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諍鳴確實變了，變得比以前更加臭不要臉，完全不顧忌身份，什么葷話張口就來。

　　鐘麟回去后坐在沙發(fā)上平復(fù)了一會兒，身上全是顏諍鳴的味道，經(jīng)久不散。

　　他去洗了個澡，洗完又開始搓衣服。
　　這種廠區(qū)宿舍沒配洗衣機，樓下有，掃碼就能用，但鐘麟只有在深冬才會拿下去洗。

　　曾經(jīng)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現(xiàn)在除了依舊不會做飯，其他家務(wù)已是信手拈來。

　　他做事喜歡今日事今日畢，每天睡前的流程都是拖地、洗澡、洗衣服，十點半上床睡覺。
　　今天的節(jié)奏被顏諍鳴打亂，晾完衣服已快到十一點。
　　他疲憊不堪，地也不想拖了。

　　躺床上時看了眼微信，沒有工作消息需要回，短信欄里倒是有很多條“陌生人”發(fā)來的信息。
　　“親愛的你睡了嗎？”
　　“這是我的私人號碼。”
　　“我好想你啊。”
　　“你頭還暈嗎？我頭好暈，到家后還吐了。”
　　“林姨給我吃了解酒藥，感覺沒什么效果。”
　　“林姨說我媽今晚又跟顏庭祥吵架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顏庭祥在外面又養(yǎng)了個小情人。”
　　“這個種.馬怎么會是我爸，我好惡心他啊！”
　　“我在華新路買了套獨棟，就是以前你很喜歡的那個小區(qū)，再過個把月就可以搬進去住了，你到時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寶貝我難受，你理理我。”
　　“鐘麟你怎么這么狠心！”
　　“對不起，我錯了。”
　　“你嘴巴還疼嗎？我都沒怎么用力它竟然就腫了……”
　　“你知道嗎，我好后悔，當初應(yīng)該再死皮賴臉一點的，說不定你就心軟了，我們就不用分開這么多年。”
　　“我睡了，希望能在夢里見到你。”
　　“對了，你要是不生氣了就把我的微信從黑名單里放出來好不好？”
　　“我愛你，晚安。”

　　鐘麟面色平靜地看完消息，再面色平靜地打開了微信黑名單。
　　里面只有顏諍鳴的微信孤零零躺在那里。
　　鐘麟手指移到按鈕上方，想了想又收了回來。
　　這會兒放出來，萬一某人發(fā)現(xiàn)了，今晚得被煩死。

　　他放了手機準備睡覺，閉眼還沒五分鐘，電話又響了。
　　拿起來一看，他母親。
　　“媽，怎么這么晚了還沒睡？”

　　“今晚葉阿姨家辦派對，弄得有點晚，剛忙完。”

　　曾經(jīng)也需要傭人伺候的富太太周靜現(xiàn)在在給有錢人家做住家保姆。

　　只不過那個雇主是她朋友，兩夫婦人很好，對她也很好。
　　不然鐘麟不可能放心讓她去的。
　　他媽媽性格太軟了。

　　“這么晚給我打電話，是有什么事嗎？”
　　“倒也沒什么大事，就晚上李家幺嬸打電話說你把她拉黑了，跟我念叨了一通。”

　　依那人的性格，肯定不是念叨，估摸著就差指著他媽媽的鼻子開罵了。

　　鐘麟頓時有點來火：“不是讓你別搭理她嗎？我每個月準時準點給她打錢，她太得寸進尺了。”

　　周靜在那邊嘆氣：“總歸是欠了人錢，又是你爸那邊的親戚，不好做得太絕。”

　　“當初能跑到爸的喪禮上鬧，她也沒當我們是親戚。”
　　“我是怕不順著她，她到時又找到你那邊去鬧。”

　　鐘麟之所以會跑到這偏遠郊區(qū)的廠子里上班，一是因為這邊包吃住，還有就是因為那嬸嬸以前總愛跑公司去找他。

　　“她不知道這邊，來了我也不怕她。”

　　“我的意思是，要不我們想辦法湊給她算了，早了早清凈，反正遲早都要還的，我這里還有三萬多，回頭跟你葉阿姨說一聲，讓她預(yù)支……”

　　“媽你別管這事兒了。”鐘麟打斷她，“我有分寸的，投資本來就有賺有賠，最初也沒人逼她，我們已經(jīng)仁至義盡，她還隔三差五地折騰，我是太慣著她了。”

