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雪(三)
有關(guān)知識:1、 弓的發(fā)展是由單體弓而加強弓,最后發(fā)展到了復(fù)合弓。世界上許多的不同文明分別獨自發(fā)展了復(fù)合弓,但是由于西亞斯基泰復(fù)合弓(一種雙曲復(fù)合弓)這種自技術(shù)上較為成熟的復(fù)合弓傳到了古希臘和羅馬(似乎是共和國末期傳入),西方人依此為淵源將他們所見到雙曲復(fù)合弓都認為是斯基泰文化影響的產(chǎn)物。而早在商朝的晚期中國就已經(jīng)開始使用這類的弓箭了----雙曲復(fù)合弓的成熟形式,雙曲反彎復(fù)合弓(河南安陽小屯殷墟出土)。中國的漢字弓就是依據(jù)雙曲復(fù)合弓的象形而來的。中國制弓術(shù),其所遵循的基本原則是“材美,工巧,為之時”,《考工記》稱之為“叁均”。 趙陵所用的“挽月”弓就是典型的古代雙曲復(fù)合弓,而阿史摩烏古斯使用的則是類似英國長弓的單體弓。復(fù)合弓用今天的術(shù)語來說,是一種“片簧”結(jié)構(gòu),其彈力自然遠勝于單一材料、單一結(jié)構(gòu)的弓。據(jù)《考工記》曰:“取六材必以其時,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天部析弓于,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攏諸材,寒冬時把弓置于弓匣(一種專門的模具,古稱“排檠”)內(nèi)以定體形,嚴冬極寒時修治外表。冬天剖析弓干,木理自然平滑細密;春天治角,自然潤澤和柔;夏天治筋,自然不會糾結(jié);秋天合攏諸材,自然緊密;寒冬定弓體,張弓就不會變形;嚴冬極寒時膠、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裝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上述繁復(fù)的工藝程序,需跨越兩至三年時間。在制弓作坊中,由于各項工作可交錯進行,流水作業(yè)。故每年都會有成批地成品,但就一張弓而言。其工時是無法縮短的。相傳晉平公命工匠制弓,三年乃成,射穿七禮(七層皮甲);宋景公令工匠制弓,工匠殫精竭慮,弓成身亡,都是不虛的。
2、一石約合一百二十斤,據(jù)魏書中記載。五代時的驍將奚康生能拉開十余石硬弓,弓長八尺,僅箭桿就和普通矛桿一般粗,百步外射殺敵軍有如兒戲,在今天,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恐怕都沒有人能夠做得到了。當然,如此膂力驚人的射手也可能是因為度量衡與今不同或者民間傳說有所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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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是渾身哆嗦,一手撐住戰(zhàn)旗。一手端著重愈千斤的酒碗,互相瞪著眼睛死拼。兩個人心里都明白,他們已經(jīng)成了眾望所歸的亡命決斗之徒,成千上萬兄弟地重托都壓在他們身上。如牛喘息聲中,兩人呲牙裂嘴地各自拼了命分別喝了一碗,胸襟被濺得精濕。屏息觀望的眾人握著拳頭。對自己陣營地人大聲鼓勁。可是事與愿違,最后兩人一個哇地吐了一地,一個咬著牙關(guān)連人帶旗倒了下去!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驚叫,有遺憾,也有贊嘆。
無人勝出!
“罷了!罷了!無論胡漢,都是鯨吞牛飲,喝破肚皮也分不出勝負,算是平手罷!”賀婁余潤打起了圓場,“李都尉的玉杯,就給了最后醉倒的幾個小子罷!就怕都尉舍不得哩!”
“大總管說的哪里話來!”李天郎拱手應(yīng)道。“純粹是湊興找樂子。我那幾個杯子又有何妨!屬下謹遵大總管號令,舍了這杯子罷!”說完將玉杯置于案上。又對拉長臉的阿史那龍支說道:“吾還為阿史那都尉私備了一副鑲金馬鞍,那是前些日從連云堡所得,倒也精美,只是多有破損。回長安時余囑京城能工巧匠再加修飾,弄得還算想個樣子,本歸來拜見時就應(yīng)奉上,但匆匆而來未曾帶在身邊,明日叫人送來可好?”
阿史那龍支看著李天郎笑容滿面的臉,干咳了一聲,勉強說了聲“多謝”。
旁邊的賀婁余潤笑罵道:“李將軍去一趟京城,居然便帶回這么多好物件,出手也忒大方,不知為我備下什么稀罕物件?”
“從京城波斯商賈處購得一鼻煙壺,明日一并為大總管送來!”李天郎哈哈一笑,雙手一拍,“這下好物件皆送盡,其他大人可不要再擠兌李某了,當真兩袖清風了!只要陪大家伙再痛飲一杯吧!”
“那幾位最后地豪飲士卒何在?”賀婁余潤一邊瞇著眼睛欣賞玲瓏剔透的玉杯一邊說道,“叫他們來領(lǐng)賞吧!”
