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聽張昌回稟, 說崔茂和呂公弼都是臉色鐵青著離開,特別是崔茂,走的時候手還有點(diǎn)發(fā)抖, 似乎氣得不輕。
韓琦一笑置之, 便專注忙自己的事務(wù)。
張昌卻是很好奇崔桃在屋子里跟那倆人說了什么, 才不過片刻的工夫, 就把原本挺氣派的崔茂給氣成那副樣子。這能耐他若是學(xué)會了,以后他跟在六郎身邊處理事情的時候, 豈不是更加如魚得水?
張昌靈機(jī)一動, 回家問方廚娘討了一小壇蜜漬梅花給崔桃送去。
“你給我的送東西,倒是稀罕。”崔桃開心地收下,讓張昌有什么請求盡管說。
“倒不是我好奇崔娘子的家世,只是想跟崔娘子討教那對付無賴、缺德之人的有效法子。”張昌賠笑著求問。
“本來呢,你以前對我態(tài)度也沒多好,隨便來求我, 我肯定不應(yīng)你。”崔桃拍了拍那壇子蜜漬梅花, “可架不住你會送東西討好人,還會說話, 最喜歡你那句‘對付無賴缺德之人’, 用詞精準(zhǔn)。”
崔桃言外之意,張昌罵得好!
她隨即就把‘知己知彼,專扎對方軟肋’的懟人精髓之法, 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張昌。
張昌聽了崔桃那番話,頗覺得羞愧。他以前對崔桃是有幾分瞧不上, 特別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六郎對崔桃很不一樣的時候,他心里更糾結(jié)。一方面他想要從主人的意思,一方面他又覺得崔桃配不上他家主人, 所以他做著撮合的事情,卻頗有嫌棄之意。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行為極蠢。得幸崔娘子寬容大度,把話挑明了,卻沒給他難堪。
張昌面上沒表太多,但心里卻很感激崔桃只是點(diǎn)到為止,留了面子給他。他連忙虔誠地跟崔桃道謝,心里越發(fā)覺得,難不得這樣的人物會被他家郎君瞧上,見其度量便可知,人家真的配得上。
崔茂隨呂公弼離開開封府的時候,心里憋著一口氣無法抒發(fā),越想越覺得不甘心。他堂堂朝廷命官,人至中年,竟混得被女兒威脅羞辱,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今天的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但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來。”呂公弼提醒崔茂還是不要再有動作,如今他在心里面對崔茂已經(jīng)沒有之前那般敬重了,但面上的禮儀還要維持。
“我看那個韓推官在護(hù)著她,燒簿冊這種事,可大可小。可剛剛韓推官那里,不過是輕罰了她查點(diǎn)府庫。若這燒簿冊并非她一人的主意,而是一群人在我們面前演戲,就為了將人留下來呢?”
崔茂活到這年紀(jì),也算閱人無數(shù)了,那韓琦的確是個不俗的人物,怕只怕他不止讀書聰明,為官做人更聰明。他女兒在開封府的表現(xiàn)他也略有耳聞,留她在開封府,自然是更有助于他的仕途。
呂公弼本打算快些帶崔茂離開,可聽他提及韓琦,再想想剛才發(fā)生的事兒,也有些懷疑這是他們幾人一起做戲給他們看。如果只是崔桃一人任性,擅自燒了簿冊,講不了什么。但如果是一群人故意如此,這其中只怕是有韓琦的主張。
韓琦的性子他多少了解一些,看似溫潤儒雅,實(shí)則冷情冷性,非觸及他利益的事情,他不會過多插手。
為了留崔桃立功破案,讓仕途更好?他倒是覺得憑韓琦的傲骨,不會這樣做。怕就怕他幫崔桃是出于另一個原因,而恰恰就是這個原因,讓呂公弼心生警惕。
