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六章
“牡丹,”他靜靜道,“我沒有開玩笑。”
我差點(diǎn)就這么窒息了,這算什么,又回到原點(diǎn)了嗎,我就是個(gè)小小女鬼,他是上神太子,千萬年也許就下陰曹地府這么一遭,他正牌未婚妻子都還在酆都,他就這么說,他到底想怎樣?
“你不是開玩笑是什么……難道你可以放棄昭錦公主娶我么,太子殿下?你覺得天上地下的女子你都可以任意玩弄看笑話的嗎?”我咬牙出聲,“蒼音,你既然沒有真心就別說這種話。”
鐘馗和家丁的臉立即白了。
我冷下神色,掌心卻全是汗。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在酆都向來言辭寸寸把捏不曾幾多疏漏,如今卻說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蒼音聽我這般頂撞話語,不怒反笑,伸手驀地將我拉進(jìn)懷里。
我頓覺羞愧,低喊一聲,“蒼音!”手指掐了過去下意識掙扎,他抱緊我,在我耳邊道:“爪子又露出來了?別動。”
聲音清清,他一手?jǐn)堊∥已皇钟珊蟊趁衔业淖蠖螅p輕摩挲。他用只有我才能聽清的聲音低低道:“第二世你初次見我,你說,我是你前世的情人。”
我一怔,臉上微燙,“那是我瞎說的,你放開我。”
他手指依舊撫摸我耳后,那塊軟肉我敏感得緊,有些哆嗦,他卻在我耳邊吹熱氣吹得我渾身沒力氣,“你耳后有菱形蘭花印記,它不會瞎說,”蒼音聲音沉下去,頓了頓,悠悠問了一句,“你可知它的含義?”
“我不知什么蘭花印記……”從來沒有聽誰說過。
他手指停了停,又輕輕地揉,聽不出情緒來,“看來我以前于你,可是害羞得緊。”
我心跳未緩,又被他這一句驚得忘記掙扎。
他松開我,目光落向我身后,一只手卻握著我的手腕,緊了緊,又放開,眼神深深,末了攏攏衣袖下臺,黑發(fā)輕揚(yáng)。我這才回頭,看見昭錦公主及天兵天將正從街道朝這邊過來,順著這條街投胎轉(zhuǎn)世。
“殿下,怎么自個(gè)兒先出來了呢,讓臣妾好找。”
蒼音于臺下等她,待她走進(jìn)了,才笑了笑,“走罷。”
昭錦睜著水靈靈的眸子,極快地將目光從我臉上掠過,掩袖道:“殿下,您這是愿意婉兒陪您一同入凡了?”她笑得嬌艷如花,“殿下,婉兒好開心。”
“父君都這般應(yīng)了,是你有本事,你本不該下凡受苦。”
“能和殿下在一起,哪兒都是甜的。”
說得真好聽,是誰教司命星君寫那么好的命格,有本事她也投胎個(gè)青樓丫鬟試試。
我瞟他們那成雙成對的般配樣兒,心里酸得像吃了一大籠青棗子,難受得緊,背過去,對鐘馗和家丁招招手,“收班,爺不做了。”
鐘馗搖搖扇子,笑嘻嘻道:“姐,吃味兒了?”
“我好得很。”
他晃悠悠朝奈何橋望了一眼,“看樣子他是真不記得你了,不過現(xiàn)在對你也不錯(cuò)啊。”
他一下子戳到了我的痛處,我一眼橫過去,“今日去寮里領(lǐng)差事,你隨我一并去凡間。”
***
第三世蒼音年及成冠時(shí),太白星君來找我了。
我想了幾日,還是答應(yīng)了。古往今來苦的為何是女子,奈何橋旁為何有幾世幾世等待著的少女,每個(gè)魂魄身上,都有一段比話折子更加曲折纏綿的坎坷故事,想到最后,無非是情,放不下的情。
生前蒼音待我太好,我忘不了他,依舊喜歡他,很簡單的事情,可是這又能怎樣呢。思慮再三,為鬼處事,仰不愧于天俯不負(fù)于地,我促成這段良緣也算是對得起他,末了去除神氣好好投一戶好人家,一碗孟婆湯,忘記前世今生。
只不過有些舍不得小黑和閻王爹爹他們,不過罷了,先好好享受一世再說。
我問太白星君:“為什么是我,宿命星君司命星君各個(gè)不都比我厲害么?”