“勝負未分,怎的的就言賞賜,大總管再給機會比試比試如何?”一個尖細的聲音從突厥陣營里傳出來。李天郎微微一愣,看了看故作飲酒的阿史那龍支,心里嘿了一聲:看來還有最后的較量,且看這個番子又要搞出什么名堂來!循聲望去,一個瘦小的拓羯打扮胡人躍出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席前恭身道:“按照草原地規(guī)矩,沒有平手的說法。昔日草原賽馬,若有平局,必再比再比,直到分出勝負,即使愛馬筋疲力盡,經(jīng)脈盡斷也在所不惜!”一番話在胡人中引發(fā)一陣豪情的贊同聲,這確實是草原的規(guī)矩。
李天郎定睛細看,場中央的拓羯昂首站立,面對諸多的將官,沒有絲毫地閃避膽怯。一張干橘子皮般的老臉木無表情,筋骨出奇發(fā)達的脖頸也顯得比一般人短促,高高隆起的肌肉雜亂地堆砌在后背,這樣一個土地行孫般的畸形怪人絕對不會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李天郎卻感到對方丑陋的外貌下涌動的驚人力量,那種力量根于內(nèi)心,而不是雄壯的身材。這個墩子整個人就象一張……。象一張時時刻刻都繃緊地弓!對,就象這個拓羯自己手中緊握的那一張大弓,很大地一張弓,有近六尺,這般精良地硬弓,如果不是故弄玄虛,其力沒有四石也有三石半。這樣大的弓出現(xiàn)在如此一個矮小地拓羯手中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但是越是這樣,李天郎越不敢小覷。俗話說: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要知道,在安西軍中,善射者數(shù)不勝數(shù),沒有過人之處,哪個敢在騎射上輕言挑釁?李天郎又凝神看了看此人的手,左手虎口布滿老繭。戴扳指地右手大拇指、以及僵硬彎曲的食、中二指。在李天郎在此之前只見過一個人是這樣,那就是神箭手趙陵!
“阿史摩烏古斯,添什么亂!還不趕快給我退下!”阿史那龍支仿佛睡醒了似地叫了起來,“大總管別理會這等沒有禮節(jié)的粗人,呆會屬下自會狠狠賞他一頓鞭子!”
拓羯似乎沒有聽見阿史那的呵斥,還是倔強地站立在那里,兩道精光四射的目光往漢軍座中一輪,很快和緩緩站起來的趙陵搭上了線。只有神箭手之間的目光交流才如此凌厲。在兩人之間,似乎劈開了一道無形的通道。
對趙陵安西第一神箭手地贊譽阿史摩烏古斯一直嗤之以鼻,甚至懷疑這個漢人飛澗射大纛的事跡純屬訛傳。阿史摩烏古斯的箭術(shù),kao的是常人難以匹敵的勤學(xué)苦練,而這股蠻勁,卻來自仇恨和深深的痛苦-------出身草原獵戶的阿史摩烏古斯從小便因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而在魁梧的胡人中受盡譏諷。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負,分到地食物也是最少最差的。但是這個倔強的葛邏祿人沒有認命屈服,他發(fā)誓要kao自己的力量來改變天神對他的不公,決不甘心的韌勁激勵著他苦練箭術(shù),以技藝機巧地遠射彌補自己先天的不足。數(shù)十年的苦練,其間的艱難苦澀難以言述,甚至令他未老先衰,但血汗的付出最終開花結(jié)果:在他十六歲時,便以“射雕者”之號名震大漠,雖不是突厥貴胄。但也因此神技得到阿史那家族青睞并賜姓阿史摩。這次酒宴競技。雖有阿史那龍支安排在先,但阿史摩烏古斯自己卻一直在苦苦尋找和趙陵較量的機會。好不容易遇到此次良機,豈可輕易放過?因此眼見比不成了,他怎么會不著急?
“今日這般喜慶,為這等小事罰他做甚?”李天郎走近阿史摩烏古斯,開始打心眼里喜歡這個桀驁不遜的小個子拓羯。阿史摩烏古斯干癟丑陋的臉上留有兩撇散亂的長須,夜風吹來,冉冉而動,倒意外襯出他一份獨特的風采來,至少在李天郎眼中是如此。
“真?zhèn)€好漢真風采!李某敬你一杯!”