呂公弼立刻派人悄悄去給開封府的王判官傳話。呂公弼父親是王判官的恩師,王判官與呂家的關(guān)系向來十分親厚。他所以讓他來幫忙,非常可靠,他斷然不會對他們?nèi)鲋e。
呂公弼就帶崔茂在八仙樓的雅間內(nèi)等消息。
崔茂因氣性仍然很大,便要了壺烈酒來喝,辣酒穿腸的時候,灼燒得兇猛,崔茂不得不夾兩口菜緩解一下。但菜一入口就發(fā)現(xiàn)味道極好,就不禁多吃了兩口。
前來伺候的廝波何安,一邊把端來的果盤放在桌上,一邊請崔茂嘗一嘗八仙樓的特色炙雞,特別是放在雞肚子里一起炙烤的果塊,趁熱吃的那味道保證好。
崔茂便依言夾了一塊品嘗,果然覺得新鮮,便嘆道:“都很好吃,比過別家,你們這的茶飯量酒博士卻不一般。”
“原也不這么美味,跟別家差不多,多虧了崔娘子的提點(diǎn)呢。”何安笑著崔茂在斟酒。
“崔娘子?”雖然覺得不大可能這么巧,但崔茂隱隱有一種預(yù)感。
“對,開封府的崔娘子給我們博士出得的改良主意,她可是個能人,什么都會呢。”何安嘆道。
崔茂夾菜的手一頓,隨即放下筷子。
呂公弼生怕崔茂當(dāng)場發(fā)火,鬧得不好看,忙把何安打發(fā)了。
崔茂納悶地思量之后,對呂公弼道:“她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會做飯!”
“可見她過去那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呂公弼趁機(jī)勸慰崔茂體諒崔桃的難處。
“體諒她什么?便是吃了苦,那也是她活該!誰叫她當(dāng)年擅自離家!”崔茂氣得道。
“當(dāng)年的事——”呂公弼欲言又止,崔桃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瞞著,此刻他斷然不能再做自以為是的事,壞了崔桃的打算。畢竟今天他帶崔茂去開封府的舉動已經(jīng)惹她嫌了。
崔茂看著呂公弼,想知道他后半句話要說什么。
“我相信她有她的苦衷。”呂公弼只能這樣說道。
崔茂嘆了口氣,拍拍呂公弼的肩膀,“你這孩子倒是念舊情,是我們崔家對不起你。本以為這次能把她領(lǐng)回去,你們還可以——”
“三年都過來了,”呂公弼苦笑一聲,“我可以等。”
崔茂見他此狀,禁不住再稱贊呂公弼一番,舉杯向他再度道歉,“卻不知我怎么就養(yǎng)了一個這樣的女兒,她跟——”
崔茂話戛然而止,連連搖頭,灌了兩盅酒進(jìn)肚。
這時,家仆引王判官入內(nèi)。
兩廂寒暄之后,呂公弼便問王判官情況如何。
“那被焚燒的簿冊確系為真。”王判官跟呂公弼解釋,他得信的一人就在倉曹參軍周初鍇麾下做事,府庫簿冊多半由他經(jīng)手書寫,上面的字跡錯不了。
呂公弼應(yīng)承,跟王判官道謝后,便趕緊帶著崔茂回家。
馬氏聽說兒子去了開封府接人,臉色一直不大好。如今聽說人沒接回來不說,崔茂似乎氣得還不輕,崔桃甚至連她兒子的面子都給駁了,馬氏倒是樂了。
“瞧不出她倒是有脾氣。我記得以前她可是乖巧得緊,在長輩跟前向來規(guī)規(guī)矩矩,不會忤半句話。”馬氏嘆道。
“她變了很多。”呂公弼道。
“那還有點(diǎn)趣兒,但這呂家的門她卻是進(jìn)不得了。我聽說她在開封府驗(yàn)尸,不僅會經(jīng)手女尸,那些焦尸,男尸有時候也查。這摸過死人尸體的手再摸你,你受得了么?便是你受得,我卻受不了得。”
將來她們做婆媳,總有親近些的時候,這手伸過來的時候叫她如何應(yīng)對?馬氏自問比起別家婆婆,已經(jīng)算寬容大度了,但容一名驗(yàn)尸兒媳的這種大度,她不想有。
“娘,別再逼我。”呂公弼垂下眼眸,聲音沉冷至極。
“我——”