　　“我就是想快點把他們打發(fā)了，免得你壓力那么大。”周靜語氣有些擔憂，“你都快27了，這賬沒完沒了的，等還完都30幾了，還怎么找女朋友啊。”

　　當初在秦釗的幫助下娘倆賣了家里所有房子、車子、股票基金來還債。
　　甚至連周靜值錢的珠寶首飾都賣了，也還差好幾百萬。
　　到目前為止鐘麟身上都還背著兩百多萬的債。

　　鐘麟啞然。
　　他還是不敢告訴他母親，他現(xiàn)在沒法喜歡女孩子了。

　　“我沒想過成家的事，媽，我現(xiàn)在沒精力想那些。”
　　“怎么能不想呢，人總要成家的，不然以后老了生病了，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以后再說吧，我現(xiàn)在找誰都是害人，你早點休息，我也睡了。”

　　他不是第一次回避這個話題，周靜知道勸不動，嘆了口氣，也不再勸。

　　掛完電話，鐘麟睜眼躺在床上，有些惱自己。
　　有些時候他其實很佩服顏諍鳴，永遠追隨本心，永遠無所畏懼。

　　當初他們剛在一起不到半年，顏諍鳴就跟他媽出了柜，還說他媽沒反對。

　　起初鐘麟還有些擔心，后來久了也沒見有人找他們麻煩，真以為蘇曉雯很開明。

　　事實證明，蘇曉雯只是根本沒把顏諍鳴的話放心上而已，覺得他只是玩兒心重。

　　畢竟上梁就不正，下梁歪了也不奇怪。

　　后來發(fā)現(xiàn)顏諍鳴當了真，便立馬出手阻止了。

　　酒精沒能讓鐘麟煩惱多久。

　　第二天起床后他把顏諍鳴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畢竟現(xiàn)在是他上司，工作上有需要，避不掉的。

　　上班再遇，顏諍鳴竟然沒有再來糾纏他，也沒來找他麻煩，開早會時甚至還跟他裝不熟，一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鐘麟不知道他又在裝什么大頭蒜，但也樂得清靜。

　　下午跟一個很有合作意向的供貨商打電話約樣品時，講到一半聽筒突然沒聲兒了，當時剛好倉庫主管來找他有急事。
　　鐘麟便掛了電話，給對方發(fā)了條消息，說晚點給他回過去。

　　結(jié)果這一走就走了一個多小時。

　　對方不知是怕遲則生變還是怎么的，見鐘麟半天沒回他，又打了過來。
　　鐘麟手機沒電了，他又打了鐘麟座位上的座機。
　　鐘麟當時不在，是新來的小助理幫他接的。

　　這本來是工作中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誰也沒當回事。

　　哪知沒過多久鐘麟就收到一個同城快遞，里面是一部最新出的蘋果手機。

　　起初他還以為快遞員送錯了，再三確認，確實是他的包裹。

　　誰給他買的呢？
　　顏諍鳴有這個可能，但顏諍鳴根本不知道他手機出了問題。

　　沒多久他便知道了答案。

　　那供貨商發(fā)來消息說給他寄了個小禮物，一開機就看到了。

　　這種情況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但只要跟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從來不收回扣。

　　這是他跟人談判殺價時的底氣，也是楊總之所以那么喜歡他的原因。

　　按照這行的潛規(guī)則，哪怕是新合作對象，他如果沒暗示，對方也不可能這么冒然給他送東西。

　　他想了想，把接電話的小助理叫到了小會議室，問她事情經(jīng)過。

　　苗苗不明所以，但難得看鐘麟這么嚴肅，也跟著緊張起來，老老實實說：“他說想跟你再確認一下樣品型號，我不知道你們聊的哪批料，就讓他打你手機，后來又想起你手機壞了，就跟他說，你手機壞了，讓他晚點再打來，或者晚點你回來后讓你給他回過去，就這些。”

　　鐘麟安安靜靜聽完，找到了癥結(jié)，但他并沒發(fā)火，語氣平和道：“剛我收到一部新手機，就是跟你通過電話的那個張總送的，你知道他為什么要送我手機嗎？”

　　供貨商送采購經(jīng)理手機，還能因為什么，賄賂唄。
　　賄……賄賂？！

　　苗苗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嚇得眼睛都瞪圓了：“經(jīng)理我沒有暗示他給你送手機，我我、我……”

