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沖動是魔鬼
上次那個表嬸跑去通鑫鬧,當時顏諍鳴不知道具體情況,想盡快把人打發(fā)走,幫他全給了,但其實壞了規(guī)矩。
鐘麟以為按照表嬸的性格,必然會嚷嚷得人盡皆知,然后大家就會跑來催他提前還債。
結果后來風平浪靜。
顏諍鳴之前也提過,想先幫他把債還了,后來還專門給他備了張卡在家里,說是以備不時之需。
鐘麟當時說會考慮,是實話。
他想的是萬一這些人真知道了,就先還,比起用顏諍鳴的錢還債,他更不想讓人跑去公司鬧。
但后來一直沒人來找他。
他畢竟是個男人,本身性格又要強,目前兩人的吃住行幾乎都是顏諍鳴在負責。這些他都可以安慰自己,太計較了顏諍鳴會生氣,會覺得他還有所保留,但是關于他們家的債務,在不是逼不得已的情況下,如果還要顏諍鳴來負責,他實在有點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他原本想的是,反正他們也沒催,那就先按照約定的來,等新公司走上正軌業(yè)績起來后,就想辦法提前給他們還了。
按理來說,他們雖然無理取鬧成了習慣,但一般還是會先打電話,怎么會突然毫無預兆地跑來公司堵他?
工商那邊變更手續(xù)都還沒辦完,網上查不到,身邊知道他來芊沐制衣的人也都是信得過的。
他們是怎么知道他在這里的?
那群人里有他們家的親戚,也有他爸以前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有兩個鐘麟不認識的人,一個脖子上掛著大金鏈子,滿臉痘坑的平頭男,另一個是個肚皮滾圓的胖子,花T恤加緊身褲,三角眼配鷹鉤鼻,外表看著不像什么好人。
會客室內,眾人七嘴八舌,或是義憤填膺,或是色厲內荏,紛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控訴鐘麟厚此薄彼,言而無信。
目的當然都是想逼鐘麟還錢。
這種時候去同他們爭辯是非對錯,除了拉低自己的素質,沒有任何意義。
鐘麟坐在座位上等他們嚷嚷完了才淡淡開口:“你們搞清楚,我從來都沒說過不還你們的錢,按照約定,每個月該給的也一分沒少,都定時給你們轉了,今天你們毫無預兆的突然跑來這里堵我,還非要逼我今兒就給你們提前清賬,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沒有。”
剩下的這些債,當初如果他和他母親臉皮夠厚,找個好點的律師,其實完全可以不用承擔責任。
因為這些債真正的債務人是騙了他爸的那個人渣。
當初他爸也是受害者之一。
卷款跑路的那個騙子是他爸曾經的同學。
前些年幣圈風潮迭起,他爸是做紙媒印刷的,受電子媒體的影響,營收下滑得很厲害,就一直想著要轉型搞其他投資。
后來他那朋友找到他,并說服了他,一起投資開了個所謂的科技公司,專門幫人買礦機挖幣。
他爸不懂其中門道,并不參與公司的日常管理,掛了個股東的名頭,實際更多是想跟著他那同學投資賺錢,起初他也只是試試水,投得不多,擔心有風險,更沒想過要把親戚朋友拉進去,后來確實賺了些錢,這些親戚朋友們知道后,三天兩頭跑來找他爸媽,想讓他爸帶著他們一起投資賺錢。
哪想最后是個大坑。
他爸遭人背叛,被親戚朋友聯(lián)合討伐,印刷廠也因為資金鏈斷裂倒閉了。
多重打擊之下,他爸精神崩潰,選擇了永遠逃避。
鐘麟和他母親都是體面人,想的是再是投資,他們也確實是因為信任他爸才入了那個“挖礦”騙局,又都是親戚和朋友,天天跟那兒鬧,實在難看,他們良心上也過不去,便挨個簽了欠條,答應了分期還他們本金。
可是這群人每次都是得理不饒人,只覺得那騙子卷款跑路,他爸是股東,就該為此負責,哪怕是掛名,哪怕他爸也是受害者,哪怕警察都確認了他爸不是幫兇,他們也依舊揪著不放,答應了會想辦法幫忙解決,他們還是不放心,隔三差五的鬧,以死相逼。
他爸死了,他們那廉價的愧疚甚至都沒維持到一周,便又開始逼鐘麟和他母親,覺得答應給鐘麟分期,已經是在念舊情。
如今鐘麟偷偷把那個幺嬸的錢還了,卻沒有給他們提前還,在他們眼里就是厚此薄彼,就是欺軟怕硬。
鐘麟話音剛落,有人就炸了。
“鐘麟你今兒非得跟我們耍不要臉是吧?!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當初要不是念在大家都是親戚的份上,誰給你簽分期?我們體諒你們母子有難處,從來沒逼你們,你們倒好,拖著我們的錢不還,自己住別墅,開公司!我話撂這兒了,今天你要是不把這錢給我還上,那咱們就跟這兒耗著!”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鐘麟也不生氣,神色淡淡地看了那同姓堂叔一眼,轉頭把手里的車鑰匙遞給林驍,對他說:“驍驍,你去車里等我吧。”
“我不去……”
林驍話沒說完,坐在他堂叔身邊的三角眼插話道:“今天不還錢,誰都別想走!”
