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雪(四)
有關(guān)知識:1、按照《李衛(wèi)公兵法》記載,唐軍校閱(類似今天的軍事演習(xí))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於平原曠野,登高遠(yuǎn)視處,大將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面,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樹五色旗,六纛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駐隊如偃月形,為後騎。下臨平野,使士卒目見旌旗,耳聞鼓角,心存號令。乃命諸將分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幟〔鮮明〕,分為左右?guī)饕员R便長。班布其次,陣間容陣,隊間容隊,曲間容曲。以長參短,以短參長。回軍轉(zhuǎn)陣,以後為前,以前為後;進無奔進,退無趨走;以正合,以奇勝;聽音睹麾,乍合乍離。於是,三令五申:白旗點,鼓音動,則左右?guī)R合;朱旗點,角音動、則左右?guī)R離。合之與離,皆不離中央之地。左廂陽向而旋,右?guī)幭蚨笥腋鲝?fù)本初。白旗掉、鼓音動,左右各云蒸鳥散,彌川絡(luò)野,然而不失部隊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動,左右各復(fù)本初。前後左右,人立之疏密,使無差尺寸。散則法天,聚則法地。如此三合而三離,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務(wù)從軍令。於是大將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樹於左右?guī)嚽埃科烀鼔延率课迨耸仄欤x壯勇士五十人奪旗;左廂奪右?guī)欤規(guī)麏Z左廂旗。鼓音動而奪,角音動而止。得旗者勝 ,失旗者負(fù)。勝賞而負(fù)罰。離合之勢,聚散之形,勝負(fù)之理,賞罰之信,因是而教之。
===========================================================
李天郎醒得很早,當(dāng)他睜開眼睛時,發(fā)現(xiàn)身側(cè)的阿米麗雅已經(jīng)在廚房忙碌了。連阿史摩烏古斯也扯著沙啞地喉嚨在吆喝著喂馬。仿佛根本就沒有受過傷。看看時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趕緊起身穿衣帶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護后升堂議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膽敢藐視他的權(quán)威。
散亂的發(fā)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煩地繞了兩繞,打算就此了事。正要系上頭巾,手腕卻被輕步走來的公主捏住,“坐下。怎么梳成這樣!”阿米麗雅按住李天郎的肩頭,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來。抬眼看看鏡子里的女人,垂下地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舊可以感覺到對方眼角地濕潤。
阿米麗雅用熱水將李天郎濃密粗硬的黑發(fā)溫軟了,再用梳子細(xì)細(xì)梳理,柔軟細(xì)嫩的玉指在頭發(fā)間穿行,溫香如蘭的氣息幽幽掠過李天郎發(fā)頂,猶如兒時母親親昵的撫摩……。
李天郎閉上眼睛。享受著這最后的甜mi與溫馨。阿米麗雅還沒有說出她的決定,但是,李天郎已經(jīng)感覺到了從公主手上傳來地痛苦戰(zhàn)栗。
發(fā)髻精心梳好了,阿米麗雅捧著看了看,完美無暇。于是她微笑起來,在鏡子里仔細(xì)端望自己的男人。鏡子里的李天郎依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實在不愿意就此停止,實在不愿意睜眼看見夢就在自己面前破裂。
“好了!這個樣子才象大家嘴里的雅羅珊!”阿米麗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緊緊。
“不要走!”李天郎無聲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營,不再回來……”李天郎將臉貼在公主手上輕輕摩挲,“記住,這是你唯一回家的機會,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么也用不著。只是你帶的那幾箱珠寶。我用了一些充作軍用。以后打了勝仗,再設(shè)法還你……。阿悉蘭達干到時候會來接你。我會安排馬博來幫你……,軍務(wù)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涼地淚滴落在李天郎的頭頂……。
沒有人可以經(jīng)受這樣的離別,李天郎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掏空了……。
安西都護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漢官吏幾乎都到齊了,大堂里根本容不下,于是大多數(shù)官銜較低的人只好在廳外靜侯。
李天郎還未下馬,一個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李將軍!雅羅珊!”是阿悉蘭達干!
“好久不見啊!”李天郎心情復(fù)雜地和他寒暄,旁邊的通譯急忙翻譯,“聽聞公主和將軍一齊去了長安,我等好生羨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剛到便欲登門覲見,還有赫納利王子地書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將軍責(zé)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時常思念家鄉(xiāng)和親人,也虧王子掛念!”
“自然!自然!有李將軍在,公主還會有什么不好?” 阿悉蘭達干還是那么會來事,一雙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轉(zhuǎn),不斷審視著李天郎臉上的表情。
“大相何時折返?”
“不好說,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三四天,這要看大將軍怎么處分。聽劉單劉大人說,今日大將軍就要召見我小勃律、箇失密、吐火羅等西方諸國使節(jié),處置西征輔助之事,完事后由劉大人任天朝使臣,隨我等奉大皇帝詔書折返小勃律。想是不會耽誤太久罷!”
李天郎點點頭,略一遲疑,從懷里掏出一張字條,“拜見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辦了再說!這個,就是公主在城里的住處,閑了你自去尋。屆時公主會和你們一起返家!”
阿悉蘭達干大驚聲色,張嘴欲說,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會安排一切,不管是劉大人那里。還是高大將軍那里。”
阿悉蘭達干瞪著眼睛看著李天郎,喉結(jié)上下滾動,又說不出話來,他顯然被鬧糊涂了,又不敢出言細(xì)詢。
“照我說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時公主有絲毫差池,我拿你是問!可明白?”說完這些話,李天郎有些心煩意亂。“我會派親隨助你,只是不要過分宣揚便是!記住否?”
甩下迷茫地阿悉蘭達干。李天郎走進大廳,一簇簇等候的各級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沒有人發(fā)出聲音,偌大個院子,靜悄悄的。議事廳里,隱隱傳來高仙芝的說話聲。
守門的軍校向李天郎施禮,順手為他開了門。身后一陣腳步聲。張達恭、席元慶兩人腳跟腳地隨李天郎進了門,三人互相含笑點頭,沒有多說話。站在門邊地岑參沖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站在身邊,不要出聲。
因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護夫蒙靈察地紅人。
“呵呵,公面似男兒,心如婦人,何也?”高仙芝地聲音并不大。神色也并不嚴(yán)厲,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標(biāo)槍一樣射中伏地觳觫地程千里,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地安西副都護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條小命,如今就拽在高仙芝手里。“你我皆為大唐朝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己私念,意氣之爭屏棄忠義而使宵小于軍政之堂?將軍乃安西宿將,位高權(quán)重,頗有民心。這君臣之道,為官之義,想是了然于胸,日后所行所言,當(dāng)循何矩,不消本將軍多言罷?”
