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韓琦吃飯的樣子很斯文, 看得出其教養(yǎng)尤為好,修長玉手拿筷子的時候,竟比拿毛筆看起來更有美感。
如果去現(xiàn)代世界的話, 他這樣子做吃播肯定能吸粉賺錢。直播圈里有各類型的美女, 多到眼花繚亂, 但有特色的帥哥卻很少, 韓琦這樣的絕對屬于稀缺資源,可以爆火。
雜拌火腿絲葷素齊全, 爽鮮清脆而不失肉香, 跟上次的雞絲餛飩一樣,雖不過是普通的家常飯食,卻有著不失精致的風(fēng)味,吃得人胃暖舒適。
韓琦見崔桃一直看自己,放下筷子,隨口問她:“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人生夢想, 若換做韓推官的話, 一定會輕易實現(xiàn)。”
“人生夢想?”
“就是每天肆意吃吃喝喝還能有錢賺。”崔桃感慨的時候,眼睛里禁不住流露出艷羨向往的目光。
韓琦知道以他現(xiàn)在的情況, 并不符合崔桃所說。所以她應(yīng)該在腦袋里意淫了他做了什么別的事情, 才會有此總結(jié)。
“我之樂不在此。”
崔桃應(yīng)承道:“我也就是隨便想想,韓推官一整天廢寢忘食忙著公事,我自然是看得出來, 韓推官之樂,在朝堂, 在仕途,在天下,在百姓。”
韓琦回望一眼崔桃, 輕笑道:“也不盡然。”
“還有別的?”崔桃感興趣地看向韓琦。
韓琦沒有回答,他擦了手之后,便淡聲跟崔桃道了謝。
“韓推官太客氣了,您為我上書求情的事兒,我還沒好好感謝您呢。若不然以后韓推官在開封府廢寢忘食的時候,飯菜都我包了,怎么樣?”崔桃拍了下自己的胸口,特別好爽地提議道。
韓琦笑了笑,沒答應(yīng),也沒拒絕。
崔桃就有點弄不白他的意思了。答應(yīng)了該多好,吃慣了她做的飯菜,保準(zhǔn)讓他上癮。等他吃她的嘴短的時候,崔桃再有事情要求韓琦,也就好說話了。
“你隨心便好。”韓琦淡聲道。
崔桃:“……”
真是個猴精兒!
你做了,是你自己在主動表達(dá)謝意,他可沒要求。你不做,便說明你之前說的都是空話虛話,所謂的感謝并非真心。
不愧是混官場的人兒,周全!
還好她根本沒打算玩這些語言技巧,她靠得是手藝實力,讓人心臣服。
“韓推官不嫌我添亂就好。”崔桃高興地應(yīng)承,把桌上的碗筷收了。
“你在天香樓扮花魁一事,以后不要對外人提起。”韓琦突然道。
崔桃愣了下,不解地看向韓琦。
“王釗李遠(yuǎn)那邊我已經(jīng)囑咐過了。”
崔桃有點明白過來了,韓琦是在顧及她的名聲。
“我無所謂這些,反正我現(xiàn)在是個女囚,也不會嫁人。再說了,我也是為了維護(hù)東京城的安全才會去做內(nèi)應(yīng),這太平安穩(wěn)從來都是用別人的鮮血和犧牲換來的。他們都應(yīng)當(dāng)以我為傲,誰若覺得丟人誰就是沒長良心,不過倒隨他們怎么說我,反正我不會在乎那幾聲狗吠。”
清者自清,崔桃做人從來只求問心無愧,更不會活在別人嘴下。
“你沒錯,但三人成虎,防患未然總有好處。誰說你一輩子都會是女囚了?”韓琦讓崔桃不必為此事較真,事情過去了,不提而已,也沒什么大不了。
崔桃想想韓琦說得也對,對韓琦嘆了一句‘民智尚未開化,我等還需努力’,就扭頭走了。
韓琦微蹙了下眉,還沒來得及細(xì)想,就見崔桃突然折返,從門邊冒出一個頭看他。
“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崔桃為東京城太平做天香樓內(nèi)應(yīng),都是巾幗英雄,對不對?我們有分別么?”
