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東風_分節(jié)閱讀_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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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的往事,心頭便漸漸酸了起來,原不過是三分別扭加上兩分小性子,這下便生生添了五分的不滿,我冷聲道:“從前的事我可還沒有原諒你。”
他臉色頓時垮了下去,低聲咕噥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你說什么?”我眉黛輕挑,郁郁地望他。
他忙擺手笑道:“沒什么,沒什么!”一面說著話,一面又輕輕環(huán)住了我的腰身,“咱們何時啟程回天水?”
我斜斜地睨他,“怎么,這么急著想回去享你的齊人之福呢?”
他登時蹙眉垮眼,“宓兒你——唉,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他猝然使力緊緊地將我桎梏在胸口,鎮(zhèn)聲道:“我早說過了,沒有別人,誰也沒有,只有你!”
他的語聲清冽,含著十足的決心與坦蕩,我心頭觸動,暗暗嘆了口氣。說不感動那也是誆人的,不管過去他做錯了什么,他總是盡力地彌補了,此番在楚朝他遭遇了這許多,雖是意外,卻也與我的任性妄為脫不了干系。事到如今我怎能再懷疑他對我的心意?
我順從地俯身在他心口,幽幽道:“拓跋朔……我……害怕!”
“你怕什么?”他輕聲誘哄著,輕輕捉住了我按在他心口的手,緩緩撫摩著。
“我……我怕——”我鼻尖一酸,怔怔便又流下淚來。
我怕你的心意便如那盛放的鮮花,只不過鮮艷了一季的風景,終究難逃衰敗的命運!
我怕你的心意便如那夜空的明月,一夕如環(huán),夕夕都成玦!
我怕,我怕你果真已經是我唯一的依靠,可我的身體我的靈魂卻不是你唯一的收容!
我終究是沒能說出口,自然也不能期望他能夠懂得。他嘆了口氣,卻突然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
我猝然抬頭,“你……!”
他慢慢低下臉來,動作極輕地將額頭熨帖在我的額上,緩緩開口:“我知道從前我做錯太多,現(xiàn)下不管我怎么說,你也不能再全心全意地相信我了,所以,我什么也不會再說。宓兒,我多謝你能夠給我和你重新開始的機會,你什么也不要再想,你只要看著我,看著我以后怎么做,就可以了。我想……我不會再讓你傷心失望,”他緩緩瞇眼,低沉的嗓音順著堅硬的喉結上下滾動,便清晰地漾了出來。“絕對不會。”
我再無法開口言語,滿心涌動著的情潮太過強烈,幾乎便要將我從頭淹沒。“嗯……”縱然千言萬語,此時卻也只能化作這哽咽著的一聲淡到幾乎聽不分清的一聲輕應,我埋首他心口,任由溫熱的淚水潤濕了他心口處的衣裳,也許,亦潤濕了他的心臟。
他輕聲道:“等此間事了,我們一起回家。”
“嗯……”我仍是低埋著臉,卻再也不忍吝嗇那輕輕的一聲應允,更無法拒絕那一句令我頓時折軟了手足的……回家!
他笑意漸漸濃烈了起來,突然笑道:“宓兒是不是很好奇,為何我沒有落在寧允祺手上,反倒安排了這么一出好戲,將你與岳母都一并帶出宮來?”
雖然他昨夜已這樣稱呼過姨母了,可乍然聽到他這樣自然地便說出岳母二字,我仍是忍不住微微潤紅了臉頰,澀澀道:“你倒是不認生……”
他笑道:“只有丑媳婦怕見公婆,我這樣英明神武的子婿,作什么要扭扭捏捏?”
“……”我登時無語,只得半含嬌嗔半含無奈地瞪著他,瞪著瞪著,卻終究是繃不住面色,哧得一聲笑了出來。“真不害臊!”
他見引得我開懷,當下亦很是開心,挺了挺胸膛快意道:“難道不是么?我拓跋朔是誰?區(qū)區(qū)一個傀儡皇帝,也想輕易拿下我?”