又懼又羞的程千里應(yīng)聲“是”。頓首答謝。
高仙芝優(yōu)雅地?fù)]揮手。令他退下。臉色時紅時青的程千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入兩廂,李天郎雖然沒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里不停發(fā)抖的雙手明白無誤地說明,高仙芝已經(jīng)成功地懾服了他。
“畢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啞聲道:“卑職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聲,道:“此胡敢來!我城東一千石種子莊被汝豪奪而去,憶之乎?”
畢思琛渾身一震,雙腿一軟,跪拜于地,還算他反應(yīng)敏捷,當(dāng)即顫聲說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見乞……,卑職可是一直念著大將軍的好處!……”
高仙芝“哈”了一聲,嚇得畢思琛將下面的話全都咽了回去,趕緊叩首。
“吾屆時可是懼汝甚矣,爾作威福,吾敢言!豈是憐汝與之!我欲不言,恐汝懷憂,言了無事矣,汝且好自為之!”
“卑卑卑職明白!” 平日里伶牙利齒的畢思琛差點咬著自己地舌頭。
緊接著,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一干前使舊臣挨個被高仙芝點名叫出,一一言明其弊,厲色嚴(yán)訓(xùn),王滔等人無不諾諾而應(yīng)。
席元慶、張達恭等高部官將盡皆揚眉吐氣,面有得色。李天郎看著臉色黯然的舊臣,心里頗有不忍,這些人雖不乏趨炎附勢之舉,但也并非皆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實在有所不妥。說來這些文人武將都非泛泛之輩,也曾經(jīng)歷過千軍萬馬,宦海兇險,卻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卻如此害怕這議事堂上的只言片語。
難道怕的僅僅就是掉腦袋么?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聲說道:“仙芝此次還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結(jié)吐蕃之朅師,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戰(zhàn)有勝無敗,諸君務(wù)必恪盡職守,萬不可懈怠,否則軍法無情,勿怪仙芝手辣!”
眾人齊聲應(yīng)諾。
“進軍糧草籌備諸事,盡由封長史定奪,糧工使袁德以輔。揮師遠(yuǎn)襲,糧秣生死攸關(guān),不得有誤!”高仙芝轉(zhuǎn)首問封常清,“如今所備幾何?”
一直耷拉著臉的封常清正色應(yīng)道:“器仗軍械已畢,唯有羽箭尚缺五萬;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項;糧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糧,還未計量完畢。以上開支,耗鹽水關(guān)、破城子、柘厥關(guān)三卡稅銀之十之七八也……。”
“官庫銀兩所剩有限,常清汝當(dāng)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于諸藩國。”高仙芝瞄了一眼廳外的藩臣,繼續(xù)說道,“蔥嶺、拔換、疏勒、孤石山、至龜茲大路各烽鋪、鎮(zhèn)戍 、驛館一并戒備,不僅確保長行坊之輸運,也嚴(yán)查過往客商,震服流竄草寇。以定后方,不得有誤!如若貽誤軍機。則當(dāng)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驛丞士卒,一并重罰!”
眾人凜然,對高仙芝志在必得地西征,無人敢說個“不”字。
“今日城內(nèi)豐盛、商陽、南宮三商號進得冬衣三千件,剛剛驗訖入庫。所缺箭矢,正日夜趕造;各地馬場,因配種之故,交付戰(zhàn)馬有所延誤,若至八月,加上遠(yuǎn)購之馬匹,應(yīng)夠三成之?dāng)?shù)……。”袁德小心翼翼地補充,“床弩三十。投石機九,震天雷三百已備畢,只是此物存儲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釀大禍,損傷極大。望大人停造此物,只往蔥嶺守捉運去材料。待用時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點點頭:“準(zhǔn)了!四鎮(zhèn)諸屯之糧,要幾時可計量完畢?”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經(jīng)計量完畢,尚有碎葉、于闐和龜茲軍屯田尚未報來,屬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報。此外,各守捉、鎮(zhèn)戍、烽鋪之自屯田委實難以計量,不過照每屯大者五十頃,小者二十頃計,糧秣之?dāng)?shù)。應(yīng)當(dāng)無虞!”封常清如數(shù)家珍。“只要留下開春種子和自食之糧,余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滿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掃座下諸人,朗聲說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倒是不錯。但未動地兵馬,卻也不能不動,照往年慣例,于八月十八進行全軍校閱,望各營各鎮(zhèn),嚴(yán)加操練,屆時皆遣軍馬參與演練,優(yōu)者重賞,劣者處罰,概莫能外!”
李嗣業(yè)、田珍、段秀實、賀婁余潤等各營大總管分報各營備戰(zhàn)之況,高仙芝邊聽邊針對各營特點分做細(xì)密部署。其他諸將稍稍松了口氣,互相小聲議論起來。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龍支那里去緩和一下,卻被岑參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兒可是在大都護面前狠狠地參了你一本,說你飛揚跋扈,私心鉆營,在番兵營里扶植羽翼,鬧得營里離心離德,大損武威軍戰(zhàn)力云云,今日指不定也要發(fā)難,將軍且莫理他,靜觀其變吧!”
李天郎聽罷感激地沖岑參點點頭,悄聲問道:“高大將軍怎么說?”