韓琦一怔,搖了下頭,表示沒有分別。
“那就好,我以后還給韓推官做飯吃。”若三觀不合,你便不配吃我的飯!
崔桃隨即飛快地進(jìn)屋,把桌上的空碗筷端走,剛才走的時候她忘記拿了。
韓琦:“……”
荒院內(nèi)。
王四娘和萍兒見崔桃端著空盤和空碗回來,一個高興,一個失落。
“猜錯了吧?趕緊點,把腦袋湊過來。”王四娘作勢張嘴,往自己的手指上哈氣,準(zhǔn)備彈萍兒的腦殼。
萍兒無奈地把腦袋湊到王四娘跟前,在王四娘要動手之前,嚇得緊閉雙眼。
一共三下,每一下都結(jié)實地打在額頭上,疼得萍兒冷吸氣,紅了眼眶,完事兒趕緊用手揉著腦袋。
“拿我打賭?”崔桃把托盤遞給王四娘,坐在梧桐樹下躺椅上。
“我們打賭猜韓推官到底會不會吃崔娘子做的飯,萍兒不信會吃,我猜會。”
王四娘把手里的托盤轉(zhuǎn)交給萍兒,告訴她是她輸了,她就該繼續(xù)干活洗碗。
“看來還是我了解情況,萍兒覺得韓推官那樣的人物,是不大可能會愿意吃咱們這種出身人做的東西,該講究身份,清高傲慢到骨子里去了。我卻說事兒沒那么復(fù)雜,崔娘子做得好吃那就吃了,那么香誰能忍得住!”
崔桃樂了,不禁打量一番王四娘,瞧著五大三粗,性子潑辣不講理一般,實則卻很有自己的見地和想法。
“我看你這性兒,若不在山寨里,過正經(jīng)日子也能撐起來。”
“卻不行,生不了孩子。”王四娘嘆道,“這母雞不下蛋,在好些人眼里就成了一只死雞了。”
“不必理會庸人的想法。”崔桃道。
“以前是有一段時間想不開,我也是想過做個像萍兒那般性子嬌滴滴的婦人。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若再老實下去,那注定要被欺負(fù),任人揉搓。我都是死雞了,還有什么可怕的?使勁兒拼唄!最后我比寨子里那些男人都強,但性子也兇悍了,不兇鎮(zhèn)不住他們!”
王四娘憨笑著撓撓頭,跟崔桃表示其實有時候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粗魯,奈何改不過來了。
崔桃躺在躺椅上,見王四娘就討好地蹲在自己身邊,跟自己說話。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要她不必如此,可找個凳子搬過來隨意坐著。
“我敬仰崔娘子,跪著都行。”王四娘特別佩服地對崔桃道,“以前吧,我正經(jīng)覺得自己闖出一片天來,跟別的女人很不同。如今見識了崔娘子,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美,聰明,做的一手好飯,什么都會,什么都難不倒你,便是性子不潑辣卻也能鎮(zhèn)得住那些男人,讓所有人都佩服你。崔娘子這才是真厲害!”