阿史摩烏古斯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天郎,毫不客氣地接過酒碗仰首咕咕喝盡。而這邊地趙陵則緊緊腰帶,提弓挾箭走下場來,沖李天郎微微一笑,李天郎滿意地點點頭,轉(zhuǎn)身對賀婁余潤道:“屬下已身無長物,失了彩頭,趙校尉和這烏古斯老兄想必都乃神箭,沒個配得上地彩頭可不行,屬下賣個老臉,望大總管把你那寶貝舍了罷!”。
“我當你怎的如此好心,許我波斯煙壺,原來是叫某家折本來著!”賀婁余潤大笑著取下自己右手上地鑲玉扳指,那是高仙芝以前賞給他的,說是猛將郭孝恪所用,如今雖然略顯破舊,但絕對稱得上是一件寶物。賀婁余潤將扳指在眾人面前晃晃,再遞與李天郎,“看在昔日救我性命之恩面上,且拿去!不再要你利息!”
“謝大總管慷慨!”李天郎高舉扳指,眾人頓時鴉雀無聲,“兩位準備好了嗎?”
阿史摩烏古斯嘴里嘰里咕嚕念念有辭,站穩(wěn)了身形,幾乎和旁邊的趙陵一起深吸了一口氣,同時沖李天郎點點頭,只到這個時候,兩人間眼神的對視才告一段落。
“思結(jié)拖勒!狗東西!出來!”阿史那龍支大叫,“給我做漂亮些!”
滿臉通紅的思結(jié)拖勒走出場來,不由自主沖李天郎恭恭身,伸手從栓馬樁上取下了一個三尺多長的巨大火把,掂了掂。猛地彎腰一蹲,大喝一聲,火把沖天而上,轉(zhuǎn)瞬間便在夜空中化著一個亮點。
說是遲那是快,一直蓄勢待發(fā)地阿史摩烏古斯和趙陵猶如被人猛抽一鞭的瘋馬,閃電般抽箭疾射!身材矮小的阿史摩烏古斯動作卻快得象俯沖捕獵的大雕,他不象一般射手那樣站直身軀而是彎腰屈膝聳肩。似乎將整個身體的力量都通過手中的硬弓積聚在了箭上!速度和爆發(fā)力實在驚人,右腿彎曲間。“嗖!”的一聲先行發(fā)箭!離弦之箭撕開夜幕,扯動著阿史摩烏古斯飄灑地長須,他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低呼了一聲“忽勒”!眾人只見箭頭寒光躍動,一齊仰首觀看,夜空中嘭地炸開一簇火花,雖然看不見射出去地箭,但顯然命中了!
采聲如雷!火把也飛速下墜數(shù)尺!
未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自由下墜的火把突然一滯,下落的路線也是一歪!
趙陵后發(fā)的箭!沒有看見它蹦出火花,但是肯定也射中了!
別人沒有看清楚,可阿史摩烏古斯卻不用眼睛看卻也感覺到了結(jié)果,臉色一沉,今天真的是碰到對手了!漢人第一神箭倒非浪得虛名!同時趙陵也是心頭一懔,胡人中也有如此高手!箭風之凌厲,世所罕見!當下更不敢怠慢。
阿史摩烏古斯呲牙一哼。翻腕拈箭,右手一抬,已是三箭上弦!他的整個身體都與手中的弓一樣,脹滿了駭人地爆發(fā)力!
趙陵一個箭步引弓瞄準,弓若滿月,三支雕翎箭也是流星閃動!制造精良的“挽月弓”張開了兩條優(yōu)美的弧線。將箭頭延伸向飛墜而下的火把!
“忽勒!”阿史摩烏古斯低喝一聲,連珠三箭齊發(fā),轉(zhuǎn)瞬消失在夜空。趙陵的三箭也離弦飛出,居然后發(fā)而先至!下墜的火把又猛然一頓,下落的速度被激射而來的利箭減弱了幾分,緊接著在空中陀螺般旋轉(zhuǎn)起來,顯然又都命中了!喝彩聲、驚呼聲一浪高過一浪,一直沒有停歇。李天郎握緊地拳頭慢慢舒張下來,因為他知道趙陵的勝算絕對比較大。阿史摩烏古斯的箭術(shù)固然已經(jīng)是登峰造極,犀利驃悍如草原烈火。但是卻缺乏神韻。一來是因為他用的弓雖硬。但是韌性不足,大量的力道不僅被白白浪費。還在拖弦瞬間造成羽箭箭桿變形,而在發(fā)力的同時要保持拉弓瞄準時地平穩(wěn)也需要耗費精力和體力,這是常人難以做到的,阿史摩烏古斯kao苦練達到了一種平衡,但畢竟不是神;二是阿史摩烏古斯能修煉到如此地步,全kao他平日的訓(xùn)練使他能夠憑心意收發(fā)調(diào)動常人難以控制的肌肉,從而積聚身體各部分所有的力量,一門心思鉆進力道的牛角尖里去了。 要知道,任何諸人皆可使得的技藝卻有人精乎神,非僅憑勉力苦練可達,還需要天賦和對該項技藝超乎常人的悟性,與趙陵相比,阿史摩烏古斯的悟性就差上一截。
“好!好!好箭法!”席桌上有人怪叫連連,李天郎聽出是野利飛獠,“待我取來看!”說話間,套索已經(jīng)出手,黑暗中纏住了旋轉(zhuǎn)下落的火把,用力一扯,火把橫向一別,應(yīng)聲往賀婁余潤面前落下。看來,憋了多時地野利飛獠也手癢了,非得要賣弄一下。
“野利校尉好身手!”李天郎大聲贊道。
全體胡漢士卒喝彩地吶喊如怒潮擊石,震撼天地。
李天郎揚手止住兩個亢奮不已,還在躍躍欲試的箭手,令二人過來觀看。十幾個回紇漢子爭先恐后地圍上來,將手中地松明高高舉起,將那cha滿箭的火把照得通亮!