“惟細(xì)聽之,不發(fā)一言,”岑參回答,“某也不知大將軍是何態(tài)度。”
半月來,李天郎對劃歸自己的一半番兵營人馬重新進行了整飭,新設(shè)了一個雕翎團,由趙陵任帶隊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漢勇猛善射之士,盡數(shù)混編,各旅、隊頭目皆挑勇謀者任,不計胡漢之份,也不計出身貴賤。由此在其它各團、隊里造成的士卒空缺由西涼團之漢兵或者人數(shù)多余之胡人單位充補。此舉不僅打破了一直以來約定俗成的按部族編隊的“規(guī)矩”,也終結(jié)了由部族頭領(lǐng)理所當(dāng)然擔(dān)任帶兵主官的慣例,自然在番兵營里xian起軒然大波,反對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龍支為首的貴族子弟。賀婁余潤狡猾地將矛盾上交給了都護府,暫時代管軍事地封常清少見地明確支持了李天郎, 親自授予了雕翎團白色鹖鳥團旗,但高仙芝又會怎么決斷,李天郎不知道,想來封常清也是心里沒底。在高仙芝回來之前如此昭顯,即使是信賴有加的心腹,也難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誰也猜不到會有怎樣的結(jié)果。
李天郎默然,確實覺得自己太過急躁,居然不知不覺成了眾矢之的。但事到如今,已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高仙芝怎么處置,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了。在他身邊幾名將領(lǐng)顯然更關(guān)心幾個月后的校閱,種種牛皮示威之言你來我往。確實,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軍校閱可是將軍們呈勇斗狠,大出風(fēng)頭的好機會。
幾個人說得累了,見李天郎一直不出聲,頓時將話鋒轉(zhuǎn)了過來。張達恭沖李天郎擠擠眼睛:“每年秋操,番兵營皆居末流,李都尉此去坐鎮(zhèn)。可有爭勝良方?”
席元慶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余,卻實屬烏合之眾,既不懂兵法陣勢,也少嚴(yán)明之紀(jì)律,一擊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號令。嘿嘿,每年秋操無一例外。呵呵!也難怪先帝太宗言漢軍精兵三百,可當(dāng)胡騎近萬。我武威軍縱橫安西,所恃正是百戰(zhàn)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準(zhǔn)備答話,卻突然聽見高仙芝喚道:“番兵營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屬下在!”所有人地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剛才還狼狽萬分地夫蒙靈察舊屬,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個被直接提名地高部軍將,聽高大將軍口氣。似乎不那么客氣,難道為了調(diào)和平衡,要拿李天郎瀉瀉火?大廳里頓時安靜下來,連李嗣業(yè)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視著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異。只有阿史那龍支忍不住胡須顫抖,暗暗高興。
李天郎拱手施禮,朗聲再次應(yīng)道:“屬下在!”在他身后地岑參,重重地提了一口氣。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李天郎。
高仙芝習(xí)慣性地將身體往后一kao,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后才慢慢說道:“李都尉真?zhèn)€好精神啊!”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僅讓李天郎,也讓眾人摸不著頭腦。還未等一干人等忖度出個端倪。高仙芝突地語氣一變,揚手晃了晃手里的文書:“區(qū)區(qū)番兵營右果毅,整日不思整軍習(xí)武,卻樂于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今日酒宴,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個番兵營,烏煙瘴氣,全無章法!統(tǒng)領(lǐng)下屬,奔走告之于軍府!嘿嘿!難不成李都尉帶不得兵。還想做回小小校尉?”
“敢問大人。何謂嘩眾取寵,擾亂軍心?何謂全無章法。烏煙瘴氣?”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聲色俱厲,越是心思縝密,另有圖謀,萬不可輕易抵死駁斥,但也不能膽怯而不敢言。因此,審時度勢,進退有度方是上策。說到底,高仙芝也是個心計智謀一流的梟雄,胸襟眼光遠(yuǎn)在夫蒙靈察之上。如果僅僅因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極問責(zé),那也太小覷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地心平氣和令不少人驚詫,諸人不由自主又將目光回向上首的高仙芝。
“擅亂胡人族制,勿論身份貴賤,由命隊首,致軍心動搖,此其一;胡漢混編,奇正不分,致軍令不通,銳氣大減,此其二;如斯兩條,還怪不得你統(tǒng)兵無方么?”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無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屬下一辯?”李天郎迎著高仙芝地目光侃侃而談,他同時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業(yè)相視一望,眼中頗有欣慰之色。
“屬下軍中胡族駁雜,各族胡人自有族制,不一而足。然既為大唐之兵,則無論何族,當(dāng)一統(tǒng)于大唐軍紀(jì)法令之下,皆遵大都護一人之令,各族舊制與其違背者,無論因何理由皆強從軍法,即千軍萬馬,也概莫能外,此為精兵之道,也乃屬下整飭軍備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縮回了身體,示意李天郎繼續(xù)說。
“大將軍方才稱胡漢混編,奇正不分,顯是言蕃兵惟勁馬奔沖,謂之奇兵;而漢兵惟強弩犄角,可稱正兵。然《孫子》 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勢,而不貴責(zé)于人,故能擇人而任勢。’夫所謂擇人者,各隨蕃漢所長而戰(zhàn)也。蕃長于馬,馬利乎速斗;漢長于弩,弩利乎緩戰(zhàn)。此自然各任其勢也,然非奇正所分。屬下蕃漢混編且變號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諧,各輔其長,豈不精銳更哉?屬下之策也非出自屬下,而學(xué)之以太宗先帝也,若無先帝任用阿史那社爾、執(zhí)失思力、契苾何力等胡人悍將混以漢軍兵馬,焉有貞觀武功之甚?”
一席話說得不少官佐頻頻點頭,高仙芝不lou聲色地環(huán)視一下左右,拖聲應(yīng)道:“此其一說項也!亂任隊首弄得人心惶惶,這總不錯罷?也是學(xué)的太宗先帝?”
“大將軍所言極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問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棄恩怨,又能屏除好惡,實為后世楷模也!貞觀名臣,如魏征、王珪、薛萬徹等皆建成舊屬;尉遲敬德是宋金剛屬將;李世勣、程知節(jié)是李密舊屬;戴胄、張公謹(jǐn)是王世充部屬;岑文本是蕭銑謀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舉幕僚;溫彥博曾從羅藝;李靖且是高祖仇人;封德彝、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內(nèi)附之突厥降眾,拜官近于半朝。太宗或屏棄前嫌。委加重任;或則棄短就長,因才施用。此乃開誠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強學(xué)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無蕃漢之別。然地遠(yuǎn)荒漠,必以射獵而生,由此常習(xí)戰(zhàn)斗。若我恩信撫之,衣食周之,則皆漢人矣。既為漢人。何來胡漢貴賤,皆一視同仁,任人唯賢,使人盡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現(xiàn)了那令人捉摸不定的詭笑,心里悚然一驚,擔(dān)心言多必失,趕緊按下話頭,“屬下也是草率莽用。實施不得其法,怎可學(xué)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習(xí)慣舊制,難免心生疑惑,致使軍心初現(xiàn)不穩(wěn),如此危情,是屬下未嘗所料。自然難辭其咎,還望大將軍依軍法處置,天郎自當(dāng)無怨承擔(dān)。眼下如何善后,也請大將軍及諸位大人示下!”
