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第 59 章
搬到河邊別院后,蚊子少了,風變涼了,沈珠曦也睡得好了。</br> 只可惜凡事沒有十全十美,住進竹屋后,去鎮(zhèn)上變成了一件不方便的事。沈珠曦原本每五六日就要去一趟河柳堂送貨,現(xiàn)在變成了十五六日一次,李鶩三兄弟誰要去鎮(zhèn)上辦事的時候,她就會拜托他們帶她一程,一路同行。</br> 氣溫已經(jīng)完全從初夏過渡到了盛夏,沈珠曦在竹屋里還不覺得,今日她進鎮(zhèn)送貨時,明顯感受到了鎮(zhèn)上炎夏的威力。</br> “嫂子,你辦完事就到鎮(zhèn)門來,我在這里等你。若是我來遲了,就勞煩嫂子就近找個茶水鋪等等我。”李鵲的額頭浮著一片汗珠,他以袖擦汗,細心叮囑道。</br> “知道了,你放心去忙吧。”沈珠曦忙道。</br> 李鵲朝她咧嘴一笑,站在原地等她離去。</br> 兩人分開后,沈珠曦帶著一沓新畫的花箋來到河柳堂,掌柜正無精打采地癱坐在一把藤椅上,右手拿著一把蒲扇呼呼扇風。</br> “掌柜,我送了三套花箋來。之前的賣得怎么樣?”沈珠曦踏進門檻,站到了柜臺前。</br> 掌柜抬起懶洋洋的眼皮瞅她一眼,一動不動,唯有手中的蒲扇用力搖動。</br> “都賣完了,縣太爺?shù)墓訋退鞒强h的朋友也帶了兩套走。”掌柜道,“他想在你這兒訂做兩套花箋,一套牡丹的,一套名山的,價格你開,你覺得怎么樣?”</br> 沈珠曦略一沉吟,道:“我不如掌柜見多識廣,掌柜覺得我能開什么價錢?”</br> 掌柜被她吹捧得翹起了嘴角,他手中的蒲扇頓了頓,說:“既然是訂做,價錢自然不一樣。一套三十兩吧。”</br> “那就勞煩掌柜費心了。”沈珠曦笑道,“月底之前我會把訂做的兩套花箋送來。”</br> 掌柜點了點頭,不再說話。</br> 沈珠曦見他一副熱得不想說話的樣子,便留下花箋告辭了。</br> 她走出河柳堂,沿著河邊慢慢往前走去。碧波奔騰的河水盡頭,金燦燦的金帶閣矗立在蔚藍蒼穹下,金帶閣里住的貴人離開了,金帶閣難以計數(shù)的窗戶也關上了。</br> 沈珠曦看著那無數(shù)緊閉的花窗,忽然生起一股人走茶涼的失落感。</br> 在魚頭縣的這段日子,她就像與世隔絕了一樣。這里雖好,可她也想知道亂世漩渦中正在發(fā)生什么。</br> 太子在做什么?已有復國計劃了嗎?下一步打算做什么?</br> 他們還有可能重返那座紅墻綠瓦的皇城嗎?</br> 在魚頭鎮(zhèn),她活得像個山野村姑,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可是她不能忘記,不該忘記,她還是這大燕的公主。</br> “那邊路過的美人兒,買豬蹄和好酒嗎?”</br> 九娘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原來她已不知不覺經(jīng)過了九娘的酒肆門前。</br> 九娘穿著火紅的石榴色襦裙,酥/胸半露,腰身束得緊緊的,大大方方展露出來的性感讓沈珠曦一個女子看了也不禁臉熱。她倚在柜臺前磕著瓜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沈珠曦。</br>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不買酒菜。”</br> 九娘嬌嗔道:“不買也進來陪奴家說說話,這天兒一熱,白天就沒人出來了,奴家想找個人說幾句體己也不行。”</br> 沈珠曦心想也不急這一時半會,便邁進了酒肆。九娘熱情地拿出一碟鹵毛豆來請她吃,又拉著她說個不停。</br> 話題從東家到西家,從趙員外扒灰到馬家閨女被人發(fā)現(xiàn)在田野里和男人滾到一起——包羅萬象,駭人聽聞,令人不禁稱奇。