馬氏本想再多說兩句,可瞧呂公弼臉色極差,渾身都散發(fā)著冰冷壓抑的氣息,這讓馬氏立刻想起當(dāng)年的光景來。三年前,在得知崔桃離家出走時,他不說一句話,也不哭鬧他有多難過,只關(guān)著自己在屋里沒日沒夜抄書。那之后便鮮少見這孩子笑了,話也不多了。斷然不能多說他,便是多說一句,這孩子就更會刻薄自己。有一次因?yàn)楣蜢籼弥鴽觯邿崃藘扇斩疾豢月暎钡饺藭炟柿耍艜缘眠@人若晚發(fā)現(xiàn)那么一會兒就會沒命。
“罷了,罷了,我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你自己想怎么定都隨你。”
比起娶個驗(yàn)尸的兒媳,馬氏自然還是希望二兒子能夠好好活著。她真覺得頭疼得緊,怎么就生出這么一個癡情種?卻沒見孩子他爹這樣過。到底是外甥女,若將來崔桃進(jìn)門了,她也不會刻薄了她,但這樁婚事她絕不會再像當(dāng)年那般主動張羅。
呂公弼跟馬氏行禮,謝過她的體諒,又命隨從將紅珊瑚獻(xiàn)給馬氏。馬氏最愛這種些紅艷艷的珊瑚,見呂公弼獻(xiàn)來的是難得之物,不僅高興,也覺得欣慰。
“他日我若能娶了她,定會帶著她一起孝敬阿娘。”
呂公弼言外之意,他雖然癡情于崔桃,卻也不會忘了孝敬父母的大事。他這樣做也是不希望崔桃將來進(jìn)門,會跟婆婆鬧不和。
馬氏高興之余,嘆了口氣。這孩子果真是太癡情,連以后的事兒都早早地想好,這便為了妻子開始討好她了。
……
崔桃?guī)е跛哪锍鲩T買菜的時候,在路口碰見了呂公孺。
“三表兄等了多久?”崔桃可不相信呂公孺是碰巧在這里。
“實(shí)不相瞞,我是替二哥說好話的。”呂公儒笑著跟崔桃拱手,對崔桃道,“其實(shí)有些話確實(shí)該是我來說,比較方便。”
呂公儒告訴崔桃,呂公弼為了找她、等她,苦熬了三年,這三年他活得比死了都痛苦。
“當(dāng)初都盛傳你離家出走,兩個緣故:一可是為了逃婚闖江湖;二是為了逃婚是跟意中人私奔了。總之不管哪一種,都跟逃婚脫不了干系,換成是誰都會覺得丟臉,難以接受。二哥他也免不了俗,確實(shí)也覺得丟臉過,憤怒過,甚至也懷疑過。但我覺得他最終還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會一直等到今日。
這些年給他說親的可不在少數(shù),母親為他張羅的好人家,他都給推了。其中真不乏有比你漂亮家世好的,他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呂公儒請崔桃多少體諒他二哥一回。
“這次的事,他或許沖動了,可換作是我,我大概會更沖動。于失憶的七娘而言,二哥大概只是一名剛認(rèn)識的男子。但于二哥而言,七娘是他心心念念輾轉(zhuǎn)反側(cè)上千個日夜,才終于等到的人。你說,他能不急么?”
呂公儒平日里看著嘻嘻哈哈的,不似他大哥穩(wěn)重,但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表情格外地認(rèn)真誠懇。
“二哥不知我來找你,若知道了,怕是會揍我一頓,又或者大半年都不跟我說話。可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要說出來,人家才會明白你的用心,我便想幫二哥一把。”
崔桃默然聽完呂公儒的這番話后,還未及表態(tài)什么,就聽到身側(cè)傳來嗚咽聲?
她扭頭一瞧,王四娘居然哭得淚流滿面,用手捂著都擋不住她咧開的嘴。
等王四娘發(fā)現(xiàn)崔桃在看她的時候,她的哭聲就更大。
“太感人了,這世上竟有如此癡情的男子!你這是什么命啊,怎么好男人都讓你遇上了!”