八支羽箭從不同角度射穿了火把。
“老天爺!~都射中了哩!”“這下又是平局了!”“不得了,不得了!這樣都是全中!”圍觀諸人議論紛紛,“看大總管他們怎么評判!”
在大小頭領(lǐng)的簇擁下,賀婁余潤等一干人走下來仔細察看。
接過火把,賀婁余潤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看,又將火把遞于阿史那龍支:“龍支,你且看如何判定。”
“我輸了,大總管!”眾人轉(zhuǎn)首一看。是滿臉抽動的阿史摩烏古斯。
“你二人皆中四支,怎地……”賀婁余潤奇怪地問道,“這不是平局么!”
“阿史摩烏古斯!休得胡說!你不是說射箭你是天下第一么!也會輸!”阿史那龍支用cha滿箭的火把一戳木立的阿史摩烏古斯,恨聲說道,“滾一邊去!自己把手砍了喂狗!”
“第一箭我射中的是火把的火頭部分,火頭處最亮,是黑暗中最好的目標。因而有火花飛濺。而這位漢人射中的是火把地后柄,那里在黑暗中看不見。又是在下落中,只能依kao感覺和對火把落勢的判斷。而這后三箭我倆雖皆命中,但漢人后發(fā)而先至,要是在戰(zhàn)場上,他已經(jīng)先射中我,我比他先死,也是他贏!”阿史摩烏古斯閃也沒閃。面貌因為臉部痛苦地抽搐而更顯猙獰難看,“這次沒有平局,實打?qū)嵉氖俏逸斄耍 闭f罷也不理會眾人,轉(zhuǎn)身面對趙陵,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阿史摩烏古斯以前吹牛,所以輸了,你是真正的草原射雕者!”
“不敢當!你也是響當當?shù)暮脻h!你的硬弓,只有你才能拉開。我不行!佩服!佩服!”趙陵還禮,“大總管的彩頭,好漢受之無愧!”這倒不是趙陵謙虛,而是衷心的欽佩。李天郎心里由衷地欣慰:自從擔任西涼團校尉以來,趙陵確實老練沉穩(wěn)多了,懂得為人處世了。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毛毛糙糙地莽撞小子了,看來將西涼團的老弟兄們交給他,大可以放心矣。
阿史摩烏古斯苦笑一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還撐什么好漢!”說話間“啪”地一聲,將那硬弓扔在地下,猛踹兩腳,“我今后那有臉用弓箭!連這手,也是沒用了!”寒光一閃,阿史摩烏古斯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就欲剁下自己手來。突然間肘部一麻。使不出力道,尖刀當啷一聲落在地下。阿史摩烏古斯回頭一看。李天郎微笑著扶住他的雙手,說道:“大總管還沒發(fā)話,你卻怎的要用刀!再說了,漢人有句名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如若一次輸贏便要砍手剁腳,那我等豈不都成了肢體殘缺之人?真的草原勇士,雖死不言放棄,輕易鄙棄如生命般的弓箭,非英雄所為,是為氣短也!”不待阿史摩烏古斯回答,李天郎又對阿史那龍支稽首道:“阿史那都尉可否賣個面子,替在下留下這雙挽弓攬箭的手?” 阿史摩烏古斯?jié)M臉驚駭?shù)乜纯蠢钐炖桑址磸?fù)察看自己的肘部,還不由自主摸了又摸,手指不停活動,顯然沒鬧明白是怎么回事。
“面子?” 阿史摩烏古斯聽見自己主人風一般冷地聲音,“多大的面子?”他頹然低下頭,將暗淡的目光跌落在地上閃光的尖刀上。胡人們竊竊私語,好幾個想為阿史摩烏古斯求情的頭目見阿史那龍支動了真怒,面面相覷一番,盡皆將話咽了回去。諸人自然將希望寄托在了李天郎身上,而這無疑又大大激怒了傲氣被一挫再挫的阿史那龍支,反而堅定了他地殺機。