“你憑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林驍今天膽子還挺大,這種情況下,他竟然敢和那人正面嗆。
男人惡狠狠地橫了他一眼,手里玩著一把折疊刀,語氣囂張:“你敢走試試看。”
鐘麟沒有欠他錢,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只接那個堂叔的話。
“三叔,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找人查了我,還是誰故意給你們透露了我的隱私,如果是前者,那應該不難查出我名下財產幾何,如果是有人從中拱火,那我勸你多留個心眼,你招上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大善人,小心到時賠了夫人又折兵。”
鐘麟的視線這才緩緩掃過那兩人的臉,接著說道:“多的我不想跟你們爭辯,我確實是把幺嬸的錢提前還了,并且也在想辦法準備盡快還你們的錢,可是你們今天這個態(tài)度,似乎是根本不打算好好商量,也行,那我們就都破罐子破摔。
“提醒你們一句,我是給你們簽了欠條,但欠條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每個月該怎么還,還多少,我從未拖延過。
“今天哪怕警察來了,也是我占理。
“不是我威脅你們,你們這樣成群結伴地跑到我公司來鬧,但凡最后危及到了我的人身財產安全,別說讓我提前還你們錢,到時不定誰給誰錢。
“我也不怕你們日后報復,你們可以每天來公司堵我,門口有保安,鬧大了有警察。我以前跟別人打工,自然是怕你們鬧的,如今自己能做主了,如果你們真的想鬧,悉聽尊便,我奉陪到底。”
鐘麟幾年前面對這些人的胡攪蠻纏,可能還會有些心浮氣躁,無從下手,這幾年形形色色的人見多了,他學會了鑒貌辨色,也學會了怎么應付各種突發(fā)狀況。
自始至終他的表情都很從容,說話也慢條斯理的,一邊觀察著眾人的表情,一邊把控著說話節(jié)奏和所要表達的意思,軟硬兼施,恩威并用。
那些人里有狐假虎威拱火的,有想搞事情的,也有純粹只想要錢不想橫生事端的。
他們平日里也就是個普通小老百姓,沒多大見識,不然當初也不會貪小利折大財。
被人慫恿著就跟著一起來了。
那幾人心里其實有點怵鐘麟,一是因為鐘麟說的都是事實,二是他們都知道鐘麟不像他媽媽那樣脾氣好。
他學歷高,懂得又多,心眼子也多,真要惹毛了,對他們沒好處。
現在聽鐘麟說會想辦法盡快還錢,立馬就有人問:“那你準備什么時候還?總得跟我們說個期限。”
鐘麟心里是準備這幾天就抽空給他們結了,卻故意說:“兩個月之內。”
最終他還是要動顏諍鳴的錢來還債。
這些人已經找上門來,又知道他目前的底細,有人存心挑事,他說兩個月,他們絕對不會同意的,但他不能立馬爽快地說過幾天就還錢,那這些人肯定還會得寸進尺要求他明天還——卡不是他的,數額太大,轉出來麻煩得很,而且一動顏諍鳴就知道了,到時又得跟著瞎操心,等他回來再給他們,也不差這幾天。
此話一出,果然立馬就有人揚聲訓斥:“鐘麟你把我們當傻子嗎?!外面那輛車是你的吧?我朋友說全部辦下來得270多萬,這公司也是你的吧?!兩個月,你好意思嗎?!”
鐘麟還沒開口,林驍先一步跳出來解釋道:“車是別人送他的,公司也有別的合伙人,你們講點道理……”
“送的就不是他的了嗎?沒錢拿去賣呀!公司既然他也有份,那他也是老板!拿去貸款唄!他欠錢不還,還要讓我們事事為他考慮,憑什么?!”
