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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歸途時猶然是春寒未盡的天氣,我與拓跋朔,惇兒一路行來,不知不覺,此時已是盛夏。天氣先是和暖,漸至奧熱,夾衫早已除去了,就著明媚的陽光,身上不過一件淺薄的藕荷色輕紗百水裙,如瀑的青絲也盡都挽了起來,露出一截嫩如藕段的頸項。
馬車早已換購了更大的一輛,前半截是鋪著軟緞的坐廳,隔著一扇秋水云天的素紗屏風,便是一張裝點得很是素凈秀雅的錦幃床榻。懶懶地蜷在榻上,為著透氣,繡夜打開了窗牖,亮晃晃的赤陽便直直地照耀進來,撲在面上,胸中便有些暈暈的暑意鼓脹開來。最近這些時日我總是暈得厲害,執(zhí)了帕子覆在面上,任繡夜在一旁揮汗如雨地為我打著扇子,靜竹也來搭了把手,可不管她二人如何賣力地為我制造著些些涼意,我卻仍是陣陣地頭暈胸悶,實在難受。
“還是暈得厲害么?”拓跋朔自屏風另一邊繞了進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頭,抬手便揭開了我覆在面上的帕子,蹙眉問道。
昏昏沉沉地蜷著,聽著一路上吱呀呀的車轱轆聲,和著路邊樹上聲聲不斷的蟬鳴,額頭上已然沁出了細密密的汗意。任由他愛憐地為我擦拭著額頭輕薄的潮意,我半闔著眼點點頭,眼角余光睨見他穿著一襲天青色錦緞深衣,腰間一領墨色嵌金絲的腰帶,懸著一枚通翠的藍田玉墜,發(fā)髻亦梳作南朝男子的妝扮,玉帶金冠,劍眉朗目,不同于一貫的英挺冷峻,倒平添了幾分淡雅、清俊。我心頭微動,抬手握住了他半邊手背,輕輕道:“陪我說會話罷。”
他聞言登時有些歡喜,溫聲道:“現下可是覺得好些了?”
我勉力想要撐起身來,然而身體卻實在乏得厲害,胳膊才剛微微撐起便即軟了下去,繡夜嘆道:“王妃總是這樣躺著,存了食不說,夜里又要輾轉反側了。”
他忙探手過來幫襯我撐起身來,靜竹忙遞過一個靠枕為我墊在身后,他蹙眉道:“這都連著快三日了,暑熱的狀況也不見好轉,到了下一個城鎮(zhèn)必須給你尋個大夫把把脈,我擔心不是單單的暑熱那么簡單。”
我精神不振,話語便連帶著少了,聞言只是輕哼道:“我不想瞧大夫。”
都說不管多大的人,一旦身體不適,便是再沉穩(wěn)持重的人也難免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何況我小小女子,骨子里的柔性與嬌氣總是有的,此時身體不適,卻偏偏不愿就醫(yī),總覺得睡一覺醒來便能好了。他于是便微微不滿,沒好氣地在我頰上刮了一把,“生病了哪能不瞧大夫?說這話也不怕惇兒笑話。”
我聽他提起惇兒,這才驀然想起好一會不曾見他在身側繞來繞去了,忍不住問道:“惇兒去哪里了,怎地好半天不見他了?”
他應道:“才剛鬧著要騎馬,我陪了他一會,便叫漠歌帶著他了。”
我聽是漠歌帶著他騎馬,心下登時放心,側過了臉便慢慢又闔上了雙眼。強壓著胸中陣陣涌動的煩躁與惡心,一時只覺難過無比,可偏又無法描摹這種不適,正自焦躁難安,耳聽得他嗔道:“哪兒有你這樣的人呢?叫了我來陪你說話,自己卻又睡了!”
我見他計較,無奈推了他一把,正要開口,一陣腥燥的氣息卻驀地頂上了喉嚨,我眼睛陡睜,本能地便傾下了身子,只聽靜竹輕呼道:“王妃!”旋即取了置放在榻側的銅盆便撲到了我身前。我胸中陣陣反復,雙手緊緊地摳著床榻,低俯了身子便是一陣干嘔。驀地肩膀一緊,卻是他探手緊緊地扶住了我,他聲音透著無比的緊張與驚怕,顫聲道:“宓兒!宓兒你怎么了!”