阿史摩烏古斯只不過是個葛邏祿拓羯,盡管取了突厥人的名字,但在阿史那龍支這些突厥貴族眼里,他依舊是個奴隸,和戰(zhàn)馬、牛羊沒什么區(qū)別。今晚全場盡失的阿史那龍支本就鱉著一肚子氣,見到意氣飛揚的李天郎出言為個奴才求情,又要奪人風頭,損他顏面,怎么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早就忘記了阿史摩烏古斯為他阿史那家族的浴血奮戰(zhàn),忘記了他的赫赫戰(zhàn)功,只覺得不能再讓李天郎蠱惑人心,威脅到他作為突厥人頭領(lǐng)的權(quán)威,為了挽回這一切,即使犧牲這個難得的神箭手拓羯也在所不惜!于是冷冷地一哼:“李校尉今晚的面子真夠大地,也不知道用不用得完?處置奴才,可是我們突厥人地規(guī)矩!從來不要你們漢人cha手!阿史摩烏古斯!還自己動手!” 按照突厥人的風俗,主人對奴隸有著絕對地生殺大權(quán),番兵營雖也屬武威軍建制,但與漢軍畢竟大不相同,高仙芝并不強求大唐軍紀貫徹其間,因此,胡營中大多遵循族內(nèi)舊制。
趙陵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突然飛起一腳將尖刀踢出去老遠。彎腰拾起地下的硬弓高舉叫道:“能拉開這張硬弓地人世間有幾人?就算我趙陵本人也未見得拉得動!這般好漢自殘,這般良弓自廢,與天理不公,與軍紀不容!今晚競技,不過是娛樂湊興,輸贏同兒戲,趙陵與這烏古斯好漢惺惺相惜。不打不成交,我若拿了扳指卻害了一位好漢。豈不是讓軍中弟兄恥笑!”說罷單膝跪地,“望大總管開恩!望阿史那都尉網(wǎng)開一面!” 漢軍座中隨之轟然跪倒一片,齊聲道:“大人開恩!”
賀婁余潤干咳一聲,“這個嘛……。”望望四周,卻無人應(yīng)聲,此事不僅牽扯到胡漢關(guān)系,也涉及軍中權(quán)力爭斗。誰會輕易進言?連一向鹵莽的野利飛獠也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一邊,以免惹禍上身。
“大總管難道要破了草原的先例么!”阿史那龍支尖聲叫道。
“這個……。”賀婁余潤惱怒地看看李天郎,都是你挑起來的事!
“草原的規(guī)矩就是草原的規(guī)矩,誰也破不得!”李天郎的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他沖大驚失色地部屬一擺手,“不如這樣,既然阿史那都尉說按草原的規(guī)矩,我等便按草原地規(guī)矩辦。”李天郎正色道,“反正是個奴才,不如這樣,我那里正缺個趕車的御奴,阿史那都尉不如開個便宜的價錢,將這奴才賣與我罷!”
“正是!正是!砍了他手不就是個廢人。你也不會要,不如送個人情賣給李都尉罷!你說呢?龍支?不如出個好價錢!”賀婁余潤巴不得有個臺階下,趕緊打圓場,“我做主,就十匹馬吧!要銀子還是要馬?”
見一向支持他的賀婁余潤也耍起了滑頭,阿史那龍支氣火攻心,居然一時語塞。
賀婁余潤見狀不由分說地一拍手,說道:“好,就這樣!李都尉你明天得送十匹好馬到龍支這里,!哈哈!連同你的金馬鞍!哈哈!好買賣!真正好買賣!呵呵。天色也晚了。散了吧!散了吧!”
“謝大人!恭送大人!”
“唔唔唔”賀婁余潤挺胸腆肚地帶著隨從先走了。
“謝阿史那都尉!明日好馬一定送到!”李天郎說道,“烏古斯。還不謝謝先主不殺之恩!”
阿史摩烏古斯一言不發(fā),突將右手小指伸進嘴里,眾人隨即聽見清脆的“喀嚓”一聲!
“囈!”李天郎眼疾手快,一把緊握住阿史摩烏古斯鮮血噴涌的右手,“趙陵!摁住他!止血!”
一截血肉模糊地斷指從渾身發(fā)抖的阿史摩烏古斯嘴里掉了出來,他呸呸地吐掉嘴里的血,居然沒發(fā)出一聲呻吟,只是瞪著一雙充血的眼睛看著滿臉怒色的阿史那龍支,眼光里滿是乞求和悲愴。見阿史那龍支絲毫不為所動,阿史摩烏古斯掙扎著又欲咬指頭,他顯然在執(zhí)行阿史那龍支先前的命令。趙陵毫不客氣地將他壓在身下,弄得他象一只發(fā)狂的兔子,怪叫著在地下翻滾。
“阿史那都尉!這個拓羯現(xiàn)在可是我的了,按照草原地規(guī)矩,他再有什么損傷,可是不值十匹馬了!”李天郎劍眉一豎,拉下了臉,“做為先主,叫他住手罷!”
