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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悠悠而落。我喃喃低語:“刀不能剪心愁,錐不能解腸結,線不能穿淚珠,火不能銷鬢雪。不如飲此神圣杯,萬念千憂一時歇。”
我聽到他腳下的聲音,緩緩轉身看他,只見他望著我,終于慢慢地走到一邊,重又坐了下去。背對著我沉聲道:“宓兒,你太倔了。”
倔?我緩緩搖頭,拓跋朔,事到如今你終究還是不懂我。我若果真夠倔,當初不愿前來和親,那么,除了死,還有比與心愛的人分開更難做到的事么?我若果真夠倔,在剛剛失去孩子的那段時間就不會仍然對你抱著期望,期望你能了解這一切只是誤會,你能相信我,放他走,然后我會和你重新開始好好的生活。我若果真夠倔,就不會在你丟下我牽起別的女人的手后還這樣留在你的身邊,照顧你的孩子,你以為讓我留下的真的只是你那句,不放我走么?拓跋朔,人一旦絕望,是怎樣都可以的。你終究還是不懂我。
“我并不愛她。”他突然開口。
“我知道。”你當然不會愛她,因為你只愛你自己。
“但我必須娶她。”他再次開口,并不看我,“這其間的緣由不必我多說,目下多事之秋,如果這樣可以積聚多一些的力量,我沒理由放棄。”
是的,你沒理由放棄。
“拓跋朔,你當初為何娶我?”我驀地開口,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很久,卻始終沒有答案,于是只好自以為是地告訴自己,因為你愛我。可現(xiàn)在想來只覺自己愚蠢可笑。愛?我這樣作為和親被送來的女人,有哪里值得你愛呢?
他猛轉身望我,眼神竟然透著幾分兇狠,重重向前邁了一步,然而卻更快地止住了腳步。
我淡淡啟口:“是了,你說過的,和親勢在必行,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并無所謂。”
并無所謂,是這樣罷?手心緩緩覆上心口,明明告誡自己不能在意,可止不住的抽痛仍是緩緩彌散開來。既然并無所謂,又為何要做那樣的事說那樣的話,讓我以為你是寵著我疼惜著我,甚至——愛著我?拓跋朔,你很殘忍。
“啪”得一聲脆響。
我只輕輕哼了一聲,身子便重重一偏,跟著腦中一陣轟鳴,軟軟栽了下去。左頰上慢慢熱了起來,火辣辣的疼痛漸漸傳至心房。
“宓兒!”他似乎怔住了,呆呆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彼時離我的臉頰不到半指距離的,他的手掌。
我坐在地磚上,涼意愈發(fā)深濃,眼眶卻慢慢熱了起來,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正慢慢積蓄著,滾動著。驀地后心一熱,我一怔,扭頭望去,卻是惇兒不知何時跑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我,小手交合著熨帖在我的心口,有說不出的溫暖寧和。
“惇兒。”我輕喚,淚水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他慌忙伸手笨拙地為我擦拭著,然而淚水卻愈流愈多起來。他慌了,再不敢去擦,傻傻地看著我,竟然也跟著哭了起來。
他什么時候來的?來了多久?剛才的話他又聽到了多少?不管多少,對他而言都會是很糟的回憶。我看見他抽噎著,比劃著向我道,母妃,你別哭。
我緩緩搖頭。“母妃沒有哭,母妃只是……流淚了。”
他揚起的小臉是清楚的愕然,我知道他不懂,也不期望他能懂得,我只能微笑著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反手將他抱入懷中。緩了緩氣息,我撐著地面勉力站起身子,再不看他一眼,我拉著惇兒轉身便走。
“宓兒——”
我頓了頓,沒有回頭。而他,終究也沒有追上來。
出了南園,竟在廊下不期然碰到了熙華,她一臉詫異地望著我微紅的雙目,頰上清晰的指印,然而詫異之色很快便變成了歡喜與得意。她身后跟著那剛才被拉出去掌嘴的小丫頭,見了我,忙縮身退了一步,低埋下的臉孔使我瞧不見她的神色,但想來必然是仇恨而無奈的罷。
那又如何呢?在熙華尚未來得及開口之前,我已拉著惇兒翩然自她身側走過,斜乜著她毫不加以掩飾的得意與歡暢,只淡淡丟下一句。
“你真可憐。”
作者有話要說:糾結的不行了,大家湊合看吧?不少親留言要我虐朔同學,可私以為就目前的形式而言,宓兒處于絕對的劣勢,我也想虐,無處可虐……先這吧先這吧……
第三十三章 瀏亮如笙碎在緱(上)
正月十五,熙華將正式被迎娶進王府,為思賢王側妃。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手把手地教著惇兒臨帖。站得久了,腰便有些澀澀地酸,我直起身來輕輕捶了捶,一眼便瞧見妝晨她們擔憂不已的眼神。
“送點什么好呢?”我望著妝晨一臉訥訥,不由輕笑道。
她一怔,一雙略微狹長的眸子竟而睜得渾圓,喃喃道:“王妃……要送賀禮去?”