崔桃笑了笑,夸王四娘嘴甜了,她很喜歡。
萍兒這時候洗完碗筷出來,也湊了過來。
“這事兒不對,韓推官那性兒,明明不是好相與。上次四娘你多看了他幾眼,結(jié)果如何?還有的事你們不知道,我卻親眼見過的。”
王四娘讓萍兒痛快講,到底是什么事兒。
萍兒便講了她當(dāng)初答應(yīng)投誠開封府后,被帶去見韓琦,在外候命的時候,遇到的一個情況。碰巧有什李尚書府的人給韓琦送點心。韓琦直接打發(fā)張昌把飯食還了回去,卻不是正經(jīng)還的,故意將食盒丟在地上打翻了,嘴上說著不小心,可萍兒都看得出張昌那是故意的。之后她便聽知情的衙役小聲議論,猜測那飯食可能是尚書府的千金所贈。
“那樣出身的人物送飯都不吃,卻不知怎么到崔娘子這里就不一樣了。”萍兒覺得冤枉,她打賭應(yīng)該是贏的一方才對。
“別聽那些人瞎議論,官場上的門道多了,個中緣故只有當(dāng)事者知情。我送的飯有一大好處,就是簡單,沒有利益牽扯,所以他才容易吃得下。”
萍兒恍然點點頭,明白了原來是這個道理。
崔桃打個哈欠,張羅大家都趕緊洗洗去睡,明天可是出力干活的一天,今晚要休息好。
次日,崔桃拿著羅盤等物,趕早來到了杏花巷。
既然陶家父子信風(fēng)水,搞了這么多兇相宅在墳?zāi)股项^用于祭祀,那么地下的墓穴,一定也按照了風(fēng)水規(guī)則進(jìn)行布局。按照‘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的規(guī)矩,推測安置陶酒章尸身的墓室應(yīng)該在北首處。
崔桃朝北看去,一眼就見到朱大壯家那座高挑梁的房子,比別家都高,房頂端的東西兩角還有貔貅坐鎮(zhèn)。這貔貅確有鎮(zhèn)宅辟邪的作用,卻也是鎮(zhèn)墓的神獸。
崔桃進(jìn)了朱大壯家,找準(zhǔn)倆貔貅對應(yīng)的中間位置,令王四娘開挖。掀了鋪地的青石板后,挖到差不多有半丈深的時候,便上長鐵杵往下打。鐵杵起初往下釘?shù)臅r候,很吃勁兒,要兩名身強力壯的衙役拿錘子狠勁兒往下砸。等大半部分鐵杵沒入土中后,忽然再捶一下,鐵杵突然很容易地滑了下去。這說明已經(jīng)遇到了地下中空的地方,便該是墓室或者墓道。
鐵杵尾側(cè)端有一鐵環(huán),拴著繩子。大家這會兒干勁十足,扯著繩子將鐵杵拉上來,就順著剛才鐵杵留下的痕跡用洛陽鏟往下挖。沒多久,便挖出了一個通向地下墓室的巴掌大的圓洞。大家通過洞口往下張望,倒是什么都看不清,里面黑洞洞的。
崔桃又以此為中心,讓衙役們在四周八個方向隨便隔一段距離去挖掘,看看鐵杵是否也同樣在差不多的深度,能夠遇到中空,盡量遍及整個杏花巷。最后大家在杏花巷前前后后挖了不下五十處地方,能打通的地方居然有二十九處。其中有十三四處地方在鐵杵打入的過程中,聽夠聽到地下傳來悶悶的響聲,因為隔了一層地面,實在分辨不清楚具體是什么類型的響聲。
“這杏花巷地下是蜂窩不成,不過是埋一個四尺長的小人兒,怎么這么多地方都是空的?”李遠(yuǎn)震驚不已。
王釗撇嘴,“昨兒咱們搜陶高的宅子不是長過見識了?早料到這地下情況復(fù)雜,暗器也不在少數(shù)了,聽聽那些響聲,一個鐵杵下去居然就能觸發(fā)這么多機關(guān)。杏花巷這地下是不是蜂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人要是真進(jìn)去了,一定會扎成蜂窩。”
“一個鎖匠,一個木匠,湊一塊竟能這么厲害?”李遠(yuǎn)感慨,“這倆人若把事兒用在正經(jīng)地方,指不定能頂上千軍萬馬了。”