“李都尉確實通曉史實啊,言必稱太宗先帝,真?zhèn)€是鉆研不淺!依本將軍看,頗有遺風(fēng)喲!”高仙芝地話如重錘般落在李天郎心頭,這些話是提醒,也是尖利地警告!“李都尉洋洋灑灑之言,諸位大人也是聽得清楚。爾等認(rèn)為如何?”
封常清見廳下諸人議論紛紛。遂揚聲道:“屬下認(rèn)為李都尉之舉,雖手法尚缺妥帖。然其意確有道理。姑不論兵鋒之正奇,軍心之安穩(wěn),且論我安西漢兵不足三萬而戍邊萬里,實不堪用,為長遠(yuǎn)計,惟用‘以蠻夷對蠻夷’,廣收內(nèi)服之胡族,以充兵馬之不足也。然欲用胡人,則必信與人,教以軍律陣法,方可堪用……。”
“封大人說得輕巧,我大唐軍律陣法乃鎮(zhèn)國之寶,豈可輕易教與他族!且胡人多愚鈍,即使教習(xí)之,也不可得心法,徒耗精力耳!”說話的是段秀實,他歷來對胡人胡將嗤之以鼻,常以漢軍嫡系自詡。且武威軍中,確以漢軍精銳最為善戰(zhàn),軍中各族,哪個不曾是其手下敗將?因而此言一出,即得不少贊同。
“安西乃大唐之土,安西之民也即大唐之民,豈有他族之說!在座不少大人,不僅為胡族悍將更為安西功臣,怎的成了他族?至于愚鈍,更是可笑!段將軍言誰愚鈍?”岑參不愧是文人,三言兩語便堵住了段秀實地嘴。要是順著剛才的話再說下去,段秀實可是要犯眾怒,尤其是高仙芝,高仙芝可是不折不扣的他族胡人!
“岑大人幾時領(lǐng)過兵打過仗?文人豈知沙場兇險?只知賣嘴皮子而已!”段秀實見言辭上討不到什么好,便索性發(fā)起橫來,“我等武夫只知疆場廝殺非同兒戲,到底使不使得,不kao三寸不爛之舌,而憑抽腸濺血!李都尉之法,怕是雖言之成理而實為迂腐之道也!”
岑參面紅耳赤,激奮欲言,被李天郎扯住。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這局勢自然而然落于高仙芝掌中,他早就胸有成竹?還是有意為之?
眾人嗡聲四起,莫衷一是。李嗣業(yè)和高仙芝低語幾句,開口說道:“段將軍拙于言辭而其理甚是,沙場逐鹿終是手底下見真章!”段秀實得意洋洋地瞟瞟岑參,又看看李天郎,和幾個支持者會意而笑。“李都尉雖有過,但也出于公心,其理也有幾分。罰且記下,而其責(zé)不可免!”
“如此這般吧!番兵營半數(shù)人馬交李都尉依其法操習(xí),待八月秋操時審視其效,如若不堪一擊,非李都尉稱正奇相輔,則視為貽誤軍機,和今日之過并罰!”高仙芝饒有興致地看著神色萬千地部屬,似乎非常滿意,“此事先就此一論!各位斷不可因此耽誤西征之大計!李都尉,”高仙芝沖李天郎一笑,“我等皆等著看汝練兵之效,嘿嘿,出新計,爭長短。李都尉志氣可佳,頗有漢時霍去病之風(fēng),呵呵,實在可佳啊!”
“屬下謝大將軍恩典!天郎當(dāng)竭盡全力,不令大將軍及諸位大人失望!”頭皮發(fā)麻的李天郎彎下腰去,感到無數(shù)雙犀利地眼光利箭般戳進自己身上,他竭力不去多想。也不去理會這種種目光。他知道,高仙芝又有意火上添油。將他推到了爭斗一線,騎虎難下的他沒有其它選擇,這跟舍命攀登通天崖時沒有什么兩樣!尤其是高仙芝一次次話里有話地警告,無疑是在嚴(yán)厲提醒他自己應(yīng)盡地本分和宿命注定的脆弱。因此,李天郎只有咬牙接受命運如此地不公,接受一次次的挑戰(zhàn),忍受一次次無奈地抉擇與痛苦。高仙芝。確實抓到了他的軟肋!今日一番令人驚嘆地馭人之術(shù),儼然師承當(dāng)朝宰相李林甫!李天郎直起腰來,轉(zhuǎn)身退下,心悸不已。
收回自己意味深長的目光,高仙芝泛起了難得的笑容,“議事先且止,時近正午,府衙備了便宴。各位享用吧。下午擇個吉時,焚香起案,宣讀天子詔書!”屆時自然接受西域諸國使節(jié)和大小官吏覲見,還要舉行一個隆重的即位典禮……。但凡夫蒙靈察昔日講過的排場,高仙芝都要數(shù)倍于其地來過……。
“李都尉,屆時可要不吝賜教啊!”段秀實帶一干漢軍將領(lǐng)直言挑釁。絲毫不給李天郎面子,“如若真的被軍法處置,我等也只得多有得罪,呵呵,情非得已,實在非為私心,而為匡護漢之正宗耳!”
李天郎只得苦笑敷衍,隨意胡謅幾句,現(xiàn)在說什么都太早了!
“將軍眼光獨到,頗有見地。自不用理會這幫莽夫。其輩只知廝殺而不懂治軍,更不懂治人!將軍只管專心操習(xí)陣法便是。岑某不才,愿為將軍略盡綿薄之力!”岑參看著趾高氣揚遠(yuǎn)去地段秀實,恨恨然地說道,“大將軍、封大人、李副將那里,余自會去竭力說服!”
