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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深宮了。
又行了約莫半里遠(yuǎn),轎中驀地傳來一聲:“停轎。”
我隨即示意那四名小內(nèi)監(jiān)停轎,軟轎被慢慢放了下來,轎簾刷的一聲便被掀開,那舞姬率先走了出來。一別方才輕歌曼舞時的嫵媚與清妍,突然行刺時的邪魅與果決,現(xiàn)在的她面上淡淡的,含著幾分清冷,幾分倦怠,我正暗自恍惚,她卻抬頭沖我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又將姨母扶了出來,襝衽行了一禮,低低道:“娘娘勿怪。”
我正暗自訝異,不知姨母是何時清醒過來,姨母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卻是望向了立在一側(cè)沉默不語的董致遠(yuǎn)。“你回去罷。”她鎮(zhèn)聲道,迎視著董致遠(yuǎn)陰鶩深沉的目光,“你的心思,哀家清楚地很,可是允禎方才對宓兒的說話想必你也聽得清楚,就不需哀家再行重復(fù)了。允禎是個好孩子,又是哀家一手拉拔大的,這世上任何人,莫說是你,便是皇帝若膽敢果真動了允禎,哀家也絕不會輕饒的!”
董致遠(yuǎn)身子微震,低了臉去幽幽道:“太后言重了。臣與慎安王本是中表之親,如今有了他與舍妹的婚事,更是親上加親,臣又怎會對他有所不利呢?”
姨母點(diǎn)頭。“但盼你記住你今番的說話。去罷,皇帝若問起來,你自然知道該怎么說。”姨母黛眉微挑,一雙微微狹長的鳳眼很是利落地瞄了他一眼。
“是,臣告退,太后金安。”
董致遠(yuǎn)隨即離去了。我這才得以問那舞姬:“不知姊姊貴姓芳名?可否見告?”
她微微笑道:“天涯飄萍,隨波逐流,賤名微薄,不說也罷。”
“姊姊又何必過謙呢?”我拈出方才家宴中她拋給我的那朵紅芍,靜靜望著她。“姊姊甘冒奇險救蘇宓出宮,這莫大的恩情難道還當(dāng)不得宓兒親自拜謝你一聲么?”
她略略沉吟,笑道:“如此也罷,王妃若不嫌棄,便叫我一聲蓮姬罷。”她說著望向那四名小內(nèi)監(jiān),婉聲道:“幾位公公便請各自去罷。”
我抬手喚過那四名抬轎的小內(nèi)監(jiān),隨手褪下左手指上兩枚纏絲寶戒并腕上一枚質(zhì)地精純的鎏金蝴蝶古紋玉鐲便遞給了他們,“你們四個出了這宮門能去哪里便去哪里,只莫要再回到這宮里了。這些物事雖不值得太多,變賣了卻也足夠你們每人勻上一份糊口的盤纏,這便去罷。”
他四人聞言均是惶恐難安,“奴才……奴才不敢收公主的東西……”
蔻兒走近前道:“拿下了便各自去罷。今夜之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否則不論你們跑到哪里,哀家亦有辦法尋了你們來問罪。”
“是……謝太后娘娘恩典,謝公主賞賜……”他四人一疊聲地應(yīng)著,這才轉(zhuǎn)身去了。
我舒了口氣,那蓮姬笑道:“王妃倒真是好心腸。”
我有些赧然,“他們本是身子不健全的人,不過活在這宮里倉皇度日罷了,如今被迫離了宮中,要尋個安身之處實(shí)屬不易。終究是我累了他們。”
蓮姬點(diǎn)頭道:“不錯,可是皇帝派了他們送咱們出宮,這丟丑的事皇帝事后必是不愿承認(rèn)的,他們?nèi)艋胤祵m中,必死無疑。王妃終究還是給他們指了一條生路。”
繡夜聽得她左一句王妃又一句王妃地喊著我,當(dāng)下再也忍不住問道:“蓮姬姊姊,你可是見過咱們王爺?王爺現(xiàn)下在哪里呢?王爺可知道咱們小姐逃出宮了么?”
蓮姬笑道:“傻姑娘,你卻看看你身后是誰?”
我心頭劇震,來不及想到更多,已本能地霍然轉(zhuǎn)過身去。只見夜色如水,清寒的天幕下依稀可見遠(yuǎn)處群山影影綽綽,而那無盡的黑暗卻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而驟然大亮了起來,我狠狠眨了眨眼,再狠狠睜開,猶然不敢置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鮮衣怒馬,青衫縈懷,劍眉朗目,睥睨眾生。
直到繡夜尖聲喊了出來:“王爺?!”