王四娘似乎覺得有點(diǎn)不公平,感嘆的語氣中夾雜著濃烈的抱怨之情。
崔桃警告地睨一眼王四娘,王四娘立刻乖乖地把嘴捂住,退后幾步。
崔桃復(fù)而看向呂公孺,正要跟他說話,卻見呂公孺連連擺手。
“七娘不必跟我說什么,我也不需要七娘回應(yīng)什么,我就是把我見到的和我想法告訴七娘。”呂公孺說罷,還懇求崔桃一定要替他保密,今天他找她說的這些話千萬不要告訴呂公弼。
“好。”崔桃話聲剛落,就逃難似的呂公孺跑了。
“其實(shí)這位小郎君也不錯,要不考慮一下兄弟雙殺?”王四娘擦干眼淚,便開始玩兒起了重口。
崔桃抬腳就要踹她,王四娘趕緊嗷嗷叫著就跑。
晚飯打算只做了幾樣簡單的炒菜,倒是太多特別之處。但今天買菜的時候,正趕上店家著急收攤,低價售賣余下的花生,崔桃瞧著這花生不錯,正好想起來張昌還送了一壇蜜漬梅花,就買了一大袋帶皮的干花生回來。
花生滿滿的一袋,只留下一少部分,余下的王四娘和萍兒都給剝出來,差不多有一大盆。
崔桃就把這些花生仁分成三份兒做。
第一部分炒熟了碾碎,熬糖漿,加了一勺玫瑰醬,做成玫瑰味兒的花生酥。
第二部分加一個雞蛋攪拌,再調(diào)入面粉攪拌,一顆顆花生均勻沾裹滿面粉,比較干爽不粘黏的狀態(tài)。冷油下鍋慢炸至酥脆。鍋內(nèi)再留底油,熬糖漿,加炸好的花生和芝麻,攪拌均勻之后起鍋晾涼,便是又香又脆又甜的滿口香花生了。
第三部分則用來的做咸口的脆皮醬油花生,面粉淀粉按比例混合,加芝麻油、醬油和腐乳汁攪拌搓成面團(tuán)之后,分成一個個小劑子,剛好包住花生,再入烤爐烤制。因?yàn)閭€頭小,須臾的工夫這脆皮醬油花生便能烤好了。這外皮摸起來干硬,咬起來卻嘎巴脆,越嚼越香,咸口不油膩。
較之滿口香,醬油花生更有咬頭。甜咸口味的不同,避免了口味單一,豐富了味覺享受,容易膩,在品著小酒兒吃的時候,悠哉樂哉。
最后剩下的帶殼的干花生,洗干凈后,捏開小口,泡在水里,加胡椒蔥姜五香粉。等到明天花生皮吸飽水被泡軟了,便可以煮出五香花生來吃。
等忙活完了,天色也漸黑了。崔桃讓王四娘去打聽韓琦是否離開開封府了。得知他還在,崔桃便分別用三個碟子裝了三種花生。另備一壺酒,置入冰盆之中,酒內(nèi)特意加了蜜漬梅花。這蜜漬梅花一加入酒里,那味道卻比青梅酒還要好喝,最適合小酌怡情。
崔桃和王四娘、萍兒吃完了飯,便湊一起坐著,邊吃著香脆的花生米,喝著小酒,講一講趣事。
繁星漫天,夜風(fēng)徐徐,三名性子各異的女子坐在涼亭之中,談笑聲不止,一天倦怠便也消散了。
韓琦負(fù)手站在荒院外,瞧著三人談笑正歡,默了會兒,便轉(zhuǎn)身走了。
張昌卻趕緊提議去叫崔娘子來。
“多事。”
韓琦淡淡一句。
張昌馬上意識到自己急于表現(xiàn),有點(diǎn)不顧及正吃喝開心的三人。
崔桃咬碎手上的一顆脆皮醬油花生,抬眸望著院外依稀有兩個人影離開,勾起嘴角,她隨即低頭繼續(xù)吃下一顆花生,定要選甜的才行。
次日,至天大黑了,崔桃揉著干癟的肚子,特來找韓琦一起去雜趣樓觀賞簡明月的幻術(shù)。
“沒用飯?”韓琦問。
“要等到半夜子時才能看幻蝶,就干脆等著去雜趣樓吃。韓二郎請客,可不能讓他省了錢。”崔桃隨即告訴韓琦,王四娘和萍兒已經(jīng)先去了。