我見他提起允祺,心中不由微微沉重了起來,遲疑著問道:“你那天……到底是怎么突圍的?”我心頭惶惑,隱隱覺得他此時越是云淡風輕,他日反擊便會愈加激烈。
他揚眉道:“你的丫鬟在我飲食中下了迷藥,我便將計就計,順了那傀儡的心意,好叫你看透他的真面目,免得你顧忌來顧忌去,唯獨不肯顧及我!”
“又說的什么瘋話!”我無奈地瞪了他一眼,“難道你一早便知妝晨與允祺有私?否則你怎會沒有中那迷藥呢?”
他得意地眨眼,語氣很是促狹,“你猜呢?”
“拓跋朔!”我氣惱地跺了跺腳,“你這人——!”
他見惹得我急了,忙伸手穩(wěn)住我的身子,這才正色道:“好了好了,我說便是了。我自幼在草原長大,十來歲便帶軍東征西戰(zhàn),什么樣的傷沒受過?最艱難的時候,身上大大小小十幾處傷口,軍隊里麻醉藥又短缺,軍醫(yī)便只能用罌粟殼磨了粉兌進水中讓我喝下,緩解疼痛,然后便用燒紅的刀子劃開傷口醫(yī)傷。那罌粟殼的麻醉效用并不如麻醉藥,但卻也能勉強使人頭腦迷糊,而暫時忘卻疼痛!你想想,那罌粟殼我都不知吃過多少了,還會懼怕那小小的曼陀羅花粉?”
我登時釋然。罌粟殼可以使人頭腦迷糊,我也是聽說過的,雖然可暫時替代麻醉藥使用,可若長期食用對身體卻是大為不利的。我從前只知他年少有成,在軍隊中有著極高的成就與威信,可那都是從他人口中得知,卻從未聽他自己提起過這些事情,今日他隨口說來,榮耀與成就的背后竟是這樣的辛苦與慘烈……我只覺心痛陣陣襲來,手掌熨帖上他的身體緩緩游走,仿佛那些傷口便猙獰著在我掌下,肆意糾結著,折磨著他的生命,一時很是痛惜,很是不安。“你……從未告訴過我這些!”
“告訴你作什么?”他見我一臉計較的小女兒情態(tài),啞然失笑,伸手戳了戳我的鼻尖,眼中盛滿了濃濃的寵溺。“你這樣一個水似的可人兒,和你說這些,豈不是要嚇壞你了?就為了賣弄賣弄這些沒什么大不了的事,萬一你受了驚嚇,再不敢與我同床共枕,我豈不是得不償失?虧大了!”
“你——!”我面上登時潮紅遍布,被他話語中的曖昧促狹擠兌地面紅耳熱,忍不住嗔道:“我若再多說你半個字,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他卻是半點也不以為意,反倒興致勃勃地戲狎起我來,眼中亮的幾乎灼傷了我,“說呀,你就怎樣?”
“……”我猛地推開他便背轉身,再不肯看他一眼。
他呵呵笑了一會,再要湊近頑笑,院子里卻突然響起了腳步聲,我忙抬眼望去,卻見是紋錦慢慢走了出來。
“姑姑!”我忙迎上前去喚了一聲,然后,有些驚詫地發(fā)現(xiàn)她眼圈兒一陣紅腫,顯是剛剛狠狠哭過一陣。
紋錦有些赧然地側了側臉,抬手自寬大的姑子袍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便遞了給我,輕聲道:“是她……你母親托我交給你的。”
我一怔,忙伸手接了過來,急急地抖開便看:
“宓兒吾女:
今吾得見故人,半生遺憾皆成空,恍然大悟,竟覺此生余愿已足!凡塵往事,不過大夢一場,此后便將寄身于空門,青燈古佛,故人作伴,余生當再無憾。
吾昔所造之罪孽,皆由無恥貪嗔癡,宓兒不愿相認,吾亦不再勉強,能得見宓兒果覓得佳婿,吾已深感欣慰。
此生終究是吾欠你良多,唯將終日于佛前祝禱,望能恕吾罪孽于一二。
盼宓兒此生得以安康美滿,若果能有因果報應,唯愿以吾殘生未展眉,換你畢生長開眼。
母絕字
“姨娘……姨娘……”我怔怔地捏著那薄薄的一封信箋,只覺心臟在瞬間沉到了谷底,跌得粉碎,一個把握不住,那信箋便飄飄地落了下去。我一把抓住紋錦的手臂,任憑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我啞聲喊道:“我娘呢!我娘呢?!我要見她,讓我見她!娘!”
