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箋是犬戎文所寫,奴婢自幼在天水城長大,這里人群混雜,倒也識得犬戎文字,因此下便隨意看了兩眼,誰料那信竟是犬戎王子寫給杳娘娘,說要在王爺與王妃大婚那天作亂,劫走王妃。”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心下微寒,按在桌上的手掌不自禁使了力去,“那杳娘倒頗神通,竟與犬戎王子亦有往來。”
那靜竹垂淚道:“王妃有所不知,那杳娘娘原本是犬戎禹王的宗姬,犬戎王子的堂妹。”
“難怪。”我亦大吃一驚,幾乎碰翻了桌上的茶盞。難怪那恭定王妃會上門鬧事,竟沒想到有此緣由。
那靜竹復道:“王妃,奴婢當時心下慌亂,正要將此事稟告王爺,卻不曾想那秋棠飛快折了回來,一把抓住奴婢,奴婢掩藏不住,被她帶去了杳娘娘殿里,后來……后來……”
我抬手制止,“夠了,不必多說。”
“王妃……”妝晨立在我身側,憂心道,“您預備如何行止?”
我微微擺手,妝晨登時噤聲。我望著靜竹,“你親弟可還在杳娘手中?”
她淚意登時更形滂沱,連磕了數下,“奴婢斗膽,求王妃救救阿珺罷!他才只有十歲,還是個孩子啊!”
“你且起來。”我道,見她遲疑不肯站起,我又道:“若本宮猜得沒錯,你原先亦寄希望于杳娘會言而有信,然而事實卻令你大失所望。你獲罪浣衣殿,親弟下落不明,即便你有心反悔,然而卻已失了先機,因為……彼時你若告知王爺內中情由,即便你是被逼無奈,王爺亦會惱你知情不報。”
她低垂了臉去,聲音悶悶幾不可聞,“王妃睿智,奴婢確曾作此想。”
茶湯已涼,妝晨忙為我換過新茶。我撥著浮上的葉沫,幽幽復道:“所以你選擇本宮。你甘冒死罪坦白此事,說到底亦是作了一賭——以你的命,賭你親弟的命。只要本宮心軟,那么你親弟便獲救有望,反之,你獲罪,與親弟同死。”我頓了頓,不禁頗有感慨,“倒真是姐弟情深,其情堪憐。”
她臉上血污不堪,仰首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絲欺瞞,若王妃惱恨奴婢私心隱瞞,知情不報,奴婢亦無話可說,但求一死以贖其罪。只是……奴婢斗膽,王妃若肯相救奴婢親弟,奴婢來世結草銜環(huán),做牛做馬亦要補報王妃大恩大德!王妃!”
茶湯緩緩咽入喉中,連氣息也似帶著一股清香。我淡淡一笑,“今生尚未過完,卻說甚來世?”
“王妃?!”莫說她,便連妝晨亦抖顫了聲音,齊聲喚道。
“此事本宮自會處理。”我垂首品茶,再不看她,“你下去罷,今日你所說一切本宮只當南柯一夢,今后不必提起。”
片刻的靜默后,連串的磕頭聲再次響起:“謝王妃恩典!謝王妃恩典!”
我不禁皺眉,妝晨忙道:“還不快下去收拾干凈!再要弄污了地面,王妃可真惱了!”
“謝王妃恩典……”她猶自哽咽著,這才依依站了起身,緩緩退了出去。
妝晨取了抹布仔細將她磕下的血污擦拭了去,邊擦邊道:“西園那位果真瘋魔了,王妃便是水做的人兒,也斷斷不能再容她了。”
我淡淡笑道:“既是瘋魔了,自有看不過眼的人替天行道,又何需我親自動手。”
她一怔,抬頭道:“王妃的意思是?”
我擺手,站起身便往里屋走去,“去叫膳房備餐罷,也是時候了。”
珠簾落下的瞬間,沙沙聲嘈如雨。我伸手輕撥榻側那張紅木山水畫箏,清音冉冉,如珠璣落玉盤,繞梁不絕,登時遮蓋了那嘈雜的沙沙聲,令人心曠神怡。
第二十章 楚女腰肢天與細(上)
直到黃昏晚照,夕陽低垂時分,才隱約聽到外間喧嘩,知是拓跋朔來了。一早備下的飯菜早已涼去,我忙吩咐繡夜端去小廚房加熱,自己則款款立在門口相迎。聞聽著腳步聲愈發(fā)近了,一抬眼,已見他立在身前,面色沉靜,略有疲累,見我侯在門口,臉色方稍稍和緩,低喚了聲:“宓兒。”
“王爺。”我柔聲應道,忙將他迎入房中,然而垂首的瞬間卻驀地瞧見他身后赫然跟著一個年幼娃兒,竟是拓跋惇?!我不由睜大雙眼,“這……?”