　　“不用緊張。”鐘麟神色平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然就不會把你叫到這里來問。”

　　小姑娘確實不是故意的，純粹是沒經(jīng)驗。

　　“做我們這行，很容易禍從口出，尤其跟供貨商那邊，因為涉及利益，他們要比我們敏感得多，跟他們說話前多想一想再回話，別讓人家誤會。”
　　“我知道了，經(jīng)理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guān)系，但下不為例。”鐘麟看她眼眶發(fā)紅，放軟了語氣，“手機我會處理，不用擔心。”
　　“好，謝謝經(jīng)理。”

　　鐘麟看她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滿滿都是蓬勃的朝氣和少年人未褪干凈的溫馴純真，有瞬間像極了某人曾經(jīng)的眼神。

　　他心念微動，便又多了句嘴：“每個行業(yè)都有每個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生活不易，各自所求也不同，別人那里我管不著，但我這里不興這一套。你要知道，老板之所以是老板，是因為你經(jīng)歷過的這些他也曾經(jīng)歷過，或者也曾見識過。人不可能永遠幸運，也不可能永遠精明，吃得多了，總有兜不住的時候。除非你只打算撈一波就走，但凡想長久或者想往更高處走，那就憑你的專業(yè)和能力。只有憑本事爬上去的，才不用怕有天會被暗處伸出來的手給拽下來，因為那時的你已經(jīng)有足夠的能力和底氣與之對抗。”

　　苗苗眼眶里剛剛消下去的那點紅又跑了出來：“經(jīng)理我明白的，真的非常謝謝你。”

　　“不客氣。”鐘麟一直都是個溫和的上司，但平時很少跟她們說這些，見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滿是感激，又有點害臊，對她說，“去忙吧。”

　　等人出去后，他將那新手機拆了，換上電話卡便第一時間給那供貨商打了過去。

　　“張總，你好，我得先給你道個歉，是這樣的，我們部門新來的小妹上午說話可能不夠嚴謹，讓你誤會了。我的手機確實壞了，也準備晚一點去換個新的，你的心意我已收到，但禮物太貴重了，你給我個地址，我叫人給你送回去。”

　　那邊自然不肯：“鐘經(jīng)理你太客氣了，就一個小禮物而已，我哥們兒剛好是賣手機的，我就讓他給你拿了一個，都沒花錢。”
　　“我留著也行，你給我個賬號，我按市場價給你轉(zhuǎn)過去。”
　　“那怎么行，鐘經(jīng)理你不用跟我客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但對我來說，它確實太貴重了，那這樣，我等下叫人把東西送你公司去，你如果不在就叫別人簽收一下。”

　　那邊的業(yè)務(wù)經(jīng)理也是個聰明人，一聽鐘麟這語氣，知道鐘麟是鐵了心不會收他東西，心里一咯噔，但面上依舊和和氣氣。

　　“別別別，那多折騰啊，你還得又去買一個。成，我等下給你個賬號，就當這是我?guī)湍阗I的，希望你別介意我自作主張。”
　　“怎么會，我得謝謝張總替我解了燃眉之急。”

　　“客氣了。”臨到要掛電話前張總才委婉地提了一句，“對了，鋁膜玻纖布和彩色隔熱鋁膜的樣品剛已經(jīng)讓人送出去了。”

　　“好的，辛苦張總，這邊到時看了樣品后我第一時間同你聯(lián)系，你們家的產(chǎn)品我還是很放心的。”
　　鐘麟一般在同廠家聯(lián)系之前，都會在網(wǎng)上做很多產(chǎn)品分析比對，做公司背調(diào)，然后再打電話溝通，但凡都到了寄樣品這一關(guān)，其實大多最后都能達成合作。
　　那邊聞言放下心來。

　　鐘麟掛了電話，還沒走出會議室，電話又來了。

　　“鐘麟，晚上有空出來喝酒不？”周易錦打來的。
　　鐘麟聽他語氣不如平時活躍，問：“怎么啦？”
　　“我準備辭職了，心情不好，想出去發(fā)泄一下。”
　　“出了什么事？”鐘麟有些詫異。
　　“一言難盡，到時再告訴你，晚上出來不？”

　　鐘麟其實不太想喝酒，但還是果斷應(yīng)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