紋錦緩緩搖頭。“她是斷斷不會再見你的了……”
蔻兒與品秋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亦是一般的紅腫眼眶,悶悶不語。蔻兒乍然聽到我喊出的那聲“娘”,身子劇震,喃喃道:“公主……公主!您總算是——總算是肯認了娘娘了!”
“宓兒!”拓跋朔忙搶上前來緊緊扶住了我,“宓兒你冷靜些!”
我拼命掙扎著,用力搖晃著紋錦,一疊聲地喊著:“我娘她真的要出家?你沒有騙我?她真的……真的要出家?!”
紋錦猝然長嘆,一行清淚緩緩順頰而下。“她的字體,難道你還不相熟么?”
我如陡然間被抽去了線的木偶,霎時折軟了身軀手足,軟軟地便順著拓跋朔的身體滑了下去,怔怔低喃:“真的么……我好容易有了母親,卻又這樣沒有了么……”
拓跋朔驚痛的聲音在耳畔鎮(zhèn)鎮(zhèn)響起:“宓兒,岳母只是出家了,你只要想著她終究還活得好好的,即便永生也不能再見,可你知道她在一處她心安的地方好好地活著,不就好了么!”
“不!”我尖銳地反抗著,我瞪著他,大聲地喊著,“她為什么要出家?她為什么連見也不愿再見我一面?難道我果然就這樣無足輕重,難道我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么?”
“宓兒!”拓跋朔蹙著眉頭,沒有計較我的歇斯底里,只是下意識地將我抱得更緊了,轉向紋錦道:“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里,太后與你們的下落我們絕對不會泄露出去,但是你們自己也要小心在意,畢竟茲事體大,一旦你們皇帝知道,到時連陳年舊賬一起翻出,我只怕你們前路堪憂!”
紋錦靜靜向他合掌禮了一禮,淡淡道:“多謝施主提醒,我們既已遁入空門,死生自有天命,便不勞施主憂心了。”
拓跋朔沒有再多說,只靜靜回了一禮,回身向著我道:“宓兒,我們走罷。”
我淚眼朦朧地望著那院內形如半月的拱門,那甬道曲折,我看不到盡頭,看不到娘親的身影終于消失在哪個廊下,哪個門后。我怔怔流著淚,任由拓跋朔牽住了我的手,一步一步地將我拉離了那黑瓦白墻的院子。
這一別,就是永生,就是永生!
蔻兒與品秋緊著一步便趕了上來,“公主,你不要傷心難過,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娘娘的,一定會的!”
我含淚點頭,轉身,望著拓跋朔清冽的眼神,溫軟的安慰,我慢慢打開手掌,五指輕動,下一刻,已悄然滑入他的掌心。
十指緊扣,掌心相對是個很微妙而溫暖的動作,一瞬間,仿佛彼此的心跳與所有的情感都停在了同一頻率。
“宓兒,你還有我。”他溫聲開口,語聲清醇,帶著絲絲的哄勸,絲絲的慰藉,還有絲絲,似在發(fā)狠般的保證。
惠而好我,與子同行。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極輕極輕地點頭,終于自無盡的淚流中綻出那清晰的一點微笑,有些蒼涼,卻亦有些我無法言明,只能輕輕體察的溫暖。
嗯……嗯。
我還有你。
作者有話要說:根據(jù)親人的投票顯示……呃,絕大部分親人都是要先看正文,那么洛就放正文了,關于太后和靜妃的過往,將在文章完結后單獨出番外交代!這一章,宓兒在楚朝的事情徹底結束,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