“謝岑大人!”李天郎嘆了口氣,怎么總有麻煩找上門來。
“李都尉慢行!留一步說話!”李嗣業(yè)不知什么時候趕了上來,看見岑參也在,一并叫住,“李都尉今日所言,余竊以為有理可行。但無論胡漢,皆循舊習(xí)久矣,區(qū)區(qū)五月之功,能否遂愿實難預(yù)料……。”
“大人說得是,天郎實不想弄得滿城風(fēng)雨,但事與愿違……,也罷,也逼得天郎盡力而為!”李天郎打起精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若盡力而不成,也當(dāng)受罰,無甚怨言!”
“好!有氣概!”李嗣業(yè)一挑大拇指,“我李嗣業(yè)沒看錯人!高大將軍果然有眼光!”李嗣業(yè)轉(zhuǎn)首一拍岑參肩膀:“岑大人可看出今日端倪?”
岑參一驚,皺眉思慮片刻,恍然大悟道:“哦,大將軍順?biāo)浦郏髻H實褒,嘿嘿,足見早有定論啊!”
“正是!但若不是李都尉膽智過人,肺腑敢言,大將軍也是無奈,”李嗣業(yè)笑道,“李都尉之思慮,超過我等所想,鄙人也深感佩服!”這倒不是李嗣業(yè)地恭維話,接到阿史那等胡人貴族的上告文書,高仙芝曾和封常清、李嗣業(yè)等心腹細(xì)細(xì)商議,三人雖各有顧慮但皆認(rèn)為利多弊少,確為增加軍力之捷徑,至于李天郎精辟之論,確又出乎三人意料。
“李大人過獎!”李天郎言不由衷地隨聲答道,腦門上青筋畢lou,他現(xiàn)在明白了,高仙芝對自己整飭軍制之法,早已贊同,今日所為,不過是引他說出治軍之理,一來借他之口說服眾人,同時自己卻做個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失敗則是李天郎之?dāng)。?zé)罰即可,成功則是高仙芝之功,顯出他力排眾議,慧眼識人地高明;二來大堂宣威,也讓阿史那等人順順氣,警懾李天郎別太過招搖;三則就此事考較于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則絕對不會輕易同意按此法繼續(xù)整軍,至于最后那些高深莫測地弦外之音,加上一本正經(jīng)地公正廉明,不過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地掌握中……,我的天啊!這就是梟雄,這就是人杰!李天郎驚怒之余,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強烈地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地人!
“遵大將軍令,從鳳翅、虎賁兩營陌刀手中各調(diào)一隊至你營聽令,以充西涼團士卒之補缺,兼做右果毅之親隨,”李嗣業(yè)悄聲道,“放心,某家親自調(diào)教出之陌刀手。歷來橫行西域,以一當(dāng)十!自讓李都尉寬心!阿史那之附離、拓羯。哼,不在話下!大將軍可是對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萬別辜負(fù)大將軍一番苦心!”
李天郎諾諾言謝,心中依舊震懼不已,他潛意識里承認(rèn),高仙芝處處占盡先機,事事高明過人。不說別人,反正自己在計謀心機上,難以望高仙芝項背。因此他干脆不再多想,只考慮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練兵備戰(zhàn),應(yīng)對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輕松了許多。
當(dāng)在午后的典禮上看見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靈察就座時,李天郎不再驚訝高仙芝高超的治人手腕和馭人絕技。在文武官員熱烈的歡呼聲中。監(jiān)軍邊令誠朗讀了天子的詔書,杜環(huán)在一邊傳譯。李天郎望著周圍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凝神細(xì)聽地胡漢官吏們,真實地感覺到了高仙芝在安西無人可與倫比地地位,顯然,從今天開始,高仙芝色彩地安西就此奠定!
神情最為興奮的是那些渴望戰(zhàn)功地武將們。他們好戰(zhàn)的血液已經(jīng)被新任大都護強烈地點燃,安西無疑即將迎來一個開疆?dāng)U土的黃金時代,這不僅是大唐皇帝的愿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的千載良機,更是嗜戰(zhàn)成癮的將領(lǐng)們通向榮華富貴、封妻蔭子地康莊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對即將到來地戰(zhàn)爭充滿憧憬,希望從殺戮奪的地好處中,分得一杯羹。
飛揚的朔風(fēng)。從長安一直吹到安西。風(fēng)中裹滿了**和血腥的氣息,如今的安西。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么隨波逐流,要么騎風(fēng)疾行!本來就刀兵不斷的安西,必將進入一個征伐連連的高仙芝時代!
“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此兵圣孫子至理名言,李天郎握緊腰間地刀柄,心里一陣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嘆,時時憂心,難道他不祥的預(yù)言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將會是怎樣可怕的情形?回頭看看人群外蜷縮在栓馬樁邊的阿史摩烏古斯,這個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只顧抱著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時在他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李天郎嘆口氣,算了,帶好自己的兵吧,想那么多做甚?只要讓這些亡命安西的漢子少流點血,多得些好處,也算自己上對得起天地,下無愧于良心。至于人世間其他勾心斗角的爭斗,世道如何風(fēng)云變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費神去細(xì)想,更沒能力去抗?fàn)幜恕?br/>
“颼颼颼!”箭風(fēng)破空!
“得得得!”蹄聲如鼓!