韓琦應(yīng)承,跟崔桃一起往雜趣樓走的時候,他卻突然轉(zhuǎn)路帶崔桃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粥鋪,直接給崔桃點(diǎn)了一份兒粥。
“別餓著,雜趣樓便是有吃食,也不過是些果點(diǎn)。”韓琦道。
“那韓推官也太小氣了,就請我來這吃一碗粥?”崔桃揶揄韓琦一句。
韓琦倒不多言,便是坐在這半舊的小破桌旁,仍不失渾身清貴溫雅的氣質(zhì)。
等兩碗青菜蝦仁粥端上來的時候,崔桃立刻被香氣吸引得眼睛發(fā)直了。
“這味道太香了!”單單聞這味兒,崔桃就知道這粥肯定會好喝。
接著店家又送上來兩份兒買粥就會贈送的餅子,看起來沒什么特別,就是簡單的油煎餅子,餅子沒餡,上面連一顆芝麻都沒有,純面做的。
既然是贈送的東西,倒也不能挑揀什么。
崔桃先用湯匙舀一口粥吹溫了,就立刻送入口中。細(xì)碎的小蝦仁里混著青菜,有清新的菜味兒,有鮮美的蝦味兒,當(dāng)然最要緊的還是這粥的米香味兒特濃。感覺都不像是大家平常吃的那種稻米,味兒香得不像話,喝到胃里暖暖,特別是對于餓到胃空虛甚至有點(diǎn)疼的人來說,簡直救命了。
崔桃喝得渾身暖意融融,人都覺得精神了,她一雙眼睛閃閃發(fā)亮地眨著,在每每送粥入口的時候,表情還透著舒服勁兒。
韓琦瞧崔桃吃一碗粥便能幸福成這副樣子,不禁笑了。
“倒是好養(yǎng)活。”
“嗯,可好養(yǎng)活了,那韓推官要不要考慮一下?”崔桃嘴里有東西,說話有些不清楚,但韓琦依稀還是能判斷出她話語里的內(nèi)容。
韓琦嘴角的笑意漸漸收斂,凝眸看著崔桃。
崔桃這時夾起店家贈送的那塊油煎餅,咬了一大口。
“唔唔唔!”
崔桃激動地指著油煎餅,示意韓琦嘗一嘗,真沒想到這么簡單的油煎餅居然做得這么好吃,不干不硬,面香濃郁,讓你完全沉醉在這種純粹簡單的香味兒中。
“這是怎么做得到的?”崔桃看見粥鋪的大娘來收拾其它客人剩下的碗筷,忙問她道。
大娘笑道:“哪有什么妙法,就是加水和面,用油烙唄。面也跟大家用的一樣,就在街口那家米鋪。”
“確實(shí)如此,可劉大娘做得就是好吃。”結(jié)賬的男子是老客,見崔桃聽了一臉不信的樣子,笑著幫忙解釋證實(shí)。
崔桃點(diǎn)了點(diǎn)頭,倒也不是不信,而是嫉妒得難以置信,生活中真不乏有這樣的人,總是會有人將普通食材的烹飪發(fā)揮到淋漓盡致得好。她擅長的那道菜,做法也就那么回事,沒什么秘制調(diào)料,跟大家的差不多,可偏偏她做出來的就比別人的好吃一百倍。
這就叫天賦,氣死人不償命的天賦。
韓琦又被崔桃這副吃完飯還要?dú)鈶嵦熨x的樣子給逗笑了。
“餅不知道,但這粥,聽說是每日現(xiàn)舂米后烹煮。”
“這樣確實(shí)會米香味足些,再加上粥熬煮的時間長,也可以更濃郁些。可這鮮味兒卻不一般,因?yàn)槲r仁若要保持鮮嫩的話,下鍋燙了幾下之后便得起鍋,可大娘煮的粥,感覺粒粒米里都吸飽了鮮香。”
崔桃又仔細(xì)瞧了瞧粥底剩下的那點(diǎn)湯,米湯白而濃郁,忽然靈光一現(xiàn)。
“對了,可以用了蝦皮熬煮后,再取出。這可是功夫活兒,還不能留蝦頭,不然這粥斷然不會這么白。”
崔桃快吃完了,見韓琦也沒有動筷子,問他怎么不吃。
韓琦這才拿起湯匙,斯文地吃起來,好像他剛才只顧著看她忘了吃飯一樣。
崔桃覺得有幾分好笑,就一手托著下巴,抿著嘴角看他。
韓琦喝了兩口之后,瞧一眼崔桃,“看我作甚?”