氣急敗壞的阿史那龍支狠狠地瞪了李天郎一眼,用突厥話暴喝一聲,阿史摩烏古斯立刻停止掙扎拜服在地。阿史那龍支晃著鞭子走到拜伏在地的阿史摩烏古斯面前提腳猛踹,阿史摩烏古斯一點也不閃避,只是收緊身體傻傻地蜷縮在地,直到被踹翻在地。 阿史那龍支咬牙切齒地用突厥話罵了幾句,吐口唾沫恨恨然揚長而去。“娘的,真把好漢不當人!”趙陵罵罵咧咧地扶起一身塵土血跡的阿史摩烏古斯,卻看到他斑駁的臉皮上滿是縱橫交錯地淚水和鮮血。“大男人哭什么!”
望著阿史那龍支遠去的背影,阿史摩烏古斯索性放聲號啕,lou出滿嘴的鮮血,那既恐怖又凄涼的模樣就猶如一只被人遺棄的野狗。李天郎示意趙陵不要理會自去整備隊伍回營,他理解阿史摩烏古斯為什么雖得以活命卻悲愴而號,只有最忠實的狗,才會不顧一切地誓死效忠主人。至于主人怎么待他卻是主人地事,和一條忠狗無關(guān)。這不涉及恩義,只有刻骨銘心的忠誠!
回紇人忙碌起來,收拾一地的杯盞狼籍,“風雷”“電策”帶著營里大大小小的狗們在散落地席間興奮地扒拉著骨頭。各隊人馬先后整隊歸營,不少大醉未醒地漢子被同伴們從地上拉起,或扛或抬地弄回營去。要不是有同伴,他們可以在冰冷的地上睡到天明。哪怕在睡夢中被活活凍死。微熏地人們高聲談笑,不時飛出幾句歌聲,這場精彩紛呈的酒宴,注定要成為番兵營士卒嘴里地傳奇------那動人的鼓樂,河水一般流淌的馬奶酒,那扣人心弦的比武競技……,還有那個豪爽飄逸。武藝膽色卓絕的李天郎李都尉!
阿史摩烏古斯的號哭突然嘎然而至,隨之而來的是清空鼻腔巨大轟鳴,最后“呸”地一聲從喉嚨處射出一口濃痰,翻著跟斗石頭般滾落在遠處地地下。李天郎愈發(fā)地喜歡這個容貌雖然丑陋,心底卻剛韌忠義的胡人,瞅著他做事,就是那么順眼,那么痛快。阿史摩烏古斯呼嚕嚕擦涕抹淚。還在流血的手掌將血跡抹得滿臉都是,他轉(zhuǎn)身撲倒早李天郎腳下,按照草原最尊貴的禮節(jié)親吻李天郎的靴子,用質(zhì)樸的胡語啞聲唱道:“從現(xiàn)在起,我,阿史摩烏古斯。就是主人您最忠實卑下的奴仆,除了神明,我眼里只有主人您一個,主人的若是要我地手腳,我很高興獻上;主人要我的心,我很高興獻上;主人就要我的命,我也很高興獻上……。”李天郎雖然不懂他唱的是什么,但也猜到幾分,伸手要將他攙扶起來,他卻非要喋喋不休地唱完才肯起身。
“好了。從今往后。你不再是奴隸,而是我營里的士卒。我的隨從,”李天郎說,“記住了!你是個戰(zhàn)士!不是奴才!”
“小地本來就是個奴才!既然大人買了小的,小的就要在神明前許下重誓,認定大人是小的唯一主人!小的一條命本來就是大人買下的,以后大人要拿,隨時來拿便是!” 阿史摩烏古斯用漢話一字一句地應(yīng)道,“方才之哭號,本就欲斷于舊主……。”十指連心,斷指的疼痛使他邊說話邊吸冷氣,但就是要倔強地咬著牙把話說完!
“我再說一次,你不是奴隸了!你是我李天郎座下的戰(zhàn)士!對你,只有軍紀,沒有草原的規(guī)矩!”李天郎放緩了語氣,明白這個胡人一時半會領(lǐng)悟不了,他將大弓交到阿史摩烏古斯手里,“握緊你的弓,先跟著我!”
“遵命!主人!”
趙陵將阿里給李天郎牽過來,看見正在從地上爬起來地阿史摩烏古斯,見他雖然長須顫動,但神色如常,既無感恩戴德之色,也無頹然負痛之像,不由心里暗暗吃驚,身心俱傷之后,還能如此強悍,地確非常人所及,這個阿史摩烏古斯,到底是人還是野獸?幸虧這種人不是敵手!看見趙陵,阿史摩烏古斯微微恭了恭身,烏血不斷從傷處沁出,已經(jīng)染透了趙陵給他包扎的袍布。真是條漢子!趙陵從手指上取下自己使用多年地銅扳指,拍拍阿史摩烏古斯的肩頭,說道:“烏古斯兄弟,你我一戰(zhàn),心心相映,這個玩意,比不上大總管寶物,但也是吾多年心愛之物,現(xiàn)送與你,當個念物罷!”