“誰說不是呢。”王釗應(yīng)承,接下來去問崔桃下一步該怎么辦。
今天韓琦有別的公務(wù),人還沒趕過來,但一早就交代王釗,一切都要聽崔桃的吩咐。
王釗作為開封府的軍巡使,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了,換作往常若是得了這樣的吩咐,要他去聽一個女囚的話,王釗肯定會拔刀拒絕,寧死不干。但到崔桃這卻不一樣了,崔桃救過他的命,其身上的能耐他也是一樣樣親眼見識過了,敬嘆佩服極了。他早就不把崔桃當(dāng)女囚看了,只當(dāng)她是高人。愚人就得多聽聽高人的意見,才能繼續(xù)保命,繼續(xù)茍且活得好。
“我讓你們鏟一個小洞出來,可都完成了沒有?”崔桃問。
王釗忙點頭表示全都完成了。
崔桃讓衙役均勻分了王四娘剛剛趕工特制的‘武器’。這武器就是用濕篙子編成球狀的籠,里面包裹著一個牛屎菇。鑼聲一響,便將這濕篙球兒沾上燈油點燃,從洞口扔下去下,從東面的第一個洞口往下投擲,依次向西排序,隔一會兒再輪到下一個洞口投擲,目的就是為了給地下的陶高留有往西逃跑的時間。
燃燒的濕篙球兒被丟下去,隨即就有滾滾濃煙往外冒,大家趕緊拿著稻草等物封住洞口,沒多久,就聽里面有‘嗙’的炸聲,隱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難聞氣味兒飄出來,真真比牛屎還難聞,還有點辣眼睛。
這還是用稻草堵著,只是有少許煙冒出來而已,難以想象墓下滿滿地全部充斥這種煙霧的情形,牛屎菇那味道真真太酸爽了……
一炷香后,便聽巷尾的衙役大喊:“人出來了!”
守在井口的衙役早準(zhǔn)備好了繩套,一見陶高冒出頭來咳嗽,他們立刻悄然地拉起繩子,收緊繩套,如此就精準(zhǔn)地套住了陶高,隨后再將人擒上來便很容易了。
大家前前后后忙活了兩天,如今終于擒拿住了兇手,都跟打了勝仗一般,高興不已,有的甚至蹦幾個高兒表示慶祝。
王釗和李遠(yuǎn)見到被押住的陶高,也都松了口氣。順便打量兩眼這陶高,果然如他們之前聽說的那般,是一名侏儒,身高不足四尺,長著一張白白嫩嫩的娃娃臉,瞧著像只有七八歲,真真一點都瞧不出他已經(jīng)是將近三十歲的人。而且他還長了一副乖孩子的模樣,這會兒低眼眸一直咳嗽著,偏偏給人一種乖巧柔弱的感覺。
崔桃、王四娘、萍兒這時都趕了過來。
王四娘一見陶高,就忍不住嘆:“我的娘誒,這、這不就是個孩子么?長得還怪俊的。”
“別忘了他殺人的手段。”王釗厲聲提醒道,隨即吩咐屬下把人搜干凈了,綁緊了,絕不能叫這個危險人物再使什么手段害人。
陶高終于氣息緩勻了,他忽然就抬頭,憤怒地看向王釗和王四娘等人,乍然尖叫起來,好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官府給抓了。
“是誰?到底是誰壞了我的事!你們?yōu)槭裁匆ノ遥槭裁础?br/>
衙役從陶高的脖子上搜到了一把鑰匙,呈給王釗。
王釗看了一眼后,便請問崔桃,“這會不會就是開那匣子的鑰匙?”
“像,回去我試試。”崔桃接了過來。
正發(fā)瘋的陶高聽了這話之后,猛地瞪向崔桃,眼珠兒似乎要瞪出來,化成利器穿透崔桃的眉心,“是你對不對?是你壞了我的好事!馬上,我們陶家的詛咒就要破了!都是你,都怪你——”
尖叫聲再起,幾乎震穿周圍人的耳膜。
王釗立刻命人拿了破布堵住陶高的嘴,將其即刻押入開封府大牢候?qū)彙?br/>
王四娘樂了,“這種狗畜生就該跟汪大發(fā)同牢!”
“你人都出來了,還記恨人家?”