卻不是拓跋朔,還能是誰?
我怔怔向前邁了一步,“朔……朔郎!”只一聲舊時情濃,眼淚已滾滾而下,浸染了我微涼而清瘦的臉頰。
幾乎是與我邁步的同一時刻,他健碩偉岸的身影已赫然滑下馬來,穩(wěn)穩(wěn)地立在了我身前五步處。他剛毅的眉頭微微蹙著,顯是很不樂見我如此涕零的模樣,可眼中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笑意卻又出賣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他眼見我如此喜極而泣,心中必是無比快意舒暢的。
于是,我很沒有形象的破涕為笑了。滿面的淚痕仍沾染著臉龐,笑意卻已深深地蔓延開來,起先只是一點(diǎn),慢慢地,便蔓延了整張臉,整個人,整顆心。
明明傻氣之極,想必也是大大的丑了,然而目光膠著的剎那,我卻在他眼中看到了清楚而毫不加掩飾的驚喜與驚艷。
到得如今我終于看透,原來這多半年來我與他一直都在猜,互相地猜。他的真心,我的真心,我們的身體靠得太近,卻忽視了心的距離。我與他同樣都不是擅于用言語表達(dá)感情的人,內(nèi)斂,別扭,真心到頭來便只有一次次被誤會扭曲,被拋棄踐踏。可是,拓跋朔,我好慶幸,我慶幸你沒有放棄我,我更慶幸我沒有看錯你!
“宓兒。”沒有多余的話語,只一聲宓兒,我的心便仿佛那春日放飛的紙鳶般載浮載沉,飄飄而不知?dú)w處。任由他溫暖的手掌包覆住我微涼的手心,他輕輕一笑,卻是望向了姨母,然后作出了一個令我大吃一驚的動作。
他慢慢地低下了身去,膝頭穩(wěn)穩(wěn)磕在沁涼的地上,仰首望著姨母,他粲然一笑:“我聽說在楚朝這是至高無上的禮儀,我從前雖從不曾做過,可是入鄉(xiāng)隨俗,你既是宓兒的母親,便如是我的母親無二,岳母在上,請受拓跋朔一拜!”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想拓跋想到想睡覺的童鞋們,拓跋出來了,鼓掌鼓掌,撒花撒花=.=
第四十五章 十年蹤跡十年心(中)
我嚇了一跳,失聲喚道:“拓跋朔,你?!”
這段多年來被掩藏得完全不露痕跡的往事,這段宮闈中注定不能見天日,注定要漚成腐臭的泥的往事,他怎么會知道?!
與我的震驚相比較,姨母倒是出乎尋常的冷靜,微不可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雙利落的鳳眼卻是幽幽地審度著拓跋朔,半晌方輕聲一笑,道:“好孩子,也難怪宓兒對你那樣牽腸掛肚。”
我不由面上一紅,待得對上拓跋朔瞬間轉(zhuǎn)向我的笑臉,更是尷尬地恨不得立時尋縫而入。眼看著拓跋朔站起身來,打了個唿哨,跟著便見又有幾匹馬并著一輛馬車得得地駛了來,最前頭那人在離著我尚有數(shù)十步距離時便猛然滑下馬背,疾走了幾步俯下身子便拜道:“王……王妃!”激動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那語聲清冽坦然,夾著絲絲的鼻音,我心頭一動,只覺熟悉無比,當(dāng)下很是開心,忙走近兩步便伸手扶起他來,“漠歌,竟然是你!”
可不是漠歌是誰?察覺到我欲扶他的意思,他身子微震,順著我的力道站起身來,臉卻埋得更低了。我正要開口問他是何時來了金陵,卻聽得身側(cè)馬車中一陣腳步聲響,跟著車簾刷地一聲便被拉開,一個小小的人影登時如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直直撞入了我的懷中。
我本能地伸手摟住,卻在那小人兒真正入懷的時候,早已止住的淚水瞬時再次盈眶。
惇兒……惇兒!竟然是惇兒!
小小的面團(tuán)兒似的小人兒,一張白皙如滿月的小臉上早已是糊滿了淚水,在我懷中輾轉(zhuǎn)扭動著身子,鼻間發(fā)出輕輕的嗚咽聲,一雙小手卻緊緊地?fù)ё×宋业念i項(xiàng)。
我任他將滿臉的淚水蹭在了我衣裳上,抬手卻將他抱得更緊了,手指攏過他淡軟的額發(fā),我將臉頰輕輕貼在他溫軟的頰上,喃喃輕呼:“惇兒……惇兒……母妃好想你!”