我口中苦澀不堪,胸中鼓脹難言,嘔吐了半天,卻終是什么也吐不出來,半晌方喘勻了氣息低低道:“水……”
繡夜早已跑去倒了一盞清水,聞言旋即遞到了我面前,“王妃……”
我就著她的手喝了清水漱了漱口,方才借著拓跋朔的力道撐起身子,一張臉皺得如苦瓜一般,因著心緒不好,隨口便嘆道:“我快死了……”
我本是隨口一說,未料他立即冷陳了面色,扶著我肩膀的手臂驀地一震,鎮(zhèn)聲道:“不許胡說!”
繡夜又去換了茶盞倒了水來,“給我。”他伸手接過送到我嘴邊,勸道:“喝點水。”
我見惹得他不快,心頭也是過意不去,待要開口,卻又不知說什么才好,只得悶著頭慢慢喝著他手中的水。他見我小口小口地喝了多半盞,面上才漸漸和緩了些許,道:“今天傍晚前應該就能到雁門郡,等到了那里我們立刻找驛館休息,什么都不許再說,你必須瞧大夫!”他說著話,睨著我蒼白如雪的臉色,愈發(fā)地不快起來,“今番絕不能再由著你任性。”
我嘆道:“只是暑熱而已,回頭多喝上幾碗酸梅湯便罷了,何苦定要瞧了大夫,喝那濃濃的苦藥?”
他哼道:“你這副模樣當真該叫惇兒進來好好瞧瞧。”
我見他愈發(fā)動氣,只得幽幽嘆了口氣。側臉望向窗外,只見惇兒果正騎在一匹個頭較小的馬背上,一件竹綠色的明綢上衣,月白色的綢褲,烏墨墨的發(fā)絲以嵌南珠的小金冠束住,兩側各垂著一綹五彩絲線擰作的發(fā)繩,末端顫顫地懸著兩顆玉玲瓏,陽光下熙熙發(fā)亮,如星辰,如鮫淚。額上一抹朱錦滾金邊抹額,針腳極細地繡著雙龍戲珠,愈發(fā)襯得他膚白發(fā)墨,明眸皓齒。
我心頭溫軟之意頓生,望著他一張雪白的小臉盈滿笑意,我心中一軟,“你便只會拿惇兒來激我。”
他循著我的目光一并望向窗外,笑道:“誰叫你你與他這樣投緣呢。”
作者有話要說:困,真的很困,可是又不想睡覺,只好發(fā)糞圖墻,更文來了……以我今晚未展眉,換乃明日長開眼+_+
第五十章 畫眉深淺入時無(下)
拓跋朔估算的不錯,夕陽西陲時分,我們一行果真到了雁門郡。漠歌很快找到驛館安排我們住下,隨即便順著拓跋朔的意思遣人去找了一名頗有聲望的老大夫來為我醫(yī)病。我仍是倦倦地,蜷靠在榻上便不多言語,倒是惇兒眼見來了大夫,一發(fā)地緊張了起來,扭股糖似地跟前跟后,不斷以著手勢問拓跋朔我究竟是怎么了,直煩得拓跋朔一把將他抱起便塞給了靜竹,吼道:“帶惇兒回房休息!”
靜竹嚇得一激靈,忙忙便抱過了惇兒一疊聲應道:“是、是!”
惇兒哪里肯依?掙扎著便在靜竹懷中扭動起來。他個頭雖小,氣力卻是挺大,只聽靜竹輕呼一聲,卻是被他誤踢疼了腰部。眼見他連扭帶掙地便滑下地去,她緊忙探手去抓,卻哪里能抓得到?只得眼睜睜瞧著他一骨碌地便跑回了我榻側,伸手抓住了我探出錦衾外的手臂,卻轉臉沖著拓跋朔扮了個鬼臉。
“惇兒,你不要妨礙大夫把脈!”拓跋朔無奈大吼,看著惇兒防賊似的地擠在我與那老大夫中間,三分煩躁更兼一分郁悶,他面上表情便很是復雜難言。
惇兒聞聽此言,方才嘟囔著嘴巴極是不甘愿地挪開了身子,一雙墨黝黝的眼瞳卻仍是膠著在我身上。我情知他必是擔憂于我,卻又不知如何表達,心中一隅便瞬時綿軟了,探手在他柔軟的額發(fā)上撫了撫,眸光相碰的剎那,無需任何言語,他赧然一笑,任由靜竹走了過來牽住他的手走到一側。
那老大夫見狀笑道:“這位小公子倒真是仁孝,如此體貼母親。”說著便將藥箱在桌上放下,自取了塊錦墊置放在我腕下,并起二指輕輕搭放在我脈上,闔眼把起脈來。
拓跋朔亦走了過來,探手攬住了我的肩膀。眉頭微微蹙著,眼睛卻是眨也不眨地盯著那老大夫的臉色,目光灼灼中透著清楚的熱度,若是視線能夠實化,我想只怕那老大夫臉上早已被他穿破不知多少個孔了。
一時間屋中便各自安靜了,只聽得到輕輕淺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那老大夫闔眼把脈,眉頭許是習慣性地微微蹙著,并非就一定代表了什么不好的意思,可側眼睨著他一臉緊張的模樣,那繃緊的面皮,緊蹙的眉頭,眼中星星點點的焦灼與在意,映入我眼中卻是十分受用。我心中愉悅,便連胸中反復涌動的腥燥之意仿佛也淡去了些許,抬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在他轉臉望我時盈盈一笑,無聲安慰著他。
他眉頭一松,扶著我肩膀的手終于是不再那樣緊繃了,轉向那老大夫道:“內子近來總是頭暈不適,卻不知……”
我順著他的眸光一并望向了那老大夫,卻見他尚未說完,那老大夫微蹙的眉頭驀地放松了,睜眼笑道:“喜脈。”
“什么?”我本暗自忍耐,聞言猝然一驚,喜脈?他是說……難道我竟然是——?!