“恨不得把他的鳥兒剁了喂狗去,背叛我的下場就該如此!”王四娘說罷便啐了一口,臉上帶著恨意和嫌棄。
萍兒從沒見過侏儒,驚訝地望著王釗等人把陶高押走之后,才回過神兒來,皺眉感慨王四娘說話太粗俗。
“喲,你破瓜了?”王四娘問。
萍兒頓時臊紅了臉,跳腳罵王四娘胡說什么話。
“既然沒有,你怎么這么懂,竟知道我說的鳥兒是啥?可見,你也沒多么單純。懂就懂了唄,沒什么丟人的,你這性兒什么時候能不裝?”王四娘又跟萍兒斗嘴了。
萍兒自是不服,欲糾正王四娘的說法。兩廂你一言我一句,又開始斗個沒完。
崔桃干脆不理這倆人,拿著手中的鑰匙先走。
崔桃要走出杏花巷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巷子里有很多住戶都出來了,看見她就笑。她正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時候,就見一婦人上前作揖,感謝崔桃查清了杏花巷發(fā)生的詭案,讓大家終于弄清楚一切,心里得了安生了。
這段日子,巷子里連續(xù)有兩對夫妻‘自盡’,加之官府的人頻繁來往此處,真真叫他們提醒吊膽怕極了,晚上甚至都不敢睡覺,生怕眼睛一閉自己也成了吊死鬼了。
“我們剛剛聽官人們說了,這都小娘子您的功勞,我們可真真要好好謝謝小娘子才行。”有人起頭了,住戶們紛紛都張口說起來。還提到崔桃好心地給每一家掛符咒,用桃木等物驅(qū)邪,幾乎把崔桃夸成了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我們崔娘子就是這般厲害的高人,大家真得好好謝謝她!”王四娘見狀,掐著腰朗聲跟眾人喊道。
住戶們一聽這話,紛紛要拿東西表示,管它是雞鴨鵝還是什么別的東西,總之他們覺得好的都搬了出來要贈給崔桃。
崔桃瞪一眼王四娘,罵她添亂,
“諸位不必如此,官府辦案,職責(zé)所在,我們不拿百姓一針一線!”崔桃忙笑著拒絕大家道。
“好一個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一記清朗的男聲從人群后傳出。
百姓們回頭張望,見有韓推官在,忙讓出一條路。
趙禎負(fù)手走到崔桃面前,稱贊她破案有功。
崔桃差點就給趙禎行禮了,隨即想起來他在她面前還在偽裝身份來著。
“黃六郎怎么來了?”崔桃故作驚訝問。
“剛才在巷口偶遇稚圭兄,聽說著杏花巷出了一樁大案,便好奇也跟來看看。”
趙禎還是堅持著他漏洞百出的黃六郎人設(shè)。那能怎么辦,人家是皇帝,該配合他演的戲還是要配合。
“那可真是巧了。”崔桃嘿嘿一笑,給趙禎介紹了王四娘和萍兒。
趙禎聽隨便打量二人一眼,就開啟了他大領(lǐng)導(dǎo)視察模式,先去看了這杏花巷的兇相宅,聽崔桃講了每一個宅形里的門道,又去瞧了四處挖出的小洞,算識了一下這地下墓的情況復(fù)雜,還看了看崔桃制造的濕蒿球兒,聽她講了牛屎菇的厲害。
趙禎問崔桃:“你因何懂這么多?”
“不知,但肯定跟我聰明過頭了有關(guān)。”崔桃不自謙地感慨道,有半開玩笑的成份。
趙禎不禁跟著笑起來,“不管過去如何,你如今能為朝廷效力,是你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崔桃連連應(yīng)和,心里卻吐槽趙禎這副領(lǐng)導(dǎo)式發(fā)言,真的很暴露他的身份,他到底知不知道?