“你剛才也這么看我的,我只是回看,還給你。”
韓琦暫且沒說話,等用完粥后,擦了下嘴,對崔桃道:“我卻沒你那般吸引人的表情。”
崔桃直搖頭表示不需要,“憑韓推官這張臉,便是生吃豬大腸也是好看的。”
韓琦:“……”
“卻又說話沒分寸。”
韓琦給劉大娘付了錢后,帶著崔桃走了,才對她說道。
“有么?可我覺得我說的是事實(shí),不信韓推官可以試試,若生吃豬大腸,有沒有人因韓推官的容顏俊美而觀賞?”崔桃堅(jiān)持自己的觀點(diǎn)。
“便看,不過因獵奇罷了。”韓琦道,“但要你話有分寸,卻非單指這句。”
崔桃愣了下,明白韓琦是聽了那句話,心里起波瀾了。
崔桃撓撓頭,好似有幾分呆傻氣地對韓琦道:“那我下次注意!”
不糾結(jié),不討論,純曖昧,暫且不挑明。
崔桃說完,就見街邊有賣面魚的,又買了一份兒。
韓琦眼睛里的情緒變換飛快,隨即就恢復(fù)了淡然冷靜,跟著崔桃往瓦子走。
在路兩邊沒有人的時候,韓琦再度開口。
“你為何不想嫁給呂二郎?”
“脾性不合適。”崔桃說完這句,覺得這話聽起來好像有幾分敷衍似的,就再度補(bǔ)充,“己所不欲,他卻施于我,這便是最簡單的也是最無法調(diào)和的‘不合適‘。”
“你倒是活得明白。”韓琦道。
“那韓推官呢?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樣的女子?”
事物的發(fā)展都有其特殊性,有的時候一個環(huán)境條件變了,會導(dǎo)致其它的都會改變。所以崔桃不會僅僅去看歷史上的韓琦什么樣,她只信眼前所見,要試探也是她眼前之人如今的婚戀觀。
“已所欲。”韓琦回答的很簡單,又不簡單。
不過在崔桃聽來,這就相當(dāng)于是廢話。
“那若在婚后遇到更可心的人兒,可怎么辦?”崔桃再問。
“你對侍妾之流,似乎很介意。”韓琦敏銳地直戳重點(diǎn),看向崔桃。
崔桃愣了下,琢磨著自己剛才那句話表現(xiàn)得有那么明顯嗎?
“上次在天香樓,你便試問過。”韓琦解釋道。
崔桃想起來了,在天香樓的時候,她確實(shí)探過韓琦家里是否有女人。可那會兒,她純粹是閑來無事,逗樂瞎問。
結(jié)果那時候的事,被韓琦跟現(xiàn)在的試探情況總結(jié)在一起,這明顯分類不對。
等等,換個角度來想,韓琦在那時候就留意她的問話了,不僅記住了。還跟她現(xiàn)在的問話總結(jié)一起,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格外關(guān)注她了?