喜脈?喜脈?!
我這壁廂是愣在了當下,拓跋朔霍得起身,動作太快幾乎驚著了蜷在一邊的我,他一把握住了那老大夫的肩膀,鎮(zhèn)聲道:“你方才說什么,再說一次!”
那老大夫似乎是見多了他這樣一驚一乍的反應,見狀也不惱,拈著顎下那綹稀稀松松的胡須正色道:“尊夫人已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了,相公當真是糊涂,竟還作這長途跋涉,路途顛簸,更兼暑熱,已然是動了胎氣,因此才會時常惡心頭暈。”
我腦中登時一陣疾過一陣的轟鳴起來,已然再也聽不清他們接下來的說話,直到靜竹和繡夜笑逐顏開地雙雙跪在我與拓跋朔身前直呼恭喜,我才驀地醒過神來。
我有了……我有了——我和他的……孩子!
這是真的么?還是,只不過是我午夜夢回的一場糾結于過往遺憾的美夢罷了?怔怔地蜷起身子,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心口處的衣裳,任白皙的手背漸至潮紅,洶涌而起的血氣慢慢匯聚到指尖,凝成那樣洇紅的一團,朱砂一般艷麗。
我已然是如遭雷擊,說不清是狂喜下的不知所措還是極度震驚后的瞬時呆滯,總之,是呆呆蜷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而拓跋朔的情形比起我實在也是好不到哪里。一張臉先是驚成雪白,慢慢漲成潮紅,眼中閃爍著奇異的,無法描摹的光彩,怔怔地松開了那老大夫,拔足便走開了幾步,驀地意識到走離了我身邊,緊忙又拔足走了回來,卻仍是瞪著那老大夫。“果……果真?!”
那老大夫無奈笑道:“老朽行醫(yī)半生,再多疑難雜癥都曾見過,這小小的喜脈如何還能判錯?相公可是歡喜地過了。”
他猝然長出了一口氣,猛地轉過身便毫不避忌地一把抱住了我,“宓兒,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你有了——你有了我們的孩子!”
我被他這樣激烈地突然抱住,只覺神魂皆驚,望著他毫不加以掩飾的興奮與狂喜,心中頓時濕漉了一隅,纏綿之意靜如一樹花開,聽不到聲響的盛放,抽枝散葉,逐步生長到蔥蘢,盤根錯節(jié),千仞萬丈。眼角漸漸潮潤,我抬手覆在他擂鼓般劇烈跳動的心口,喃喃道:“聽到了……我……聽到了……”
“你也聽到了,可見我果真不是發(fā)夢!”他見著我眼角濕意,眼中登時涌起憐惜無限,抬手為我輕輕擦去了那一點潤濕,轉頭對著靜竹道:“賞!”
靜竹噙著笑,乖覺地便自去取了兩錠金錁子遞給了那老大夫,笑道:“先生請笑納。”
那老大夫眼見如此闊手,微微詫異后也便欣然接受了,再望向拓跋朔時,神色中便更多了幾分恭謹與猜測。繡夜眼見一眾人等都喜的無可自抑,掩唇笑道:“先生,我家夫人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拓跋朔聽得繡夜的話,仿佛瞬時警醒了一般旋即跟著道:“沒錯,內子可有何需要注意的事項,先生快快說來!”頓了頓,又道:“萬不可只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