崔桃隨即看向韓琦,卻見韓琦別有意味地凝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暗示她忍一忍就過去了。
大領(lǐng)導(dǎo)終于視察完畢,一行人走回杏花巷口。
韓琦看了眼那座還擺在巷口的金佛,淡聲對崔桃道:“送回去。”
崔桃愣了愣,隨即就見韓琦同趙禎一同乘車走了。
張昌卻留了下來,負(fù)責(zé)協(xié)助崔桃去退金佛。
“崔娘子,這開封府的錢卻也不能亂花,這一尊金佛直接能吃了開封府半年的花費,您可是真敢吶。”張昌嘆道。
“我以為報公賬隨便呢,韓推官那么說的。”崔桃推卸責(zé)任道。
張昌看一眼崔桃,果然不再說話了。好在寺里的人都好說話,二人將金佛歸還,只捐了些錢道謝,事兒也能混過去。
“你還說我,我還要問你呢,昨晚上怎么回事,你故意打發(fā)我給韓推官送飯吧?”崔桃質(zhì)問張昌。
張昌忙搖頭,“我可沒有打發(fā)崔娘子,我只是問崔娘子有沒有,說了韓推官沒吃飯的情況,是崔娘子主動要做,還去送的。再說我也道過謝了,崔娘子若再怪我,可有點不講道理。”
“姓張的,你倒真有幾分你家主人的模樣,猴精兒!”崔桃瞪他一眼。
張昌賠笑:“這于崔娘子也算是好事對不對?六郎可不是誰給的飯都吃,他肯給面子,崔娘子以后免罪的事兒不就更容易了?”
崔桃回頭看一眼跟在她后頭還在彼此小聲斗嘴的王四娘和萍兒,不禁仰頭看天,嘆了口氣。看看人家的跟班,多聰明,再看看她身邊的,多丟人。
人比人,氣死人!
只能化悲憤為食欲了。
回去的時候,崔桃令王四娘去買菜,今兒她要三吃鵝,炙烤鵝、酥炸鵝和燉大鵝。
王四娘一聽這吩咐滿臉興奮,高高興興地應(yīng)承,就帶著萍兒去買了六只大肥鵝的回來,不等崔桃吩咐,她就將鵝收拾好了。拔下的鵝毛萍兒都給搜集起來了,說能做鵝毛褥子,等冬天的時候睡起來特暖和。
“那我們回頭爭取多吃幾只,湊它三個褥子,我們一人一條!”王四娘開心應(yīng)承道。
崔桃這時候則在屋子里研究機關(guān)匣子。
李才剛剛來傳話說,陶高情緒激動,基本上一直處在癲狂狀態(tài),正常跟他說話都不得回應(yīng),更不要說審了,所以韓琦那邊還沒有開堂審他。怕就怕這陶高一直這樣癲狂,那就要靠證據(jù)來確定他的作案動機。所以這匣子里的東西,尤為重要。
半個時辰后,崔桃聽外面的王四娘喊著鵝都收拾干凈了,也都按照她的要求腌好了,崔桃也琢磨得差不多了,便迅速下手,開了匣子的四開鎖,將里面的一本書冊和一張圖紙取了出來。
崔桃隨即跑去廚房,將木炭移到她之前自己砌好的黃泥爐子中,將三只鵝掛了進(jìn)去,封好爐子,吩咐王四娘每兩柱香往爐子里加六塊碳。
“六塊是不是太少了?”王四娘問。
“要的就是溫火慢烤。”崔桃匆匆撂下這句話,便帶著盒子里的東西去見韓琦。
崔桃進(jìn)屋的時候,沒想到趙禎還在,不禁琢磨著他這個皇帝當(dāng)?shù)氖遣皇翘e了?莫非又跟劉太后鬧別扭了,所以躲在這里享清閑?
趙禎見崔桃盯著自己看,猜她奇怪自己在這,忙咳嗽一聲,解釋道:“母親看我太緊,今兒難得得空,我便想多跟稚圭呆一會兒。”
崔桃恍然點了點頭,果然跟太后吵架了,被她給猜對了。
“這是什么?”趙禎拿起崔桃放在桌上的地圖,打開來瞧,卻被地圖上所繪七拐八彎的通道弄得差點頭暈,“這是杏花巷的墓圖?”
