陸煙繞過車頭站在馬路邊朝車里的人擺了擺手:“再見。”</br> 徐進搖下車窗伸出腦袋仔細打量了兩眼陸煙,嘴上也說:“再見。”</br> 道完別,陸煙背上包頭也不回往前走,徐進則啟動引擎返回多則。</br> 這一路,總會有重逢時。</br>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最后一章全完結(jié)。</br> 余笙的故事寫出來太多了,還是另開一本吧。</br> 有幾個人,舉個手,留個評論,最后一次發(fā)紅包,66個,吉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