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當指(上)
元豐號這幾年四處吞并同行,在津門內(nèi)連同總號在內(nèi),共開有二十幾家當鋪,趙冠侯所在茶館的對面,就是元豐的一處分號。這里距離城關(guān)比較近,出入城市方便,人口流動量大,算是個黃金地段。當鋪巨大的銅錢招牌,墻上一個碩大的“當”字,格外顯眼。 在當鋪兩旁的門柱上,掛著“未登龍虎地,先入發(fā)財門”的門聯(lián),雖說窮人離不開當鋪,但是當鋪的生意與珠寶行一樣,客人始終不會太多,即使處在黃金地段,當鋪里半天不進一個人,也是常有的事。 趙冠侯這兩天一直在茶館里坐著,觀察著這里的進出人數(shù),隨手在紙上做著記錄。一旁的侯興面色煞白,拳頭攥的緊緊的,半晌之后憋出一句“大哥,要不咱在等等?” “不等了,今天就今天吧。前幾天城門禁止通行,行人也少,今天剛剛開了門禁,人出入的最多,這時候不動手,你等到什么時候。” 之前出了志誠信票號被人砸了明火的事,為了抓住罪犯,志誠信的東家也是下了血本,其為戶部運籌錢財,與官府很有些門路。為了幫他拿賊,津門城門緊閉,連碼頭上都派了巡哨船與官軍找人,出入也被斷絕。 可是這種大型碼頭城市,長時間封城根本做不到。尤其現(xiàn)在城里還住著大批洋人,那些人可是不怎么理會地方官府,一直要求恢復(fù)通行,保證商業(yè)秩序。 前幾天,小規(guī)模的出入就在進行,今天算是正式的恢復(fù)了出入,趙冠侯桌上的公理報上,“津門巨盜已被擊斃,海河內(nèi)驚現(xiàn)大批昭信股票”醒目標題下,還配著一張海河上浮尸及碎紙的照片。 他站起身子,準備朝當鋪里走,侯興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咬咬牙道:“大哥,你是寨主,這事不能讓你去。我對當鋪熟,這事還是讓我來。” 趙冠侯搖搖頭“兄弟,不是哥信不過你,這事不適合你。寨主負責(zé)沖鋒陷陣,軍師負責(zé)出謀劃策,你要是去前面打沖鋒,就壞了行里規(guī)矩了。軍師就要穩(wěn)坐帥帳,沖鋒陷陣的活,交給我就好了。”手在侯興肩上用力的一拍,將他按回在座位上,自己向著當鋪里走進去。 他的腿已經(jīng)好了大半,不靠著拐已經(jīng)可以走路,蘇春華確有手段,斷骨接駁的恰倒好處,上下臺階絲毫不費氣力。當鋪不比其他生意,不會有伙計在門口迎賓,也不會有任何歡迎詞,對待客人也沒什么好臉。 進門之后,迎面是一排屏風(fēng),為的是不讓外面人看到里面的情形,也免的來當鋪典當者被熟人看到不好意思。轉(zhuǎn)過屏風(fēng)就是當鋪的柜臺,靠近門首的柜臺稱為三柜,收些破舊衣服或是棉被之類的物件,專與窮人打交道。 再往里走就是二柜,收的是些皮貨以及略好一些的家具。而在最里面,則是頭柜,那里專收珍寶古玩,名人字畫,半年未必工作一次,但是對眼光要求最嚴,非是大行家不敢擔(dān)此重任。于當鋪之內(nèi),以頭柜地位和待遇最高,非其他兩柜所能比。 此時的當鋪,柜臺前面沒有欄桿,柜臺高低與普通店家一樣,并沒有像后世一樣,把柜臺修的高人一頭。趙冠侯進了當鋪,徑直走向頭柜方向,三柜后面的朝奉連忙叫著“這位爺,請留步,您要當什么,盡管跟我說就好。” 他打量趙冠侯身上穿著短衣,也沒拿著包裹,不像是帶了什么珍貴寶物的樣子,多半要當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樣的東西,即使到了頭柜那里,也會被趕回來,還不如自己把他攔住。 等到趙冠侯轉(zhuǎn)過來,他仔細打量,就看到了他身前紋的刺青,腰里插著匕首,心知多半是津門街面的混混。這幫人家無恒產(chǎn),乃是當鋪熟客,這里背后的靠山是龐管帶,也不怎么怕混混鬧事。即使那柄匕首,他也沒怎么往心里去,后院里養(yǎng)著好幾個護院,離這不遠就是城門,那里有幾十守門官軍,若是真有人發(fā)了瘋敢搶當鋪,保證逃不掉。因此這位朝奉只打量幾眼,就不緊不慢的問道:“你要當些什么?” “別問我當什么,我要先問一下,你們當鋪收什么。” 朝奉笑了笑“元豐號在津門開了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是咱們津門當行的金字招牌,朋友可以去問一下,津門地面誰不知道,我們背后的東家,是龐家大公子。津門官私兩面,都要給我們幾分面子,就算是津門縣大堂,也是隨便出入。我們元豐號除了賊臟不收,死人不收,沒有什么東西是不收的。就算是龍衣鳳襖,只要你有,我們也一樣肯收。