崔桃點頭。
“居然有這么多處機關(guān),墓道也頗多,很容易讓人迷路,若沒有這張圖,便是大羅神仙進(jìn)去只怕都走不出來。幸虧有你提醒,他們沒有擅自下去。”趙禎沉吟了片刻后,看向那邊的韓琦,“想不到這陶高竟是個建墓的能人。”
崔桃一聽趙禎這評價,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趙禎看中了陶酒章的墓設(shè)計得夠好,想把陶高留下來給他建墓?這可是殺了足足十二條人命的極度兇殘且冷血無情的連環(huán)殺人犯。
韓琦正翻閱那本被放在機關(guān)匣子里的《逆命經(jīng)》,聽到趙禎的感慨之后,淡淡說道:“非真懂風(fēng)水,不過是按照這本邪書上的亂言去胡為罷了。其是否身負(fù)詛咒倒未可知,但確系為一個不祥之人。”
到處給人帶來的死亡的兇徒,何止是‘不祥’?但韓琦之所以強調(diào)這點,無非是為了讓趙禎打消不該有的念頭。且不說陶高根本就不懂風(fēng)水,即便懂,留這種‘不祥之人’去修墓,修得再好也會破壞皇家風(fēng)水,給皇族帶來厄運。
趙禎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的念頭,細(xì)想來確實如此,便囑咐韓琦定要好生審理這樁案子,盡快審理完畢將兇手繩之以法,給冤死的亡靈和杏花巷的百姓們一個交代。
崔桃見沒事了,立刻跟韓琦告辭。
韓琦:“這么急,又在做飯?”
崔桃點頭,告訴韓琦她今天的主菜是吃鵝,“韓推官今晚要留開封府么?”
“留。”
“那我一會兒做好了,給韓推官送一份來。”崔桃歡快地說完,見韓琦沒有拒絕,便當(dāng)他答應(yīng)了,匆匆去了。
崔桃回去就開始準(zhǔn)備燉大鵝。
這燉大鵝的關(guān)鍵就在于一定要用大鐵鍋,硬柴旺火起燒。
涼油下鍋蔥姜蒜花椒等佐料爆炒,再放腌漬去腥的鵝肉翻炒,撒上一勺醬油,鵝肉塊便立刻變色為誘人的棕紅色,再加黃酒去腥,后加水,大量的水,卻不怕水多。鵝肉最耐燉不過,旺火不僅燉熟了鵝肉,沸騰翻滾的大水花兒也會將鵝肉內(nèi)所有的醇香逼仄出來,到最后燉好起鍋的時候,鍋內(nèi)留下的湯汁那都是濃縮成了最香最濃郁的程度。
鵝肉快燉好時,在鍋邊貼了一圈餅子,稍微燜一會兒,餅子也就好了。便用這餅子粘著湯汁吃,最香不過。
另有一鍋燒好的油,將用陳皮等各種佐料腌好鵝肉塊,隨后將鵝肉塊裹上一層面粉,再撒鹽和胡椒粉,沾雞蛋液,再滾一層饅頭渣,炸至顏色金黃,鵝肉徹底熟透的時候,撈出盛放在盤中,再以用酸梨汁和醬油調(diào)味的蘸料放在旁邊,如此一盤陳皮炸鵝就做好了。
鵝肉脆香郁濃,細(xì)品肉香中還有著淡淡的陳皮香味兒,尤為促進(jìn)食欲。
做好這兩道菜后,爐子里的烤鵝也差不多可以取出來了。崔桃之所以用溫火慢烤,目的就是為了把鵝皮下的油脂全都逼出來,將鵝烤得外皮焦香脆口,內(nèi)里卻嫩香得可掐出水了來。
崔桃將烤好的一只鵝給了李才李遠(yuǎn)兄弟,第二個半只給了王釗。余下的半只用刀片好放在盤中,并著一碗噸鵝肉和一盤炸鵝肉,以及麻油拌紫蘇和甜酸菜各一小蝶,配著燒餅和稀粟米粥一起,讓張昌端給韓琦。
張昌本想讓崔桃親自送,可轉(zhuǎn)念想也不能總是如此刻意,便自己來了。
該分的菜都分出去了,剩下的就隨便崔桃和王四娘、萍兒三人大快朵頤了。
菜在桌上擺好的時候,大家都被肉香味兒勾得滿臉掛笑,特別愉悅。
王四娘故作神秘得看一眼崔桃,說她還買了好東西。
崔桃便問王四娘是什么。
王四娘趕緊轉(zhuǎn)身溜回自己的屋子里,捧了一壇酒出來。
“八仙樓的青梅酒,你們喝不喝?”
