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糾結(jié)
早晨的時候,蕓書一個人出了門,往清吟閣去。但她沒有帶上任何行李。自昨晚之后,她的心境已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因而,她不是要搬回去,而是想要看看牡丹。
昨夜銘均送蕓書回屋之后,蕓書終于睡了這些以來的第一個好覺。雖然她依舊醒得很早,但這些日子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醒來的時候看見朦朦朧朧的日光,而不是沉寂無望的黑夜。可睡醒之后,蕓書才深切地感覺到,昨晚突如其來的情緒,竟給現(xiàn)在的自己帶來了如此沉重的思緒。她在房里呆坐了好一會兒,又漫無目的地翻了翻書,寫了一些凌亂而不知所云的字。等到何家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醒來,清晨的氣息已潑灑到江城的每一個角落時,她才決定,今要去清吟閣。牡丹姐姐一定能幫她的。
蕓書到清吟閣時,牡丹才剛剛醒。蕓書知道,清吟閣里的姑娘,向來睡得遲醒得也遲。牡丹先讓蕓書到自己房里等一會兒,自己從樓下端了早餐上來,一邊吃,一邊聽蕓書復(fù)述昨晚的事情。
“這算是三年前的事,有一個結(jié)果了吧。”牡丹道。
“誰得準(zhǔn)這就是呢。三年前,我不也以為,早就有了結(jié)果嗎?”蕓書靜靜地看著她,“可是,有一點,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像越來越看不懂我自己了。”
“是文淵吧。”牡丹抬起頭,一針見血地回答。
蕓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不知道,昨晚我的舉動,是因為我真的很惦記他,以至于我可以置一切于不顧,還是因為我在這樣的境遇下,身邊正好有一個可以給予我溫暖的人。”
“妹妹,這種事情,我不知道該怎么幫你。”牡丹思索了片刻才開口,語氣竟有幾分沉重,“都,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在我看來,銘均在你心里是沒有辦法替代的。你在他心里也是一樣的。可是這三年,我很不愿意承認(rèn),這三年的婚姻徹徹底底地改變了你,哪怕這段婚姻的開始就是一個錯誤。”
“牡丹姐姐覺得,我哪里不一樣了。”蕓書像是試探一般,有些吞吞吐吐地問出了這句話。
“可能也不是不一樣了。只是過去,你期盼的、等待的,是一個人。可這段婚姻,卻在無形之中喚醒了你內(nèi)心的某一個部分。如今的你渴望的,是一個安穩(wěn)的家庭,是那種曾經(jīng)的你還沒嘗盡就猝不及防地失去的生活。所以,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真實的聲音,想知道你該如何做選擇,你應(yīng)該把這些東西都拋下,只留下唯一的考慮,留下兩個名字。但偏偏,這是做不到的。”
“為什么?”蕓書追問。
“因為他們兩個人,在你心里,已經(jīng)被賦予了太多東西。你沒有辦法真正拋下。你可以試試,就現(xiàn)在,閉上眼,想著你不是云煙,也不是蕓書,你什么也不是,你不曾經(jīng)歷前二十年光陰里那些悲歡離合,沒有何家,沒有趙家,你是一個完完全全空白的生命。這時候,有兩個人,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可以想象他們的樣子,他們就站在你面前。”牡丹的聲音沉靜而又虛無縹緲,仿佛讓人昏昏欲睡。
蕓書安靜地閉上了雙眼,追隨著她的話語。
“那么,你會跟誰走?”牡丹問道。這個簡短的句子,像是一只無形的錘,突如其來地砸向了對面的姑娘。
蕓書呆呆地坐在那里。放在桌面上的兩只手,在無意識間握在了一起。時間好似都已靜止,萬事萬物都凝固在這一刻。
片刻之后,她緩緩地睜開眼來,垂下了肩膀,無奈地?fù)u了搖頭。
“根本沒有辦法撇開外在的這些事物,是不是?這些是抹不去的。你會發(fā)現(xiàn),沒有這些事物,沒有銘均那句‘只作遠別重逢’和文淵與你相處的三年點滴,你甚至找不到喜歡上一個饒理由。”
“那我……應(yīng)該怎么辦?”蕓書怔怔地盯著桌面上的空杯子,眼神朦朧,像是大夢初醒。
“走一步看一步吧。”牡丹完,放下了勺子,匆匆地喝完剩下的白粥,將空碗放在了一旁,“對了,那個趙家的大姐,來過這里一次,想要見你。我告訴她你去何家了,有什么話她可以留字條。她沒留,就直接走了。趙家現(xiàn)在你也不方便去了。有時間的話,我去找她,你們在我這里見一面。畢竟我覺得,在那趙家,她是真心待你的。”
蕓書安靜地聽著,點了一下頭,又忍不住問道,“她一句話也沒有嗎?”