雕翎團的箭手們正二十人一隊,操練李天郎授意的攻擊陣法。每隊先是呈橫列騎馬沖鋒,邊跑邊注意聽鳴鏑所令發(fā)箭,待沖至箭靶四個馬身處一齊撥轉(zhuǎn)馬頭,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廂或兩廂后撤散開,同時回身猛射!與此同時第二隊騎射手從其讓來的通道再行沖鋒疾射,漫天的利箭驟然增加一倍,當(dāng)真箭雨傾盆。接著是第三隊、第四隊,或者前幾隊休整折返后再連續(xù)沖擊,如此反復(fù),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cha滿了箭!漢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準(zhǔn)快急,而今日操練之騎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長,靈活機變而精準(zhǔn)號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于“奇正相合”之意創(chuàng)此攻擊之法。
熱汗騰騰地騎手們從同樣大汗淋漓地戰(zhàn)馬上跳下來,爭相在箭靶前觀看自己的戰(zhàn)績,嘲笑失地的同伴。他們肩上都背著阿史摩烏古斯送給趙陵那樣的巨大箭囊,它們的容量是唐軍三十矢標(biāo)準(zhǔn)胡祿的十倍!當(dāng)裝滿箭矢時,扇形展開的羽箭布滿弓箭手的后背,猶如孔雀開屏?xí)r絢爛的彩翎。這幾乎成為所有雕翎團胡漢士卒的標(biāo)志,也是他們傲人的資本。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軍械,李天郎不僅花費了阿米麗雅從小勃律帶來的當(dāng)作陪嫁和為蘇失利之贖命的王室財寶,還耗盡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諸多關(guān)節(jié)。總算是大有收益。各團、隊衣甲旗幟煥然一新,雖比不得鳳翅、玄甲、虎賁等漢軍嫡系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增強了戰(zhàn)斗力。番兵營歷來低人一等的舊習(xí)大為改觀,胡漢士卒地自信和軍心都十分振奮。大家伙都憋著一口氣拼命苦練,要在校場競技上一洗往日屢戰(zhàn)屢敗之恥!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躍馬揚弓。連射十箭,箭箭中的。引來休息片刻的士卒們一片喝彩。
“胡人騎射,確是一絕,漢卒中精騎射者雖也不少,但仍少于胡人。漢時匈奴射雕者三人,一舉射殺漢軍巡騎數(shù)十人而毫發(fā)無傷,幸有飛將軍李廣箭術(shù)精絕,親自出馬才震懾匈奴。”李天郎對趙陵感慨道。“漢人李廣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眾,就如趙陵雖艷世弓手超于諸人卻惟此趙陵,胡人雖難及項背卻次者如群狼……。余設(shè)雕翎團之深意,你可細(xì)察一二?”
趙陵拱手嘆服:“連大將軍都贊都尉眼光獨到,深謀遠(yuǎn)慮,枉自趙陵跟隨大人多年,學(xué)到的卻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書,你總是大呼頭疼,大元比你年長,自小也未曾識文斷字,卻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書中奧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趙陵摸著后腦勺嘿嘿傻笑,“那些個蛐蛐兒文字,實在難懂,無聊之極!別說一時半會學(xué)不會,就是學(xué)會,又有怎的用場?……”
“吾箭術(shù)遠(yuǎn)遜于你,但若潛心修煉。三年可當(dāng)你數(shù)十年苦練。知道為何?”李天郎拿過趙陵地挽天弓張弦一彈,“你膂力并不勝于你烏古斯義弟。卻能取而勝之,內(nèi)中道理你可想過?”趙陵茫然搖頭,李天郎“嘣”地一彈,“漢人之所以縱橫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經(jīng)無數(shù)代圣人賢哲瀝膽而得,其日積月累之絕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數(shù)藏于書簡。區(qū)區(qū)箭術(shù),早有古人精研細(xì)究,技法精髓也皆在書中!”
“大人快講!”一說到箭術(shù),趙陵即興致昂然。
“如挽天弓這般的精良器械,光制作,你可知花費幾何?至少三年!”
趙陵咋舌叫聲“我地娘!”
“那些煩瑣精密之法說來你也沒勁聽,不如直接說射術(shù)罷!射箭之精髓不在于身形與手法,而在心念之專一。與御術(shù)之‘人心調(diào)于馬’,劍術(shù)之‘與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須心念專一、神定思去,才能動靜相宜,人弓合一,做到發(fā)力近乎神,展技渾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之效 。《列子·湯問》中的詹例曰:臣聞先大夫大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fēng)振之,連雙鸧于青云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學(xué)釣,五年始盡其道。當(dāng)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沈釣,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釣餌,猶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強,以輕致重也。”看見趙陵一個勁兒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話解說一遍,趙陵這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稱是,連呼精妙。
“你與烏古斯之不同,在于彼重蠻力而汝無師自通心念如一,這便如登天與登山各異:山雖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卻無頂。”
“咱那里知道這么多,惟記得咱爹說,張弓射箭,必須凝神于箭鏃,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雜念其它!”趙陵噓噓嘆道,“幼時哪里悟得此玄機,加之少年心性,只圖貪玩,以為這些都是胡謅,為此沒少挨老子責(zé)打,差點棄弓不學(xué)。直到我老子氣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臨終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傳硬弓,偏生拉不動,不由口出惡言。那知病懨懨的老父一言不發(fā),跳下床來二話不說便扯個弓如滿月!見此情景,我更喪氣,為不讓老父氣極,心想最后一試,管不得其它!想也沒想,隨意瞄個樹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圓滿,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無輕重,物莫能亂,所謂神形俱備也!呵呵!”
“正是如此!”趙陵看看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當(dāng)時卻不敢相信一切為真!”
“這挽天弓也是與你有緣,正和你血性氣質(zhì),你用箭多年,當(dāng)知弓如其人之說,”李天郎將弓還給趙陵,“據(jù)《考工記·弓人》中所載:大凡選弓,應(yīng)據(jù)弓人體形、意志、血性氣質(zhì)而有所差異:長得矮胖。意念寬緩、動作舒遲之安人,應(yīng)使剛勁之危弓。配以柔緩之安矢;剛毅果敢,血氣翻涌、行動趨急之危人,則選柔軟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寬緩舒遲之安人,誤用柔軟之安弓、柔緩之安矢,則箭行益緩,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剛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剛勁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則穩(wěn)準(zhǔn)皆失,不得中地!烏古斯之弓,為剛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勁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勁緩足,兼之神形已備,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學(xué),看來這書還真不得不念……”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趙陵住了話頭,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來循聲望去。只見西涼團新任校尉馬大元帶著六個人遠(yuǎn)遠(yuǎn)地在場外下了馬,匆匆趕了過來。“是大元他們,跟著來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過去,見來者除馬大元是一身輕甲外,皆戴著武威軍的紅色頭巾,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齊按軍規(guī)見禮。“見過大人!”六人步法矯健,身手利落,扎得緊緊地腰帶勒著粗壯的腰板,顯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紀(jì)都已不輕,當(dāng)不是新卒。必是隊正一級頭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們六雙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勁卒。才有這樣地從容激蕩的眼神。
“稟大人,由虎賁、鳳翅兩營撥來地兩隊陌刀手前來報道,”馬大元呼呼喘著氣,“屬下已安置入營,現(xiàn)特帶正副隊正六人前來見過大人。”馬大元挨個指道:“蕭三全、王丙、郎雄、藍虎兒、令狐厭、高畢!”