拓跋朔攜著姨母一行也跟著走了過來,姨母望著惇兒賴在我懷中的模樣不由得微微訝然,繡夜卻極是高興,忙揉身上前笑道:“小王爺!竟是小王爺呢!”笑著笑著便恍然流下淚來,哽咽道:“這么遠(yuǎn)的路,小王爺竟也趕了來,王妃,小王爺對您的孝心當(dāng)真是令人感動……”
我含淚點(diǎn)頭,轉(zhuǎn)身笑望著拓跋朔,卻見他亦是一臉笑意與我相視,伸手想要接過惇兒,“惇兒聽話,回車上去,別累壞母妃了。”
惇兒自我懷中抬起臉來,小小的眉頭皺得很是厲害,一雙黑曜石般熙亮的大眼只是幽幽地望著我,想來此刻他必是有許多話要對我說的罷?只可憐他無法開口,千言萬語亦只能化作這清晰而溫軟到令人無從拒絕的一眼。
“無妨。”我托著他身子的手臂輕輕抬了抬,一旁漠歌已躍上馬車伸手拉開了車簾,拓跋朔示意蔻兒與品秋扶著姨母攀上了馬車,進(jìn)了車廂坐好,我剛要隨著攀上,目光卻驀地掠到蓮姬正一臉蕭瑟寂寥地遠(yuǎn)遠(yuǎn)站在身后。我心頭一動,“蓮姬姊姊,你和我們一起走罷!”
蓮姬卻緩緩搖了搖頭,晚風(fēng)中她妍嫵的身子便顯得愈發(fā)清瘦纖弱起來,她輕聲開口,卻是沖著車廂中的姨母。
“娘娘,紫金山上的紅芍,如今已開到衰敗,娘娘若果真是惜花人——”
她的話音未落,姨母的聲音已隔著厚厚的簾布沉沉傳來。
“我周萏,從來都不是什么惜花人。”
蓮姬一怔,面上登時慘白了幾分,一絲苦澀的笑意慢慢浮了上來。她輕聲道:“那么,娘娘便去見屬于娘娘的惜花人罷,十五年前與十五年后,終究是一樣的……”
我聽得一頭霧水,卻只見那蓮姬說完話便轉(zhuǎn)身欲走,拓跋朔突然開口道:“你去哪里?”
蓮姬沒有轉(zhuǎn)身,只淡淡道:“王爺與王妃夫妻團(tuán)聚,奴家應(yīng)承淮陵王的事也算辦成了,本不是同路人,王爺又何必過問奴家的去處呢?”
拓跋朔蹙眉道:“你既救了宓兒出來,本王也便欠了你一份人情,你獨(dú)自一人,若寧允祺為難于你——”
我亦點(diǎn)頭道:“不錯,蓮姬姊姊,你獨(dú)自一人實(shí)在是不安全,若不介意,請無論如何還是與我們一起走罷。”
蓮姬仍是搖頭,待要再開口,一直閉著的車簾卻驀地掀開了,姨母立在車廂口,一張沉靜的面容慘白如雪,卻又似泛著那么一叢隱隱的潮紅,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怔怔探出手向著那蓮姬,口中訥訥道:“等等!”
蓮姬回過了身來,靜靜望著姨母,目中卻似瞬間燃起了什么希翼。我站得近,雖抱著惇兒便有些瞧不清楚姨母的神情,然而母女間那無法言明的心有靈犀卻讓我清楚地感受到姨母心情的極度不穩(wěn)定,她隔了好半晌,方囁嚅著問了一句:“你沒有騙我……她果然……果然尚在人世?!”
蓮姬嘆道:“太后是不信我,還是不信自己呢?”
姨母身子陡震,猝然慘淡地笑了笑,“我只怕……今日的事只是大夢一場,醒來后便發(fā)現(xiàn)一切還如舊時,不過是我多年來的愧疚……得不到解脫罷了。”
“太后……”蓮姬長嘆一聲。
“宓兒。”姨母卻突然開口,“送我去慈云庵!”
我不由一怔,“慈云庵?”
姨母點(diǎn)頭,抬手卻向那蓮姬道:“孩子,你也來,你來。”
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