他淡淡一笑,伸手拉過孩子令其站立在我身前,“惇兒,以后你便與母妃同住,可明白了?”
我腦中一陣激蕩,幾乎不敢置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竟然將拓跋惇交予我撫養(yǎng)!亦即是表示,杳娘她已經——我顫聲道:“王爺,茲事體大,惇兒生母尚在,臣妾怎好奪人天倫?”
他眉間登時閃過一抹寒意,冷聲道:“如此生母,只怕反誤了惇兒前程!本王已然將她逐出王府,從今往后你便是惇兒親母。”他頓了頓,凝神望我,目中含了殷殷期盼,“宓兒,惇兒是本王愛子,本王今日將他托付于你教養(yǎng),你可千萬莫叫本王失望。”
心跳一聲急過一聲,短短片刻,我腦中已轉過無數念頭。他此番用意我如何不清楚?除了安我的心,更是明白表示對我百般信任。然而我心下清楚,我不能驕矜,這一切只是開始,何況杳娘只是暫時被逐出,必然不會死心,我必須冷靜對待。我拉住他手憂慮道:“王爺如此信任臣妾,將惇兒交由臣妾撫養(yǎng),原是臣妾的福氣。只是杳娘之事由臣妾而起,外間不明情由者必謂臣妾善妒,無容人之量,上懼有見私之譏,下受專寵之罪,如今再奪人天倫,臣妾只怕——”
他皺眉道:“賤婦咎由自取,與宓兒何干?”見我仍欲相勸,他擺手道:“本王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我眼見如此,只得依依道:“既如此,臣妾恭敬不如從命便是。”我說罷,蹲下身子與拓跋惇平視,伸手拉過他手合在掌心,我輕輕道:“惇兒,你可愿與母妃同住?”
那孩子似乎極沒精神,眼角耷拉著,臉頰上猶沾著淚痕,聞言緩緩抬眼望我,手掌暗暗使力想要掙脫開去,神態(tài)間很是游移不定。拓跋朔見狀道:“惇兒,你不聽父王的話了?”
拓跋惇聞言身子一震,再不敢掙脫,終于怯怯地點了點頭。手心已然汗?jié)瘢宜砷_他手,眼見他如此惶恐難安,心頭浮上的憐憫登時取代了原先星星點點的快意。我站起身面向拓跋朔,懇切道:“王爺厚愛,臣妾必將惇兒視如己出,悉心教養(yǎng)。”
他滿意點頭,爾后按住眉心,用力揉了揉,方在椅上坐下,揮手道:“帶小王爺去休息。”
“是,王爺。”一名中年女子忙應著進了房來,伸手便抱起拓跋惇,見我好奇打量,忙向我行了一禮:“王妃萬福。”
我微微頷首,眼見得她帶著拓跋惇緩緩去了,方望向他,“她是惇兒的乳母?”
他點頭道:“正是。惇兒甫一出生便由她撫養(yǎng),蕙娘倒是個極妥貼的人。”
“如此,臣妾亦安心不少。”我略帶羞赧,“畢竟惇兒年幼,臣妾亦無教子經驗……”
他聞言一怔,立時扭頭看我,眉間先是含了一絲錯愕,很快釋然,好整以暇道:“宓兒的意思本王明白了,少不得多辛苦幾番,成全宓兒便是。”
我愕然,待見到他眼中促狹,手亦不甚規(guī)矩地攀上我腰際,才恍然明白他意中所指,登時紅了面頰,推開他大羞道:“王爺好沒意思,臣妾哪里是那個意思!”
