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院中的幾人聽到聲音轉(zhuǎn)過頭來，柳子輕看了眼推門進(jìn)來的人，向前迎了幾步，開口向褚回介紹到：“褚大哥，這位是羅公子，這位是李公子，二位公子是為你的畫而來”
    “在下羅稹，貿(mào)然打擾，還望褚兄莫怪”羅稹回過頭，謙恭的打著招呼，只見院門前正進(jìn)來的人樣貌清俊，身穿粗布麻衣，肩上背著一把輕弓，手里拎著一只山雞，這是去打獵了嗎，果然是文武雙全啊。
    與之相反，李鋒在看到褚回后，問候就略顯敷衍了：“李鋒見過褚公子”
    他自進(jìn)得小院后，就驚艷于柳子輕的容貌，怎奈何羅稹這書呆子只顧打聽那個(gè)小畫師，自己在旁邊插不上話，只能放眼四顧，最后找到很貼切的四個(gè)字可以形容這個(gè)小院：家徒四壁。
    褚回走進(jìn)院子，待看到那李公子落在柳子輕身上的視線后，她自然的向前兩步，站到柳子輕身前，阻斷那不斷打量過來的視線：“二位若不嫌棄請先到屋內(nèi)就坐吧，褚某去去就來”說罷她就去廚房將東西放下，然后又交代柳母把那只雞留著，等下自己來料理，這才簡單洗了下臉回到客廳。
    柳子輕端了茶壺靜靜的跟在褚回身后，方才那令人反感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時(shí)，是那般的惹人嫌惡，好在那人及時(shí)回來了，且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奶孀约赫诹巳ィ蝗鐝那捌茝R中的那次初遇，無聲的守護(hù)。
    等到人都落座，褚回看著對面的二人，狀似不在意的問：“不知二位是要畫像還是買畫”
    事實(shí)上她的心里早已是止不住的忐忑，若是畫像最多只能賺個(gè)幾十文，若是為那幾幅畫而來，她仿佛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在向自己招手。
    “實(shí)不相瞞，在下是來求一首詩”羅稹看了眼粗瓷茶杯，不懂聲色的咽了口唾沫，有點(diǎn)渴，要不要喝呢，看著對面的人端起茶杯，他抬起手，還是喝吧。
    “羅公子莫不是說笑，我只是個(gè)小畫師，畫上兩筆還可以，作詩就罷了”褚回喝了幾口茶水，略有些失望的回答。
    “褚兄可知道一首桃花試……”羅稹放下茶杯，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面前的人站了起來。
    “羅兄稍等片刻”褚回聽他講到桃花詩就懂了，原來是為了那首桃花庵歌，這就不奇怪了，她回到自己房間將那五幅畫取出來，然后回到客廳小心的展開。
    “但愿老死花酒間，不愿鞠躬車馬前，好詩好詩，冒昧問一下，褚兄可否告知這褚楚是何人”羅稹看到那每幅畫上的落款：褚楚。心知那應(yīng)該就是作詩之人的名字了。
    “抱歉羅公子，這褚楚乃是在下的師傅，我也好多年沒見過她了”褚回毫不臉紅的撒著謊，她不暴露自己就是褚楚本人，一來是不知這里有沒有這首詩，權(quán)當(dāng)試探，二來她對著古代畫法一竅不通，只能模仿著畫出這有些不倫不類的水墨畫，倘是遭人取笑也好推脫。
    羅稹聞言有些失望，他猶不死心的盯著褚回：“楚兄可還有褚楚前輩別的詩作，在下能否有幸瞻仰一二”
    被人叫了前輩的褚回，內(nèi)心不免覺得好笑，她稍頓了一下道：“羅公子不必多禮，師傅與你我同輩，且與我同歲，當(dāng)不得什么前輩，實(shí)不相瞞，這詩卻有幾首，但都在師傅的畫上”
    柳子輕在一旁微微咬了下唇，她怕自己一時(shí)不忍就去笑出來，這人真是的，什么師傅，不就是他自個(gè)嗎。
    羅稹心下好笑，這小畫師說的巧妙，但說白了就是想讓自己買他的畫：“在下愿將這五幅畫買下，如果其余的畫可以與這五幅想比，羅某愿一并買下”
    褚回沮喪了一天的心情總算有了好轉(zhuǎn)，她佯裝鎮(zhèn)定道：“羅兄莫急，這畫雖然都在府上，但今日只能賣你這五幅，師傅好山水，尤愛桃花，在下這也只有幾首桃花詩了，但為了遵循師傅的意思，只能每隔一日到天橋下展示一首，還望羅兄莫要見怪”
    羅稹面露遺憾：“也罷，羅某只能靜候褚兄佳音了，不知這一幅畫多少銀錢”
    “五兩銀子”褚回將想好的價(jià)格說出來，只是話剛一出口，一直默不作聲的李鋒忍不住了。
    “好一個(g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畫師，你當(dāng)是什么畫，竟然要賣五兩銀子一幅，莫要以為羅兄喜歡你畫上的這首詩，就獅子大開口”