只看你拿的出什么了。” 他嘿嘿笑著,目光里充滿了不屑,吃定了趙冠侯是不可能拿出什么好東西典當?shù)摹H绻娴哪苣贸鍪裁醇t貨,自己也不會吃虧。 總號那邊聽說是遇到什么好東西,幾個朝奉與伙計,都分了一筆不小的花紅,二十個分號,全都攢足了力氣,想要有樣學(xué)樣,因此對于普通的當物有些不上心,態(tài)度上,也就比以往更冷淡。 趙冠侯并沒因他的態(tài)度而發(fā)怒,只是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什么都收?這話,你說了算么?” “在下既然在此做朝奉,雖然不敢說替東家做主,但是收當之事,自然我說了算。這位朋友,您身上帶了什么寶貝,不妨拿出來,也讓我開開眼?實不相瞞,小號雖然是分號,柜上也存了幾萬兩現(xiàn)銀,若是你帶的寶貝價值太高,咱附近就是銀號。三十萬四十萬,到那就可以提款,您把寶貝賞下來,讓我開開眼吧。” 趙冠侯點點頭,將自己的左手,隨手在柜臺上一放“既然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不是想要看寶貝么,容易的很,寶貝在此,請你收當。”話音剛落,他的右手已經(jīng)伸到腰間,隨后一道亮光閃起,一柄雪亮的匕首被他抽出來,在空中劃了道圓弧,飛速的落下。 紅光濺起。 當他的匕首收入腰間鞘內(nèi)時,在柜臺上,已經(jīng)多了一截血淋淋的斷指。趙冠侯左手滿是鮮血,尾指已經(jīng)被從中斬斷,斷口處血流如注。那名朝奉嚇的面如土色,明明趙冠侯斬掉的是自己小手尾指,朝奉卻按住了左手,大叫了起來。 頭柜、二柜的朝奉聽到叫聲已經(jīng)趕過來,幾名身強力壯的保鏢護院,也提了棍棒從后院趕過來,可看到是趙冠侯掉了一節(jié)手指,這便沒法動手。加上一些路人,也恰在此時進了當鋪,這些護院也就做不了什么。侯興混在人群里,悄悄鼓動著 “老少爺們,這熱鬧可是不多見,津門縣衙門賣打,金家窖二次折腿的趙大少,去元豐當當手指頭。可著津門打聽打聽,有哪個當鋪能收手指頭啊,也就是元豐當這地方敢收。咱可得看看,這事到底是怎么個解決。” 津門百姓多好熱鬧,在城門附近,也有許多趕腳以及賣苦力的以及無所事事的閑漢,被這一鼓動,也都趕過來看好戲,一下子涌進來幾十人。其中還有幾個身穿長衫的體面人,對這個當手指的好戲,也給予了極大關(guān)注。 在這么多外人面前,不管元豐如何霸道,也不敢動手打人。頭柜的朝奉,戴著玳瑁眼鏡湊上前來,連忙吩咐道:“來人啊,快給這位好漢拿藥來。這是怎么話說的,來當東西,價錢多少好商量,怎么這么想不開,要斷了自己的手指?”他邊說邊將手伸過去,想要將斷指拿走。哪知趙冠侯把臉一沉“別動!這是當物,咱還沒說好價呢,這東西一動,可別賴我說你元豐號動手搶東西。” “當指頭?”朝奉愣了一下“好漢,玩笑不是這么個開法吧,津門自有當行以來,當龍衣當蟒靠,可沒聽說過當手指頭的道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隨意毀壞,怎能拿來典當?” “不能典當?那你別跟我說,你問你們?nèi)瘢@東西到底能當,還是不能當。”趙冠侯用右手一指那位三柜“他親口跟我說的,你們元豐什么都收,可沒說不收手指,現(xiàn)在切下來再說不要,晚了。今天要想說不收,那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了。” 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說的對,既然說了話,就得自己擔(dān)責(zé)任,既然說了什么都收,現(xiàn)在又不收了,這是什么道理?”人群受了挑動,立刻就有人出聲附和“沒錯,不收不行,開當鋪的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這些人日常大多受過當鋪盤剝,此時便不自覺的站在了趙冠侯一邊,元豐當鋪倒不至于怕了一群起哄的老百姓,但是眾怒難犯。再者出入城的人中,誰也吃不準有沒有什么大人物,看熱鬧的人群里,還有幾個穿長衫的,即使是頭柜朝奉也不敢真的下一聲令,撕破臉皮。 就在這彼此僵持之時,此處當鋪的大掌柜,手里托著白色紙包從后院轉(zhuǎn)出來,朝著趙冠侯一笑“好漢,別著急,當當?shù)氖潞谜f,咱先治傷要緊。傷口總是流血,于好漢身體有礙,我這有長蘆藥放出的上好刀傷藥,是我給您上上,還是您自己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