林驍大概沒料到他們會這么蠻不講理,老是被人打斷,他也有些生氣:“你們簡直不可理喻!”
“驍驍。”
鐘麟為防止火上澆油,在林驍還想出聲前喊住他,并遞過去一個制止的眼神。
然后才不疾不徐地朝眾人開口道:“你們的錢全部加起來240多萬,我哪怕是現在立馬去賣車賣公司,今天也不可能拿得到錢。
“這樣吧,這幾天我去想辦法籌錢,你們別管我去借也好,賣車也好,周五定個時間,我給你們清賬。
“我一再退讓,不是因為怕你們,是還念那點親戚情分,你們如果非要逼我入絕境,那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周五是我的極限,你們自己商量。”
原本要等好幾年,今天跑來鬧,自然是因為不想等那么久,但其實也都沒把握今天能拿到錢。
兩個月的期限其實已經有人心生動搖,現在又提前到這周五,只要再等三天。
大伙兒心里也清楚,200多萬不是那么好弄的,鐘麟已經退到了底,他們如果步步緊逼,逼得鐘麟撕破臉,鬧大了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三天時間,他還能跑了不成。
心里滿意歸滿意,面上還要是裝模作樣商量一下。
眾人交頭接耳小聲討論了一會兒,他們當中那個威望最高的堂叔還想再逼一逼鐘麟,但大家都不同意,他也不敢真犟著不松口,萬一搞砸了他就是眾矢之的。
“成吧,你既然這樣說了,我們就信你,都是親戚,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這幾天你抓緊時間籌錢,周五我們再來……”
他話音未落,那個三角眼突然跳出來反對:“不行!你今天必須把三叔的錢還了!他兒子欠我們的錢,說了今天一起來這里就能拿到錢的。”
他和平頭受人之托,專門來拱火,沒想到火沒拱起來,反而給鐘麟和平解決了,這哪里行。
那個堂叔一愣,這兩人最開始明明跟他說的是鐘麟欠了他們老板的錢,怎么又變成了他兒子欠他們錢?
“我兒子啥時候欠你們錢了?”
鐘麟累了一天,本來想早點回去,結果跟這兒堵了大半天,這會兒根本沒興趣看別人演戲。
他面色不虞地看著那人:“回去告訴你的老板,有本事他明著來,躲人背后捅刀子算什么本事。”
“你他媽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鐘麟冷冷地扯了扯唇角,不再給他眼神,只起了身對眾人說:“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請便。”
那人被無視,愈發(fā)惱怒。
“不準走!”
兩人氣勢洶洶地沖過來要攔住他們,那一臉陰鷙的樣子,感覺像是要動手。
林驍跟在鐘麟身后,見他們大步沖過來,面露兇狠,心頭一急,在平頭男伸手快要挨到鐘麟的瞬間跨步沖上來猛地推了那人一把。
他最近練防身術好像把膽子也練大了。
那人本來只是想攔住鐘麟,沒想真動手,至少在這之前還沒打算真動手,林驍這一推,成功給油鍋里添了把火星子。
平頭男被推得差點摔倒,穩(wěn)住身形后怒火中燒,下一秒就拎著拳頭揮向了林驍。
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驍驍!”
鐘麟的身體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
他眼疾手快地猛推了那人一把,卸掉了他大部分力道。
饒是如此,林驍顴骨處的皮膚也被那人手上的骷髏戒指刮出了一條細長的口子。
傷口不深,沒有到鮮血長流的程度,但也很快沁出了血,像條猩紅的水蛭一樣貼在林驍白皙的皮膚上,有點觸目驚心。
鐘麟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今天之所以一退再退,就是怕萬一起沖突會傷到林驍。
林驍身份特殊,來這里也不過是太子爺下民間體驗人間疾苦,他和顏諍鳴都是受人所托,可不敢讓他有事,尤其顏諍鳴還不在。
萬一出了事。
他到時怎么跟顏諍鳴交代?
顏諍鳴怎么跟林驍他爸交代?
門口的保安聽到響動也在第一時間沖了進來,幾下把人隔開了。
鐘麟快速把林驍護在身后,做出防御姿勢,朝那堂叔沉聲道:“三叔,這是你叫來的人吧?什么意思?”
那堂叔沒料到上一刻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打起來了?!