    “李兄慎言”羅稹輕斥一聲又轉(zhuǎn)過頭來。
    “讓褚兄見笑了，這是二十五兩紋銀，天色已晚，在下就先告辭了”
    李鋒憤憤不平的抱著畫卷跟在羅稹身后，走出院門的時(shí)候，他回頭又看了眼清雅大方的柳子輕，眼里閃過一絲嫉妒和算計(jì)，既然你胃口這么大，我就讓你這個(gè)小畫師吃不了兜著走。
    看著人離開了，褚回才松了口氣，看來明日要早些買紙墨回來，下午的時(shí)候才能趕得及去天橋下賣畫，也不知道那羅公子會(huì)不會(huì)來。
    房間里，褚回忍不住一臉欣喜，這可是一筆巨款啊，她先拿出來五兩銀子收好，然后把剩下的二十兩遞給柳子輕：“子輕，這些銀子你收好，說不定我們很快就可以到九曲縣買宅子了”
    柳子輕微微蹙眉，這褚公子也太不見外了：“褚大哥這是做什么，子輕哪里能收下”
    “快收好，我還要去做飯”褚回不作他想，只當(dāng)她不好意思，把銀子往桌上一放就開心的去廚房了，萬一去晚了，以柳母的廚藝，豈不是辜負(fù)了那只雞。
    柳子輕靜靜的坐在桌前，這份滾燙的信任讓她蹙了蹙眉，良久，空氣里飄來誘人的香味，想起那人出色的廚藝，她嘴角輕揚(yáng)，起身將銀兩收好，既然你有心，那么我何懼。
    晚飯后，柳母先行回房洗漱了，褚回和柳子輕坐在桌前，一個(gè)不喜多言，一個(gè)不知說什么，面面相覷間，空氣莫名的有點(diǎn)悶。
    不必朝不保夕、風(fēng)餐露宿，面色也褪去枯黃，恢復(fù)了瑩潤白皙。面前的女子一臉淡然，就像一句詩所形容得那般，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
    褚回盯著柳子輕的臉，兩眼沒有焦點(diǎn)的隨著思緒放空，恍神間，面前的人紅唇輕啟，她才回過神來。
    “詩是好詩，畫的確一般，五兩銀子是貴了點(diǎn)”柳子輕的聲音在靜默的空氣中響起。
    “啊……其實(shí)我說的是五兩銀子五幅畫，是他們聽岔了”褚回略顯弱氣的回答，那會(huì)兒她本來要說清楚的，可那個(gè)什么李公子太惹人厭，她也就沒有再糾正。
    柳子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她扶了扶額道：“明日如果還是要賣上這個(gè)價(jià)格，有詩還不夠”
    “子輕的意思是……”褚回兩眼發(fā)光，散發(fā)著求知的欲·望，她前世習(xí)慣了油畫，對沒有色彩的水墨畫很生疏，雖然萬變不離其宗，但總有些云里霧里的意味。
    “世人常說有墨無筆，有筆無墨，但筆墨本就是一家，你太拘著自己了”柳子輕心里輕嘆，她早就看出褚回的畫法獨(dú)樹一幟，可炭筆總是難登大雅之堂，今日仔細(xì)看過了那五幅畫，她就瞧出了問題，原是一筆帶過的人、樹木。添了些線條，雖然更形象了，卻少了幾分意境
    “我懂，但你不覺得千人一面的豆人很抽象嗎”褚回似是辯駁似又似是疑惑不解。
    豆人？抽象？倒還真是，柳子輕失笑，雖然這個(gè)人說出的詞很新奇，但她大致是懂了：“你可知墨也分五彩，雖然筆墨可以分開，但也不能重形而輕意”
    看著褚回仍是不甚懂的樣子，柳子輕轉(zhuǎn)身回房拿出紙筆來，筆墨輕點(diǎn)，一片花團(tuán)錦簇躍于紙上：“你來看我畫的是什么花”
    褚回頭大的看著紙上墨點(diǎn)相溶的地方，最后喃喃道：“花很好看，可我看不出是什么花”
    “可我畫的就是花，你也覺得這花很好看不是嗎，我想表達(dá)的也僅僅是幾朵花罷了，若我想畫荷，便會(huì)多一池水，若我想畫梅，便會(huì)多一些枝干，太像了會(huì)落俗，不像又欺人無目，它是什么花不重要，只要看得人認(rèn)同它是花，而我想要的也僅于此”柳子輕目光灼灼的盯著褚回，這種與人對坐論詩談畫的感覺已經(jīng)太久沒有了，她想起自己那一生愛畫，最后卻毀于一畫的父親，胸中悲喜難辨。
    “我想表達(dá)的別人看得出就行了，不必為了形似而添筆重墨，是這樣嗎”褚回求證似的看著柳子輕。
    “水過滿則溢，作畫也一樣，很多時(shí)候不經(jīng)意的留一點(diǎn)點(diǎn)給看畫的人，最后出彩的恰恰就是那留出來的一點(diǎn)”柳子輕說完看著陷入沉思的人，說是面若冠玉也不為過，只是平日里神情迷惘，少了許多精氣神，人也太木訥了，不然該是要惹多少風(fēng)流債。
    夜色漸深，四周一片沉寂，等到身上感覺到了寒涼，褚回才回過神來，佳人已去，燈火明滅，她如夢初醒般站起身，是自己太自以為是了，總以為自己領(lǐng)先別人幾千年，殊不知那些技法反而阻礙了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