哦,這就是李嗣業(yè)調(diào)教出地陌刀手啊,確實名不虛傳啊!李天郎的目光一個個掃將過去,這個,有點眼熟,“令狐厭見過大人,大人還曾記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厭的漢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還記得大人驚艷神奇的刀法!”
那個交河巡檢!李天郎想起來了,“原來是你!我說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卻進了軍中?”
“李大人從各鎮(zhèn)漢軍抽調(diào)精壯之士入選陌刀隊,小地在交河呆得膩了,也想陣前殺敵,沖鋒陷陣,建些功業(yè)。遂帶了一干兄前兄弟應(yīng)命前來,沒想得以收歸大人帳下,能隨名震安西的雅羅珊將軍征戰(zhàn)沙場,小的當(dāng)真好造化!”
隨得我也不見得是造化,李天郎心里說,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邊趙陵正在揶揄馬大元:“嘻嘻,許是當(dāng)官當(dāng)不得罷,才跑了幾步,便這般氣喘,想是腳軟了罷?日后怎么馳騁疆場?”馬大元惱道:“你小子曉得甚!如今團里精干之卒不少流于胡族,而充編之胡族又不得我西涼健兒技法,為使堪用,某家連日疲于奔命,日夜操習(xí),不敢有絲毫懈怠,怎比得你騎馬射鳥那般快活逍遙!就在方才,也正在教習(xí)排矛沖陣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聽得轉(zhuǎn)身問道:“如今可有成效?”
馬大元重重喘口氣:“終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長進。波斯人里面,有叫瑪納朵失和白蘇畢的兄弟倆人,頗通兵法,幫了屬下不少忙……。總言之,吐谷渾、高昌、黨項之卒勝于契丹、回紇,唉!屬下已盡全力,總覺事倍功半,還望都尉大人親自指教!”
“大人胡漢混編,本是好意,不知這些胡人可曾領(lǐng)會大人苦心?”令狐厭說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對番人番事略知一二,還未見以漢人法度規(guī)矩胡族之人,中原陣法精妙,胡人學(xué)得會么?”
“西涼軍善步戰(zhàn),以步戰(zhàn)之法教習(xí)胡族,自與漢軍不同。吐谷渾、高昌、黨項皆曾習(xí)步戰(zhàn),故學(xué)之快;而契丹、回紇慣以快馬游擊,自學(xué)之慢。如何教習(xí),皆有法可循。待過幾日我到營中好生調(diào)教,那兩個懂兵法的波斯人,屆時也告之與我!”李天郎還想再說什么,卻見馬搏飛馬趕來,神色焦急地沖他招手。
馬搏這幾日都被李天郎派去與處置阿米麗雅之事,見他突如而至,神色驚惶。不由心下大悚。當(dāng)下舍了眾人,徑直詢問馬搏。
“大人快去。夫人與劉大人一干人已經(jīng)出發(fā)多時了!”馬搏急急說道,“夫人想是悄悄離開,行前叫我去東市購花,沒想到小地回來就發(fā)現(xiàn)人去室空,只留得這個!”一封書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親啟。李天郎茫然接過信,腦子里一時僵冷無比:她還是走了!五個字一個接著一個從腦海一直滾落到空洞的心底。“小地不敢怠慢。飛馬去了城門,問得劉大人赴小勃律隊伍已從北門啟程,早過了一個時辰!隊里有花車數(shù)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馬!”李天郎輕聲說,似乎根本沒有理會馬博急切的呼叫。
見李天郎神色慘變,馬搏不敢再多說,飛身去牽阿里。眾人見此情景,面面相覷。猜測必然有重大變故,但到底何事,誰也不敢問。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阿里大吃一驚,主人很少這樣猛抽自己,靈性無比地駿馬立刻明白主人此時乘騎非同尋常。當(dāng)下一聲長嘶,四蹄翻飛,拖著滾滾沙塵往驛道飛馳而去。
見主子突然離去,正射得高興地阿史摩烏古斯慌忙連滾帶爬地躍上馬背,試圖緊隨李天郎而去。趙陵將他喝住,令他遠(yuǎn)遠(yuǎn)跟隨,既不得叨擾,也不可護衛(wèi)有失。阿史摩烏古斯呲牙應(yīng)了,一提馬韁追了下去。
阿米麗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邊是魂牽夢繞的家鄉(xiāng),一邊是今世千年地情緣。
一邊是亡國家破地國仇家恨。一邊是情義交織地恩愛纏綿。
舍誰棄誰?愛誰恨誰?
阿米麗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說,這也許是她返鄉(xiāng)的最后機會。但她的心告訴她,雖然可能永遠(yuǎn)回不了家鄉(xiāng),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愛的男人。弟弟赫納利在信里一再懇請她回去,說自己現(xiàn)在只有姐姐一個親人了,父親遠(yuǎn)在長安,只怕終究會老死異鄉(xiāng),如今,希望姐姐回來,與之相依為命……。思念痛惜之情灑落于沁淚書簡,令阿米麗雅心如刀絞。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弟弟雖年幼,但他是小勃律無可爭議的君主,作為一個國王,必須能夠經(jīng)得起歷練和磨難,必須撐得起一片屬于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卻是一個孤苦凄涼地人,整個天下似乎都漠視他拋棄他,他顯得那么無助而無奈,他絕對更需要關(guān)愛,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個渴望和自己所愛的男人廝守一生地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環(huán)和馬搏帶著阿悉蘭達干來拜見公主,一進門,阿悉蘭達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雖然阿米麗雅從來都不喜歡這個過于八面玲瓏地臣子,但見到家鄉(xiāng)人,聽到熟悉的鄉(xiāng)音,心情也難捺激動。待阿悉蘭達干站起,阿米麗雅詳問了小勃律和弟弟近況,得知道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問到使團在安西使命,阿悉蘭達干有些閃爍其辭,不時回頭看杜環(huán)臉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個小小漢人書記面前如此唯唯諾諾,畏首畏尾,原本潛伏在阿米麗雅心底深處地王家傲氣被驟然激發(fā)出來,她厲聲說道:“吉爾吉特(小勃律)雖小,卻也自成一國,基業(yè)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員遼闊,物華天寶,但為國卻與大唐無異,可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國,禮數(shù)周到自然應(yīng)當(dāng),低三下四,奴顏媚骨卻是萬萬不可!”