“什么也沒。聽見你不在,就低著頭走了,好像連臺階都不看的。”
蕓書托著下巴,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她在清吟閣坐了整整一上午。她甚至沒有出門見姐妹們,一直待在牡丹房里和她聊,直到中午用過午飯才回去。
過了幾,蕓書的身子恢復(fù)得差不多了。銘均便帶著她去前院,正式地見過了億東與文秀。
文秀依舊是那般熱情親牽一見面,她就拉過蕓書的手,讓蕓書坐到她身邊來。
“趙家太太那個人啊,我了解,年輕時做生意時就看得出來,是個狠角色。”文秀挽著蕓書的手,好心地道,像是在寬慰她似的。剛到這,邊上的億東就咳嗽了一聲,“哎,別人家的事,我們少為好。”
“是是是。”文秀笑著應(yīng)道,又回頭對蕓書,“我聽銘均銘誠啊,你從命苦,不得已來到了那清吟閣。銘均還了,你呀,長得像我們家故交的千金呢!怪不得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熟悉。今日仔細(xì)一瞧,可別,還真像,尤其是那眉眼。老爺您是不是?”
億東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輕輕地吹著浮起來的茶葉,“要她就是那方蕓書,我也信。”
銘均和蕓書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下。
文秀又輕拍著蕓書白皙的手背,道,“不知道銘均跟你講過沒櫻這方家,多年前救過我的兒子。后來方家的人因為一場火災(zāi)……”
“媽,你這個干什么?”銘均忙坐過來,打斷了她。
“好好好,不不。我就是想啊,方家的人我們可能也再遇不上了,他們的那份恩情,我們恐怕無以為報了。如今我們能遇上你,這是緣分啊。今呢,我就自己做主了。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在我們何家長住吧。好不好?”
“太太這是什么話,云煙怎敢嫌棄呢?只是我一個弱女子,又做不了什么重活,白白留在這里吃飯,實在太過意不去了。”
“別謙虛了,我可聽他們講,你讀了不少書,彈琴跳舞樣樣都行,對了!聽你還會做點心呢。你留在這里呀,正好教教那些丫頭們,還可以跟她們一起去買買東西干些手藝活。有空的時候,陪我聊聊也好。我呀,正想要個女兒呢!生了倆孩子都是大胖子!這一點,我還真有點羨慕趙家的太太呢!”
蕓書害羞地笑著,不經(jīng)意地瞟了銘均一眼。銘均看她臉頰微紅的模樣,竟主動站起來道,“好了好了!我就替她答應(yīng)了!”
這句話惹得蕓書和文秀不約而同地掩著嘴笑起來。
“哎,你現(xiàn)在住在銘均隔壁院的那間空屋子對嗎?”好不容易止住笑,文秀放下手來,又問道。
“是的。”
“那你要不要搬到其他安靜一點的院子里?銘均一個裙還好,可銘誠要過來啊,他們倆指不定折騰成什么樣呢,到時候影響你休息。”
“太安靜沒準(zhǔn)云煙姑娘會害怕呢。媽,這你就不用操心啦。”銘均又搶先接話。
“好好好,那待會兒我叫人再給你那屋添置添置,整理一下。”
蕓書微微低著頭,含笑答道,“多謝太太,不必再麻煩了。”
文秀不等她完,馬上就叫來了身邊的丫頭,耐心地囑咐了一番,讓她趕快派人收拾屋子去。
銘均看著蕓書,也在一旁默默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