“那個意思?哪個意思?”他卻愈發(fā)得意,不顧我的推卻將我拉坐在他腿上,雙手輕按在我平坦的腹部,在我猶自扭身掙扎時,他卻驀地收斂了玩笑,語音低沉卻無比認真:“宓兒,你一定要誕下本王的子嗣。”
“王爺……”他的鼻息在我頸間泛濫,膩膩的癢,仿佛被撥動了內心最深處那根弦,我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將臉徹底埋進我頸間,語音悶悶,聽入耳中卻恍惚令我莫名心酸:“惇兒是本王唯一的子嗣,可是他身有夙疾,又不能言語,本王時時擔憂他能否平安長大,你明白嗎?”
“王爺慈父之心,臣妾感同身受。”我亦不禁哀了心境,掌心覆上他溫暖的手背,竟驚覺他微微的顫抖。這一刻,他是脆弱而無助的,這樣子的他令我陌生,令我訝異,然而卻輕易讓我瞬間柔軟了心腸。他聲音愈加含糊,然而卻透著令我徹骨的心酸:“宓兒,本王要你誕下我們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只要他健康、平安,本王便心滿意足了。你可答允么?”
他的氣息紊亂,如拂岸潮汐一點點拍上我柔軟的心坎,我與他的孩子……我尚未開口,他的手已順勢上移,驚得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然而沒有更多的動作,他的手掌在我心口處停下,溫熱的氣息緩緩蔓延開來,令我霎時迷亂了心緒,只聽得耳邊他低低又道:“你知道么,原來惇兒體弱多病,并非天災,而是人禍!本王今日前去西園,本為怒責她善妒,竟爾侵害于你,未料竟見她強喂惇兒飲藥!房中尚余殘留藥材,本王一一檢視,均是有傷根本之藥……”
我登時怔住,“惇兒病體孱弱,原不是胎里帶來的?”
他沉重地點頭,“今番目的是以惇兒病體博本王同情,好解她禁足。如是想來,從前她誣嵐姬毒害惇兒,令惇兒成為啞兒,亦是她全是她一力所為,只可恨本王糊涂,竟爾輕信于她下令絞殺了嵐姬!她如此蛇蝎心腸,怎配為人母?本王一怒之下當即決意絞殺于她,然而可嘆惇兒仁孝,卻苦苦哀求本王,無奈之下,本王只得下令逐了那惡婦出府,永世不必相見。”他說著,語音愈發(fā)凄楚,“宓兒,你告訴我,自古男子生于世間,三妻四妾本屬尋常,然而為何女子卻一徑善妒,竟不惜禍及子嗣?”
第二十章 楚女腰肢天與細(中)
心跳在瞬間漏了一拍,我亦知杳娘善妒,然而卻不知竟有如斯過往,為了博寵,親子亦能下手毒害,實在無可救藥,可悲可嘆。悲涼的感覺一點點入侵,我低低開口:“杳娘之過,只在于他太過愛重王爺,為了留住王爺長在身邊,不惜以親兒作賭。固然可恨,卻也可憐。”
他驀地抬頭,苦澀道:“愛重?她怎配用這二字!若真愛重本王,便該處處替本王著想。她明知惇兒是本王心頭珍寶,卻為了博寵不惜下藥侵害!她明知本王喜愛宓兒,卻還處心積慮刻意中傷!如此不明事理,她有何資格說愛重本王?”
我心中悲涼更甚,雖十分厭棄杳娘,此時仍不禁動了憐憫之意。身為女子而不懂自矜的悲哀,便在于被男子棄如敝履尚一心不死,用盡種種手段妄圖留住過往恩愛,卻不知,既需強留,又何談恩愛?即便絕色傾城如花后牡丹,若沒了風骨,尚且不如峭壁山花。我淡淡開口:“王爺既已逐了她出府,又何必再苦苦追究前塵往事?目下最重要的應是好好整治惇兒的身體,令他康健喜樂才是。”
我說著,拉開他手站起身來,心頭說不出的煩悶難安,竟不想多看他一眼,多聽他半句。心中幽怨頓生,怨他不懂真情,真情又怎能分享?你付出幾分,才能得到幾分,然而這道理,怕是天下的男兒都不會懂得,強要爭辯,只能自取其辱。便是愛重娘親如斯的父親,在娘親過世后仍免不了納有幾房姬妾,不過空懸著正妻之位,聊以悼念罷了。而允禎……允禎!我心頭驟然劇痛,失去了我的允禎,也終究還是會娶旁人罷?一如我終究還是死心從了旁人,然后,理所當然地白頭偕老。也許,也會納妾,也會分割他溫軟的情意,像所有風華正茂的王孫貴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