阿悉蘭達干咽了口口水,結(jié)結(jié)巴巴將天朝冊封的情況大致說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萬不敢說。
“什么國號歸仁,什么歸仁都督,如此驕橫霸道,華夏禮儀之邦就是如此寬厚仁慈么!” 阿米麗雅激憤地說,“恃強凌弱。與虎狼何異!”
馬搏聽不懂小勃律話,杜環(huán)卻聽得清清楚楚,神色頓顯尷尬。阿悉蘭達干見杜環(huán)臉色陰晦,立時面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卻又不能讓公主不說,只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里不斷向杜環(huán)示意此事與己無干。
“大人。這胖子吱吱呱呱給夫人說了什么讓夫人這么生氣?”看到一向溫柔隨和的阿米麗雅氣紅了臉,馬搏氣惱地問杜環(huán),“是說在劉大人那里聽到地話么!那些將軍們實在可恨,怎么會這樣說咱家大人和夫人!”
“馬搏,說!怎么回事?”聽見馬搏的話,阿米麗雅一驚,“你但說無妨!”
馬搏一愣。看看杜環(huán),杜環(huán)此時恨不得自己什么都聽不見,干咳了一聲假裝喝茶;他接著又看看滿頭大汗的阿悉蘭達干,阿悉蘭達干一碰上馬搏的目光趕緊躲了開去,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拖得干系,哪里管得了其它!“夫人,這個……”馬博猶豫著開了口,“小的不太會說話,這個……。”
“聽到什么就說什么!”阿米麗雅盡量使自己平和下來。“你慢慢說,說什么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說了會惹夫人生氣!”馬搏為難地搓著手,“大人知道會責(zé)怪小地!”
“你說什么我都不生氣!我也不會告訴你家大人!”阿米麗雅坐了下來,幽雅地用裙邊飄然裹住她地雙腳,“你只管實話實說!”
馬搏無奈,tian了tian舌頭。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他去送信給欲出使小勃律的劉單,隨便去接阿悉蘭達干。恰巧段秀實、王滔等人也在劉單處飲酒,言語間談到李天郎地編練新軍。段秀實戲稱李天郎如此這般純粹是教狗學(xué)虎,趕鴨子上架,未免自尋煩惱,白白浪費精力不說,還折進去好不容易拼來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教會胡人漢家兵法,萬一胡人造反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知李都尉安的什么心?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麗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術(shù)迷了心?猥褻的笑聲中。頓時冒出了諸多淫穢之論。最后甚至有人提議聯(lián)名報奏高大將軍,稱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喪心病狂,妄出胡漢一體之謬論,偏袒胡族,泄lou軍機,有漢賊趙信之嫌,勃勃亂世之心……。
有些污言穢語,馬搏一個字兒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麗雅何等冰雪聰明,不說也猜到個**不離十。臉色漸漸死灰的阿米麗雅狠命地鉸著裙邊,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現(xiàn),現(xiàn)出和臉一樣地蒼白。如此情景馬搏脊梁陣陣發(fā)冷,趕緊低下頭,什么也不敢往下說了。
“原來如此啊,沒想到漢家高官里,竟有這般齷齪卑劣之人!用句鼠目寸光,自以為是毫不為過,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卻被人視為妖言惑眾,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唉!夫復(fù)何言!”阿米麗雅凄涼地微笑起來,失去血色地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罷了,罷了,要是再有別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麗雅緩緩地站起來,神色疲憊之極,她虛弱地沖阿悉蘭達干擺擺手,阿悉蘭達干如逢大赦,彎腰倒退出門去。杜環(huán)也隨著站起來施禮退出,他也巴不得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只有忠厚地馬搏,瞟著公主既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背對馬搏繁榮阿米麗雅竭力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要戰(zhàn)抖,但兩行不爭氣的淚水,已經(jīng)悄然劃落下來,最后停留于腮際,在飛騰的粉塵中爍爍生輝。
門外一聲響,是阿悉蘭達干在輕輕地關(guān)上院門。阿米麗雅肩膀動了動,馬搏縮縮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首,卻見公主愣愣地望著院子,一動不動,神情忽而恬靜喜悅,忽而落寞憂傷。馬搏隨著阿米麗雅的目光掃視小小院落,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別地地方,心里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細(xì)看公主,公主那種怪異的眼神,似乎要將某種東西牢牢地刻進腦海。
“夫人……”馬搏到底捱不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訊,“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大人回來?”
“不用,這等小事,怎可去煩他!”阿米麗雅邊說邊轉(zhuǎn)過身來,神色以恢復(fù)如常,“你將大人書信交與劉大人了么?”
“是的。”
“那就好,沒你的事了!你去罷!”
“小的就在門外,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小地!”
……
阿里在山岡上噴著響鼻停了下來,李天郎眺望著遠(yuǎn)處逶迤而行的隊伍,腦門蓬蓬直響,追她回來!還來得及!有聲音在頭腦里吶喊,快!還來得及!牙齒格格銼動鈍音猶如撕心裂肺的呻吟,李天郎的心徹底破碎了,它們化為無數(shù)看不見的碎片,被凄厲的朔風(fēng),刮向廣闊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過的勁風(fēng)轉(zhuǎn)眼間吹干了熱淚,李天郎輕飄飄地在馬背上搖晃,目送著驛道遠(yuǎn)行的隊伍,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來!
這蒼茫天地間,又剩下我孤獨一人了!一個人!李天郎神不守舍,盡管早有準(zhǔn)備,但真地發(fā)生了,卻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實,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該放你走!你既然要走,為什么當(dāng)初又要來!老天爺!這是怎樣地不公啊!
阿里焦躁地跺著四蹄,沖著遠(yuǎn)去的隊伍縱聲長嘶,一聲又一聲,一聲又一聲。
不知道,
那傷心遠(yuǎn)逝地淚人兒,能不能聽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