銀發(fā)男童只是面無表情道:“牡丹姑娘還是莫問過多,天上天下,熟稔重嵐殿下習(xí)性喜好的或許只有姑娘了。”
我怔了怔,才轉(zhuǎn)口道:“你說好的,這一世蒼……太子殿下他愛上昭錦公主了,回天上他們成親了,你就把我身上神氣給去了。”
“姑娘身上神氣非比尋常,有這般能力的乃九重天尊貴上神,到時(shí)候公主殿下自會助你投胎。”
我一聽更蹊蹺了,為什么我身上除個(gè)神氣這么難呢?翻了藏經(jīng)閣問了爹爹也沒得出個(gè)什么結(jié)果。
太白星君不再多言,從銅鏡里隱去了面龐,走之前在我掌心點(diǎn)了一顆朱砂,朱砂只停留一瞬便水漾開般消失了,蒼音若是情劫命數(shù)到了——他愛上昭錦時(shí),又會重新浮現(xiàn)。
這一世昭錦公主還真是公主,平樂皇帝的第七位公主,好游山水,受母親的影響,好佛法,瓏國不少寺廟都是她起了主意興建的,準(zhǔn)確地說,玩到哪兒覺著這兒山水好風(fēng)光好,便大興土木修建寺廟,另一個(gè)方面來講是個(gè)奢侈的公主。
不過正因如此,她的名號,“慧仁”公主殿下得以揚(yáng)名天下,受眾多佛教行僧的愛戴,某些寺廟塑了她的銅像以表敬意。甚至一度流傳出她乃觀音菩薩轉(zhuǎn)世普度眾生之類的云云,我想那天上觀世音菩薩聽到了不知作何感想。
慧仁公主十七歲,瓏國皇宮里正是每年春末召宮女秀女的時(shí)候,太白星君賜我肉身,我穿著一身素凈平凡民女的衣裳去宮外報(bào)名。
“名字?”寫報(bào)名表的太監(jiān)口氣挺差。
“民女小花。”
“小花?”他抬頭,我趕緊把表情調(diào)整為恭恭敬敬唯唯諾諾,太監(jiān)用舌頭擠掉了牙縫里的油青菜,咧嘴笑笑,聲音嬌滴滴的,“面皮子倒還不錯(cuò),可惜這名字就跟畜生似的。”
我心說好的,趕明兒您入黃泉我忙不迭給你擇個(gè)畜生道。
侍婢選拔本就是苦差事,要混到慧仁公主身邊更是困難重重,嘴要伶俐,腦子要機(jī)靈,模樣不能生得太好喧兵奪主又不能太差拂了主子的面子。我一進(jìn)宮就從姑娘隊(duì)伍里閃開,肉身不能飛,不過進(jìn)了皇宮事兒就好辦了。
稍微走進(jìn)去了一些,便看見了宮女的統(tǒng)一服裝,白色輕紗寬袖上衣束著淺櫻桃紅的抹胸襦裙,淺黃的絲帶,裙擺逶迤高髻斜簪,這算是我在歷個(gè)朝代中見得算端莊大方的,只不過胸口露的有些多,我捻了個(gè)訣換成了宮女裝,就著最近一支宮女隊(duì)伍混了進(jìn)去。
三日后正是每年公主及皇后去浮空山龍?jiān)扑聟轃愕娜兆樱】丈綄訋n疊翠、瀑水飛花、云海煙霞,極是幽靜修身之處,他們定是會在那兒住上一段日子賞盡春光再回來。深夜的時(shí)候我到了公主殿,心里琢磨著怎么跟公主套近乎好讓她帶我一起去龍?jiān)扑隆?br/>
皇宮龍氣重,身為女鬼一只我胸悶得慌,輕功跳上宮殿金色屋頂,跟話折子里小偷一樣揭開一片瓦礫往里面瞅。
公主寢宮金碧輝煌,一左一右兩名侍女正服侍公主更衣。我見了慧仁公主瀑布般的青絲和雪白如玉的肩頭,雕花鎏金銅鏡里反射出她的容顏,這一世昭錦公主一如既往,絕色無雙,那眼那眉美得令人心驚。身旁有個(gè)青衣的丫鬟跟她搭話,無非是一次又一次贊美公主美貌之類的云云,口齒伶俐,笑意滿滿,應(yīng)該就是公主的貼身侍婢了。
我目送那貼身侍女在公主就寢后熄燈回丫頭的廂房,心說對不起,摸進(jìn)廂房里果斷給她下藥。一出門月色朗朗,黑衣男子立于門前一身寒氣。
先是以為被發(fā)現(xiàn)了,后又看出是小黑,舒一口氣,“你干什么,嚇?biāo)牢伊恕!?br/>
他身影一瞬,幽煙般掠到皇宮屋頂,我只好吭哧吭哧跑過去再吭哧吭哧輕功跳上去,肉身傷不起,速度不在一個(gè)層面上。
夜里寂靜,隱隱有御林軍齊齊踏過的隊(duì)列聲響,巡夜的宮人提燈逡巡,火燭密密,樓宇屋檐,大氣磅礴,在黑暗中寂靜如畫,那白石大道兩旁一盞一盞白石宮燈座透出的光依次并列到遠(yuǎn)處漸漸稀薄。
“六界自有規(guī)律,法術(shù)別用太多出了命格,牡丹你小心些。”
專門跑過來說的是這個(gè)?我道:“我剛才下的是瀉藥,死不了人的。”
小黑繼續(xù)道:“明兒你去浮空山龍?jiān)扑拢憧芍鞘鞘裁吹胤剑俊?br/>
我想想,“風(fēng)水寶地,辟邪之處,佛門靜地。”擺擺手,“小黑你放心,那些和尚傷不了我。”
他未再多說,將腰間碧云龍紋的白玉接下來,拉過我的手放進(jìn)手里,我一愣,這東西小黑自我見他起一直帶著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莫勉強(qiáng),可以叫我。”
“我又不是上戰(zhàn)場,就是當(dāng)個(gè)紅娘而已,誰讓司命星君名隔離寫昭錦公主與太子爺相遇在龍?jiān)扑履兀乙矝]辦法。”我聳聳肩,而手心那塊云卻是瑩潤溫暖的,剛一觸上身子就像是擱在溫泉里浸過一般舒坦,方才因龍氣而造成的不適一掃而空,擱在手里,就不愿放開了。
神與人不同,即便投胎,若是違背了意愿,那司命星君就算是拿刀把命格刻下來也無濟(jì)于事,昭錦公主怕是這樣才出外力想讓太子爺愛上她吧。只不過太白星君把任務(wù)下達(dá)到我身上,只是不知她若日后知曉了我的身份會作何感想。
我收好了玉,抬頭看小黑,他戴著面具的面龐在月光下朦朧模糊,面具鍍了一層水光,我不知為何,忽然伸手摸摸他的下巴,沒有胡茬,下頜的曲線十分漂亮。
“小黑,這一世我辦完事就去投胎,那你……”我眨眨眼,沖他露出笑容,“我投胎前,你讓我看看你長什么樣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