我垂眸望著惇兒細小的手掌握著紫毫一筆一劃地仔細臨著,心頭淡淡的溫軟便慢慢彌散開來。“那是自然。”
妝晨沉思了片刻,猶疑道:“若是金銀首飾,綢緞綾羅,奴婢倒是可以去挑上一些。”她驀地輕笑,語氣中是掩不住的森冷與不屑。“只怕這蠻夷之地的公主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精細的物事呢。”
我淡淡點頭,“你看著來就行了。至于王爺……”
“王爺也要送?!”妝晨大驚失色,怔怔地望著我,仿佛我方才說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身下的惇兒握筆的手臂突然一顫,飽蘸濃墨的紫毫末端一滴黛色便重重滴了下去,很快暈染了開來。“呀!”我不由輕呼,“好可惜,惇兒寫得很好呢。”
“王妃?”妝晨仍不甘心地催問著。
“你且去罷。”我抬頭望向窗外一色的茭白,驀地發(fā)覺惇兒正抬眼仰望著我,黑曜石般烏黝清亮的雙瞳令我心中一動,我伸手撫摩他淡軟的額發(fā),輕聲道:“惇兒,正月十五母妃帶你去看花燈,好么?”
惇兒眼中一亮,忙不迭地點頭不已,一張清秀漂亮的臉蛋上滿是驚喜與快意。為了討我歡喜,主動抽了一張新宣重又臨了起來,一筆一劃極是認真仔細。
我望著他尚且圓潤并無棱角的側臉,不知怎地竟而與另張刀削斧刻般的面龐重疊了起來。心頭微震,我輕輕搖頭,甩去所有不該再有的念想,只仔細看惇兒寫起字來。
熙華的賀禮很快挑好了。不知是否妝晨故意的,竟全挑了珠寶大花的金銀釵簪,綢緞也全挑的濃艷色彩的大紅大紫,送到我面前過目的時候,我見她如此亦不由微微苦笑,“你這又是何必。”
她哼道:“這不正是她一貫歡喜的么?這份賀禮看著就夠分量了,王妃這面子做的,怕是任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繡夜湊近前翻了翻,略略不快道:“王妃何以如此闊手呢,這些全是送給那個女人的?”