“這個不敢!沒有主人之命,烏古斯什么都不能做!再說,你弓箭比我厲害,是贏家,贏便贏了,怎么會有贏家送東西給輸家的!” 阿史摩烏古斯將頭搖得象個撥浪鼓,“這不是草原的規(guī)矩!我一定再要苦練,他日再比,贏了你的好寶貝!”
“呵呵,好個草原的規(guī)矩!”李天郎哈哈一笑,“這樣罷,我看你們因箭生緣,又心心相印,所謂英雄惜英雄,好漢敬好漢,不如就由我做主,由此結(jié)為兄弟罷!”
趙陵微一躊躇,不知道李都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阿史摩烏古斯確實是難得的好漢,但是要和一個胡人結(jié)為兄弟,這在以前是從未想過的。
阿史摩烏古斯也悚然動容,他也沒想到一個拓羯會和一個漢人軍官結(jié)拜兄弟。他眨眨眼睛,看看趙陵,又看看李天郎,沒想明白,但是隱隱覺得,漢人似乎與阿史那突厥人大不一樣,怎么個不一樣。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從未有過的親切。
“按照草原地規(guī)矩。你倆互贈信物,在按照漢人的規(guī)矩,撮土為香,跪地結(jié)拜吧!”李天郎鼓勵地拍拍趙陵的肩膀。趙陵爽快地道聲“好”,將扳指遞于阿史摩烏古斯,阿史摩烏古斯張張嘴,上下摸索一陣。想起什么似的將自己背上的大箭囊取了下來。“這是我死去母親親手為我逢制的箭囊,它可以裝三百支羽箭,打我出生起就沒有離開過我,” 阿史摩烏古斯將箭囊雙手奉上,“它也許不是那么名貴,但確是我烏古斯最珍愛的寶物,今日贈與兄弟了……。”
阿史摩烏古斯帶有豪放草原氣息地率直和坦誠感染了原本還有一絲窘迫的趙陵,兩雙神箭手地手臂。在李天郎的笑聲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仆固薩爾!還有酒沒有!再拿點來!”
一連好幾天,不光整個番兵營,就連整個龜茲城,都在談?wù)撨@場充斥著馬奶酒的盛宴。胡漢之間的對立大大緩解了,漢人都尉李天郎得到廣大胡人士卒的尊敬,這為他接下來大刀闊斧的整軍備戰(zhàn)。保證軍令的暢通起到了極為明顯地作用。 胡人們都尊稱他為“雅羅珊”將軍。
熟悉帳下的大小統(tǒng)領(lǐng),清理營中的糧秣器仗,花費了李天郎不少的精力。直到高仙芝大隊返回龜茲,李天郎才得以從軍營拖身返回城里住處,準備覲見這位正式身居安西大都護的高仙芝高大將軍。
風塵仆仆的李天郎剛進城門,便迎面碰上了隨高仙芝返安西的杜環(huán),好久不見,自然倍感親切。李天郎力邀精通數(shù)門胡語和西域諸國風俗地貌的杜環(huán)到番兵營執(zhí)掌書記之職,杜環(huán)感謝之余,也悄悄告訴他。應(yīng)安西都護府之命。小勃律派出了以阿悉蘭達干大相為首地使節(jié)團,即日便到達龜茲。此行目的有二:一是來聽奉皇帝詔書。明皇為小勃律賜號歸仁,并封大王子赫納利為歸仁王,同意設(shè)立歸仁軍以戍守唐之西門;二是來朝賀高大將軍榮登大都護之位,并遵從都護府安排為即將到來的西征效命。
李天郎點點頭,心里某處地方不由一疼,他想到了幾天不見的阿米麗雅……。與杜環(huán)匆匆告別后,李天郎帶著“風雷”“電策”和寸步不離左右的阿史摩烏古斯穿過龜茲城歸家的車水馬龍徑直往住處去。還未到家門,“風雷”和“電策”便歡叫著撲了過去,將大門扒得嘩啦啦響。門很快開了,阿米麗雅微笑著出現(xiàn)在門廊,手里還拿著一個做皮活地錐子。早春的夕陽溫柔地投落在她的身上,煥發(fā)出無數(shù)恬靜安詳?shù)臍庀ⅲ煌舯叹G的秋水含羞帶嗔,望得李天郎也心神搖蕩,家的感覺驟然攝緊了他的心。公主的美麗使木然的阿史摩烏古斯也為之一驚,嘴里驚詫地咕噥了一句:草原上的女神!