崔桃笑起來,看不出來啊,這位韓推官對她用情挺早。
但同時這也說明一個問題,這男人的隱藏能力一流。
“其實(shí)也不是很介意,如果契合的話,多幾個好姐妹也是好的,就怕聊不來呢。”崔桃笑著跟韓琦道。
她確實(shí)不是很介意,她是相當(dāng)?shù)亍⒎浅5亟橐猓?br/>
崔桃之所以這樣表達(dá)讓韓琦誤會,是怕韓琦知道她討厭,就避而不談這個問題。男人對女人在追求期的討好,是可以暫時作出習(xí)慣和三觀上的讓步的,但這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因?yàn)檫^了熱戀期便什么都會暴露了。
所以,要先看本性,再看看這本性是否有可整修的必要。
崔桃見韓琦沒有說話,又按照大多數(shù)男人理想化的齊人之福標(biāo)注,跟韓琦暢想了下。
“你看我和王四娘和萍兒不就相處得很好?其實(shí)我這個人毛病也不是很多,只要人不壞,聊得來,大家湊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倒也不錯。女眷們在家都容易閑著無聊,沒事兒的時候,好姐妹一起作伴才好打發(fā)時間。”
崔·寬容·桃再度友好地表達(dá),對韓琦實(shí)施了撒網(wǎng)式的釣魚之法。
韓琦默然再看一眼崔桃,嘆道:“你與她二人的關(guān)系確實(shí)不錯。”
“是吧,昨兒我們還一起喝小酒呢。”
崔桃也知道韓琦早就看出萍兒喜歡韓綜,她就把萍兒跟她坦白,她完全不介意萍兒去喜歡韓綜的情況表明了。這也算是變相地向韓琦舉例,告訴他,她真的可以是一位非常大度可容納別的女人的人。
韓琦笑了笑,又沒表態(tài)什么。
崔桃便說起房玄齡之妻盧氏因‘善妒’而引發(fā)喝一壇子醋的故事來,問韓琦對盧氏的做法有何見解。
“房梁公咸有一德,重情重義。”韓琦道。
崔桃在心里哼了一聲,不跟韓琦聊了,聊不來。
二人至雜趣樓時,韓綜早就到了。王四娘和萍兒也都在,不過倆人都坐在鄰桌,沒跟韓綜坐在一起。
“這桌不是夠大么,怎么還訂了兩桌?”崔桃問。
“沒訂兩桌,我們這一桌是韓二郎額外花十倍的錢,把客人給驅(qū)走了。”王四娘感慨韓綜豪爽。
萍兒則悠悠地道一句:“再有錢,錢也該花在刀刃上,大家明明坐一桌即可。”
韓綜在旁聽了這話,抽動了下嘴角,嫌惡地睨一眼萍兒。
“好歹是我請客,賞些薄面?”韓綜看向崔桃,意思她得跟他坐一桌。
崔桃笑著應(yīng)是,和韓琦一起跟韓綜同桌。
萍兒見狀,氣紅了眼睛,悶悶低頭不作聲。
王四娘這才拿出帶來的五香花生,兩桌各分了一份兒。
韓綜聽說為崔桃準(zhǔn)備,剝了一顆品嘗,直嘆不錯。
戲臺上已經(jīng)開始表演雜耍了,幾名年齡不過十二三男孩,身體柔軟的倒立在一口缸的缸沿上,擺出各異的姿勢,引得臺下看客們連連拍手叫好。
崔桃吃了兩顆花生和糕點(diǎn)之后,就看一眼韓琦。然后她便起身朝雜趣樓后樓去,問于掌柜尋簡明月在哪兒。
“這種時候她都要留在房中做準(zhǔn)備。”一位身量苗條、模樣清秀的年輕女子從二樓走了下來,身上帶著不濃不淡的末利香。
崔桃打量這女子一眼,又聽見于掌柜問她怎么下來了,便料知這一位應(yīng)該就是于掌柜的那位和人通奸的妻子。
“那我能去瞧她一眼么?”崔桃問。
“哎呦,這可不方便。她正為幻蝶做準(zhǔn)備,這會兒是最不喜別人去找她,怕別人偷學(xué)了她的手藝,害她以后沒錢賺。”潘氏腰肢柔軟地靠在樓梯欄桿邊兒,說話的口氣有幾分陰陽怪氣。
于掌柜再次呵斥潘氏無禮,“你可知這一位是誰,開封府的貴人,也是韓二郎的好友。”
潘氏聽了這話后,才用正經(jīng)地眼色打量崔桃兩眼,跟她賠罪。可說話的口氣聽起來還是有那么幾分漫不經(jīng)心,似乎也并不太在意會得罪貴人。
“只打個招呼看一眼,卻也行的。”于掌柜忙賠笑著帶著崔桃去了簡明月的房前,于掌柜對著緊閉的房門,提前大聲喊明了情況。
過了一會兒,簡明月才把門打開,卻只露出部分腦袋。她笑著跟崔桃打招呼,又尷尬地表示她現(xiàn)在不便現(xiàn)身。
“等一會兒你演完了,我請你吃酒,還想和你聊幾句。”崔桃道。
簡明月點(diǎn)頭答應(yīng),隨即又再次跟崔桃道歉,才把門關(guān)上。
關(guān)門的剎那,有一陣風(fēng)從屋里撲出來,崔桃聞到了一股極淡的末利香。
下了樓后,崔桃見潘氏還在,便問她才剛可去過簡明月的房間沒有。
潘氏納悶地回看一眼崔桃,“我見她干什么!”