他們來時雖然個個都義憤填膺,但主要目的也是為了仗勢要錢,不是真來打架的,現在目的已經達到,只想好聚好散,哪想臨了被這兩人整出了幺蛾子。
他也有些懵,下意識想撇清關系:“不是我叫的!我都不認識他們,是他們自己說可以幫我們要回錢,還主動帶我們來這里的,我可沒有讓他們打人,這不關我……”
三角眼一記眼刀過去,嚇得那堂叔登時噤了聲,目光一掃到眾人又覺得有點跌份,隨即又整了神色,再次提高音量:“你瞪我干嘛,我什么時候讓你們打人了?!”
“他先推老子!”
“既然你們跟他倆沒關系,那我就公事公辦了。”鐘麟沒耐心再和他們斡旋,開口趕人,“麻煩你們先走,剩下的事我們自己解決,周五我再打電話給你們。”
眾人這會兒巴不得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鐘麟開了口,大家便快速魚貫而出,全都走了。
會客室內重新恢復安靜,鐘麟看著那兩人,語氣平和:“在我報警之前,建議你們最好打個電話給你們老板。”
“屁的老板!老子今天就是來要債的,報警就報警,怕你,又不是我們先動的手!”
這就是沒得談了。
鐘麟打電話報了警。
他知道報警也拿他們沒辦法,這兩人打著那堂叔的兒子欠他們錢的幌子來幫忙要債,面上理由充分,也沒有給他們造成別的實質性損失和傷害,剛還是林驍先動的手,頂天了關幾天,有可能關都不用關,更別想揪出他們背后的雇主。
但他實在沒有心情再去同他們掰扯。
前后這么一通折騰,他倆從派出所出來時已經快八點了。
鐘麟想帶林驍去醫(yī)院看看,林驍死活不干:“真的沒事,就破了點皮而已,過幾天就好了,鐘麟哥,我們回去吧,我餓了。”
他的傷口之前在公司簡單消過毒上過藥,確實沒啥大礙,去醫(yī)院人醫(yī)生都不一定給看。
鐘麟想了想,便也不再強求。
月明風清,路上車流如織。
鐘麟專心致志開著車,一路都沒怎么說話。
林驍時不時偷偷打量他兩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鐘麟哥。”
“怎么了?”
“對不起。”林驍有點抱歉地說,“我今天太沖動了。”
他要是不推那一下子,那兩人鬧不起來的,門口有保安,其余人也不想生事,他倆唱不了獨角戲。
“不用說對不起,你也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應,本來也是擔心我。”鐘麟安撫完,順勢說道,“這幾天你就先在家好好休息吧,等傷口好了再說,好嗎?”
“可是我想上班,呆在家太無聊了,跟大家一起我很開心,我不想呆在家里。”鐘麟發(fā)現,只要不是在顏諍鳴面前,林驍就還挺有主見的。
想想也是,他一個人在國外都能獨立生活,怎么可能真那么面軟可欺,對誰都百依百順,不過因為那人是顏諍鳴而已。
他喜歡他,所以才對他言聽計從。
“行吧,你開心就好。”
要是平時鐘麟可能還會再勸一勸,給他講講道理,今天實在累了,不想再多費唇舌,只跟他說:“驍驍我想請你幫我個忙,今天這事兒先別告訴你諍鳴哥可以嗎?我不想讓他擔心。”
顏諍鳴那脾氣,知道了估計得炸,他現在人又不在國內,每天忙得要死,事情已經解決,告訴他也是讓他瞎擔心,瞞是瞞不住的,過幾天回來自然就知道了。
林驍這回倒是特別聽話:“鐘麟哥,我明白的,放心。”
“謝謝你。”
兩人到家后,林姨看到林驍的臉上的傷,免不了又是一通詢問。
鐘麟編了個謊,連解釋帶安撫好一會兒才消除她的擔憂。
她給他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但鐘麟實在太累,又過了飯點,沒啥胃口,勉強吃了小半碗,跟林驍交代完便上樓去了。
洗完澡出來他先給周易錦打了個電話,確認他已經平安回家了,這才完全放松下來,想給顏諍鳴發(fā)個信息。
字都沒編輯完,顏諍鳴就打過來了。
鐘麟為這份默契而雀躍。
接起電話跟他開玩笑:“顏諍鳴你在我腦子里裝了監(jiān)控嗎?我正在給你發(fā)信息你就打過來了。”
“我倒是真想在你腦子里裝個監(jiān)控。”顏諍鳴語氣沒有鐘麟想象中的興奮,反而有點冷。
鐘麟表情一僵:“顏諍鳴你咋了?”
“我咋了,我生氣了!”顏諍鳴撥高了音量,“鐘麟你說過你不會瞞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