崔桃毫不猶豫道:“滿上!人生最快意之事,不就是喝酒吃肉么!”
“對對對,正是如此。”王四娘高興找到酒友了,拿來一個碗,便給崔桃倒上,又看向萍兒。
萍兒問有沒有小點的酒盅,王四娘不理她,干脆給她倒了一碗,隨她喝不喝,然后也給自己倒了一碗。
三人隨即舉碗,互相敬著。
王四娘豪爽道:“今兒我們?nèi)⒚迷诖艘菜闶墙Y(jié)緣不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也不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崔桃接話道,然后訓(xùn)王四娘,“好好兒吃飯,別瞎扯。”
“是是是,吃飯!”
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
張昌來送碗筷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院內(nèi)只有萍兒一人在收拾東西,不見崔桃和王四娘的蹤影,二人的屋子也是黑的。
“人呢?”
“今兒太累,她們吃完飯后就去睡了。”萍兒一邊用抹布擦桌上的骨頭一邊說道。
張昌沒多言,將已經(jīng)洗好的碗筷放在廚房,隨即就去給韓琦復(fù)命,告訴他崔桃已經(jīng)睡了。
“睡了?”韓琦正負(fù)手立在窗前,似乎已經(jīng)站了很久。
他忽聽張昌這話,微微勾起嘴角,便大邁步出門,張昌立刻跟上。
……
瓦舍。
崔桃和王四娘正紅著面頰,高興地在瓦子熱鬧的街市上閑逛,忽見那邊有耍戲法的正在噴火,倆人趕緊擠到人群最前頭去,一邊吃著藥木瓜,一邊跟著眾人起哄喊好。
忽然,火沖她們噴來,倆人趕緊偏過頭去躲閃,其實玩雜耍的人很有分寸,火根本就沒觸及到崔桃和王四娘跟前。不過倆人閃躲的樣子,倒是逗笑了周圍許多人。
崔桃和王四娘也笑,給了雜耍賞錢之后,倆人就從人群中退出來,互相依偎著打算回開封府。
“你是不是喝多了,身子總打晃,往我身上撞。”崔桃推一把王四娘。
王四娘踉蹌了下,直搖頭,“我才沒喝多,倒是崔娘子才是喝多了,酒量不行,兩碗就犯迷糊了。”
“我可沒迷糊,我看得清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嗯——”崔桃對著王四娘的臉正說著的時候,忽見王四娘身后不遠(yuǎn)處,有個戴著黑紗草帽男子正踱步走過來。
大晚上的,本來天就黑,這人還捂成這副樣子,肯定有問題。
崔桃隨即想到了地臧閣的殺手,便把袖中的銀針備好,凝眸盯著朝她走過來的人。
再走近些的時候,雖然隔著黑紗,但崔桃能感覺到那男子在盯著自己看。
男子還在繼續(xù)往前走,靠得很近了!
崔桃一把扯著王四娘到自己身后,疾言厲色道:“你想做甚?”
“桃子?真的是你?”
好聽的男聲帶著很濃的驚訝語調(diào),隨即他便摘下了黑紗草帽。
因為離得近了些,崔桃的手里還挑著燈籠,她看見了這男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顆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