說罷,潘氏便用手按了按頭上的花釵,扭著腰肢往樓外去了。
至夜里子時,眾看客們最期盼的幻蝶表演終于來了。
崔桃注意到這時候的戲臺左右兩側(cè)都掛著紅布,交錯遮擋著舞臺,讓人無法從側(cè)面角度看清戲臺。白紙燈籠則高高地掛在臺前,把正前面戲臺照得還算清楚,但后半部分戲臺光線卻就沒那么亮了。
崔桃順著戲臺下方走,發(fā)現(xiàn)兩側(cè)紅綢不內(nèi)側(cè)隱藏著不少紅線,看來是用于觸發(fā)什么機(jī)關(guān)所用。這時候,眾人突然歡呼起來,崔桃朝戲臺上方看去,隔著紅綢布縫隙,她見到簡明月穿著青色男裝走上戲臺,先對大家鞠躬,然后雙臂突然高舉,大計都屏住呼吸,看著這一幕,以為蝴蝶馬上就要出來了,卻見簡明月復(fù)而再鞠躬跟大家行禮,惹得在場觀眾都哈哈笑起來。
簡明月二次鞠躬后,再次高舉手臂,這時候,一披著黑披風(fēng)戴著羅剎鬼面具的高大男人突然上場,他三兩步走到簡明月身邊,撩起身上的披風(fēng)突然擋住簡明月,乍然間,許多蝴蝶顫抖著翅膀,密密麻麻地遍及倆人所在的位置。
眾人拍手叫喊,驚嘆厲害。
崔桃這角度可以看到更多,眼看著那面具男在用披風(fēng)擋住簡明月之后,簡明月推搡了一下那男子。
崔桃發(fā)現(xiàn)這面具男的膚色黑,身形也符合陳善明的特點(diǎn),而且他剛剛也會幻蝶,她當(dāng)即就沖上戲臺。
乍然間,火光閃爍,倆個人都在戲臺上就不見了。崔桃眼睛被光刺了一下,再去看時,只剩下面具男子的披風(fēng)在舞臺上燃燒,她一邊喊王四娘快些把火撲滅,一邊則奔向舞臺對面的紅布后頭,因?yàn)樗l(fā)現(xiàn)有一條紅布有不屬于風(fēng)吹造成的抖動。
崔桃穿過紅布,隨即看到了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他們手拉手朝雜趣樓的后街去。
崔桃追到后街,發(fā)現(xiàn)這地方是個小夜市,街邊攤販忙著賣各種小吃,街上人頭攢動。問門口的攤販倆人去向,給崔桃指向了街東。崔桃隔著人群瞧見倆人的背影,繼續(xù)去追。
只見那面具男突然回頭,對著崔桃摘下了臉上的面具,崔桃見過陳善明的畫像,果然是他!
陳善明對崔桃所在的方向突然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隨即他就按住簡明月的肩膀,倆人貓著腰藏于人群之中就跑了。
明晃晃地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