我微笑道:“都是當初的陪嫁,放著也是放著,何況我送過去的東西,她是不會用的,怕是一轉身就丟到一邊了,你要是舍不得,到時悄悄去抱了走便是了。”
繡夜一怔,“她雖然嫉恨王妃,可也犯不著跟東西過不去。”
我輕笑,“熙華也是個有心氣兒的,這些東西,倒也瞧不進她眼里,只可惜……”只可惜她卻愛上了拓跋朔,這樣淡漠冷靜的男子,可以將情愛隔離于人生之外,她注定是要為情所傷了。
余下的半句我沒有說出來,繡夜揣度著我的面色,也小心地沒有追問。
日子就這樣淡淡地過,水流般淌過心頭,粉墨登場的無奈后,是繁華落盡的寂寥。
正月十五很快到了。這日,王府里張燈結彩,到處是鮮紅而明媚的明紅一色,只除了東園。熙華入住西園,從前杳娘的居處,整個東園仍是只有我能夠隨意進出,妝晨她們?yōu)榇诵牢苛撕芫茫欢覅s只覺得可笑。并非不知他這樣做的用意,然而,只覺可笑。
每個人來來去去,都很小心地不敢過多地看我,生怕我會當眾失態(tài),或將憤懣遷怒到他們身上,似乎按照常理來講,我應是這樣的反應才對,然而我卻冷然地令大家失望。我只是靜靜地呆在重華殿,陪惇兒習字,陪惇兒讀書,又看著惇兒與阿珺頑了會子摔跤。
拓跋朔的賀禮,我是想到了的,攥在手里久了,冷津津地硌人。妝晨瞧見那凈白色的一圈,銀質的足釧,綴著兩顆小巧玲瓏有致的鈴鐺。“王妃,您要把這個還給王爺么?”
沐浴的時候她曾不止一次地瞧見我足踝上憑空多出來的這枚并不貴重的足釧,自然知道這是拓跋朔悉心相贈,而我,視若瑰寶。此番見我握在了手中,饒是她早已看累,仍忍不住輕輕嘆氣,再次開口。“王妃是要將這足釧還給王爺么?”
就這樣還給他,倒仿佛我在賭氣呢。我有些寂寥地想著,拓跋朔,你不敢在東園娶親,因為你問心有愧,無法坦蕩,可我卻問心無愧。所以,我不還你。
我將足釧收了起來,扭頭向她輕輕一笑。“只是想起來,隨便看看。”
黃昏時起惇兒便膩在了我身邊,一臉期待地等著我兌現(xiàn)晚間帶他去看花燈的諾言。我自然守信,因著阿珺也在,因此便決意一并帶上了。夜幕降臨的時分,王府早已是人潮洶涌,簪纓世家,書香門第,但凡是在朝堂中牽扯上利害關系的,無不傾情祝賀這對佳偶天成。我換了家常的衣裳,帶著惇兒、妝晨、繡夜、靜竹和阿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混出了王府。
我終究還是走了后園的偏門。即便是到了今日,我仍不愿瞧見他紅衣如焰,身畔新人如玉,金線細致地繡著鴛鴦戲水。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一年一度的花市,車如流水馬如龍,我一手牽著惇兒,左右四顧,但覺處處流光溢彩,眼目生輝。各式各樣的花燈,在幽靡的燭光映照下若菡萏垂榮。北地民風淳樸,不時有小兒女手執(zhí)花燈牽手跑過,淺歌輕唱,令我亦不由淺淺動了明媚的心腸,忍不住低吟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一個小姑娘驀地在我面前停住腳步,睜大了雙眼好奇地望著我。我亦含笑望她,只見她瞧著約莫十三四歲,皮膚并不白皙,然而一雙眼睛卻生的很是明亮,黑白分明。她一手提著一盞藕荷色的花燈,卻是做成了蓮花的模樣,微笑著遞了給我,“姊姊,你方才說的什么?真好聽,這燈送你!”
我伸手接過,望著她淳樸友善的笑意,“謝謝。”轉念想了想,順手褪下了腕上一枚纏絲古紋玉鐲便塞了給她,“這個給你。”
“我、我不要。”她看了看我遞過去的物事,先是一愣,跟著面上便驀地紅了,映著亮晃晃的燭光,瞧著倒極是甜美可人。她微一轉身,一手指向身后,略有些羞澀地開口:“其實是那位先生叫我將這花燈送給姊姊的。”她望著我驀地沉靜下去的面色,忙又加了一句,“不過姊姊方才念的詩真的很好聽!”說完不待我答話,一轉身便擠進了人群里,小小的個頭很快便被人潮淹沒。
我微微眺目,目光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她身后不遠一處茶坊前,一名青袍男子正站在牌樓下,見我目光所至,沖我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