那道簡陋地小門仿佛磁石般將李天郎地心吸了過去,他知道,這就是因為有了一個女人,有了阿米麗雅,正是她,將這個李天郎這處以前只用來歇腳的凌亂狗窩變成了溫馨地家……。李天郎跳下馬來,阿史摩烏古斯利落地接過馬韁自帶阿里和兩條巨獒去廊下馬房,雖然第一次到這里,但這些小事,出身草原獵戶的阿史摩烏古斯倒是不用人教。阿米麗雅顧不得有外人在場,象蝴蝶般張開雙臂投入自己男人的懷抱,李天郎將她抱起,一邊在她臉上脖子上印下一個個重重的熱吻,一邊邁步走進屋內(nèi)。
土墻下,幾株剛剛澆過水的臘梅花枝迎風而俏……。
屋子里彌漫著醉人的花香,所有的家用都煥然一新,整齊潔凈,一塵不染。向陽的窗戶前和案幾上,放置著幾盆從長安方天敬處帶來的水仙花,飯桌上熱氣騰騰的食物,令人饞涎欲滴。李天郎放下公主,忍不住伸手去抓美食,卻被阿米麗雅一聲嬌喝止住,只得先去了戰(zhàn)袍甲胄,洗濯一番才回得桌前。
“試試這個,奴家可做了幾天了!”阿米麗雅遞過來一雙牛皮箭袖,“快做完了,可把我手扎壞了!”
李天郎放下酒杯取過箭袖,只見針腳細密,做工精巧,除了以絲綢做了襯里,還精心地做了打磨,以免硌著手腕。“真看不出你還會做皮活!我簡直難以相信你是公主!告訴我到底有那些是你不會做的?”李天郎的驚訝和感激發(fā)自肺腑。
“哼,我雖是公主,卻是小勃律的公主,豈是長安深宮大院里那些嬌滴滴金枝條玉葉所能比的!”阿米麗雅驕傲地說道,“你看,左邊的那只我繡的是鹖鳥,那是你們西涼漢人的標記,而右邊,繡的則是飛駱駝,那可是小勃律王室的徽記……,恩,喜歡嗎?”
提到小勃律,李天郎心里一沉,他下意識地強制自己的即將飛散的思緒,回到目前甜mi的飯桌前,但是一絲裂痛不知不覺地在他心頭清脆地炸開,不,讓我先享受這樣的甜mi吧,先不要來打攪我,不要!
“李郎,怎么啦?不喜歡嗎?”李天郎趕緊強顏歡笑地答道:“怎么不喜歡!喜歡得要命!”提不提阿悉蘭達干來安西之事?異樣的煎熬撕扯著他的心……。
“你在酒宴率漢人競技大勝之事,早就傳到我這里了,昨日馬搏來這里告訴我你要回來,我一問起,那孩子更是將你吹得神乎其神……”。公主興致勃勃地說,“看來李郎真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李天郎喝口酒,含糊地說道:“唉,其實胡人不乏英雄好漢,就是賣與我為奴的那個阿史摩烏古斯,也是僅次于趙陵的一流箭手,只可惜……”。
“邊吃邊說給我聽,看看這羊肉,是我從你師父那位御廚處學(xué)得,嘗嘗好吃嗎?”
……
床第的縱情之后,李天郎摟著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阿米麗雅,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久久說不出話來。多么美好的時刻啊,任何人都會難舍這樣的美妙時光,更不要說對一個舉目無親,茫然亡命的浪子了……。
你舍得嗎?你舍得嗎?
舍不得!舍不得!豈止是舍不得,簡直就是心頭剮肉!撕心裂肺!
多好的家啊!多幸福的感覺啊!
可這樣的好日子說來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卻又如琉璃般虛渺易碎,也許自己一句話,就可以讓這得之不易的一切化為陽光下的朝lou……。這,難道也是命?這又是怎樣的命啊!
阿米麗雅將臉貼近自己情人蓬蓬搏動的心臟,閉上眼睛用冰冷修長的指尖輕輕地在李天郎傷痕累累的胸膛上劃著圈兒,夢囈般地說:“你是我的,我的夫君,我的男人,我的丈夫,……”。
“我想我該告訴你……,”李天郎艱難地說,心中的那道裂痕嚓啦啦徹底裂開了,為什么要說?有個聲音在問他,為什么?不知道,但是我必須告訴她!否則我會愧疚一生!“小勃律使團……”李天郎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感覺到胸前的公主渾身一顫,一只嬌小的手掌猛然捂住了他的嘴。“別說!什么也別說!”
李天郎輕柔但卻堅定地拉開公主的手,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黑暗中閃閃發(fā)亮的綠眼睛:“阿悉蘭達干帶著小勃律使團來這里了,你,你……,這可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
“我叫你別說!你為什么要說!為什么說!”已經(jīng)是淚如泉涌的阿米麗雅瘋狂地錘打著李天郎的胸膛,“你為什么一定要說出來!你瞞著我不行嗎!我自己都裝著不知道,你卻非要說出來!”
李天郎不由自主拽緊了棉被,很緊很緊,沒想到公主已經(jīng)知道了……。
阿米麗雅無聲地哽咽,用力將自己和李天郎緊緊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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