</br>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沈珠曦驚訝道。</br> “你別忘了奴家是做什么營生的。”九娘狡黠地笑道,“沒有不透風的墻,也沒有喝醉后不亂說的人。”</br> 從九娘處出來后,沈珠曦肚子里不僅多了一碟毛豆,還多了許多開闊了她眼界的秘密。</br> 大千世界,無所不有,原來還有比太監(jiān)和宮女結對食更讓人意想不到的事……</br> 沈珠曦拜訪了九娘,覺得不能厚此薄彼,決定順道去拜訪隨蕊。</br> 到了隨記雞店,看店的卻是一個穿布衣裋褐的年輕伙計,他上下打量了她兩眼,說:“我們小姐不在。”</br> “她什么時候來?”沈珠曦問。</br> “小的不清楚。”伙計搖了搖頭,抬起袖子擦了擦滿頭大汗的臉,“小姐出去有一個時辰了吧,說不定快回來了。”</br> 雞店太熱,生著火的爐子簡直就像地上的另一個太陽。</br> 沈珠曦站在門口等了一會便等不下去了,她禮貌告辭,讓伙計替她向隨蕊問好。伙計心不在焉地應了。</br> 她走出隨記雞店,往約定的鎮(zhèn)門走去。</br> 主街上人來人往,在這個天氣里出門的都不是無所事事的人,眾人腳步匆匆,沒有誰慢條斯理地在街上閑逛。沈珠曦多年的習慣叫她無法步履生風,她也覺得熱,可她悠然斯文的腳速卻讓她成了街上好像最舒適的人。</br> 也因為這腳速,沈珠曦在途經(jīng)一條逼仄的小巷時,在巷子盡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br> 她找了卻沒找到的隨蕊一個人站在巷子里,背對著街上的人潮,時而抬頭望天,時而抬手擦臉。</br> 沈珠曦心中疑惑,不禁走進了小巷。</br> “隨姑娘……”</br> 隨蕊驚嚇之際條件反射朝她看來,沈珠曦這才看清她一臉淚光。</br> 她慌張地扭頭去擦,身子也完全背了過去,沈珠曦也慌張了——雖然她不知道隨蕊為何哭泣,但能讓大大咧咧的隨蕊也流出眼淚,這事肯定不一般。</br> 她想也不想,快步走到隨蕊身后。</br> “隨姑娘,你還好嗎?”</br> 隨蕊背著她不說話,一個勁擦著眼淚。</br> 沈珠曦連忙從身上掏出繡帕遞出。隨蕊猶豫片刻,接過了她的繡帕。</br> “隨姑娘……”沈珠曦頓了頓,斟詞酌句道,“前幾日你不是還讓我遇到什么麻煩,就找你幫忙嗎?我不見外,你怎么反而見起外了呢?”</br> 隨蕊拿著繡帕,默默擦著紅腫的眼眶。</br> 沈珠曦也不勉強她告知原委,她陪她站在狹窄的小巷里,輕輕拍了拍她的背。</br> “沒事兒,別哭了……”</br> 隨蕊咬了咬唇,忽然說:“我身上……真的有那么大的燒雞味嗎?”</br> 沈珠曦吃了一驚:“誰說的?我沒有聞到呀!”</br> “……你別安慰我。”隨蕊悶聲說。</br> “我真的沒有安慰你。”沈珠曦進一步解釋道,“我在周嫂子家見你那次,你身上是澡豆的清香。”</br> “那是因為我換了衣服才來的。”隨蕊哽咽道。</br> “換了衣服就沒有味道,不正好說明,味道來自衣服,而不是你自帶的嗎?”沈珠曦肯定道,“整日和燒雞打交道,就是嫦娥來了也會帶上燒雞味。只要換了衣裳不就好了?”</br> 還有幾句心里話沈珠曦沒有說出。</br> 她整日和鴨雀雕打交道,覺得自己都變成了什么野鳥,整日屁來屁去,放到以前——她是萬萬不會說起如此粗俗的話的。</br> 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自然而然的事。</br> 隨蕊每天燒雞,身上帶點燒雞味也情有可原。她為何因此事傷心?</br> 沈珠曦猶豫道:“是誰說了什么嗎?”</br> “文有志說我不僅一身燒雞味,就連用過的信箋上也是一股燒雞味……”隨蕊剛剛才擦好的面頰又被眼淚沖過。</br> “他放屁!”沈珠曦怒不可遏,脫口而出。</br> 隨蕊吃驚地抬頭看她。</br> 沈珠曦此時才感到破口大罵之后的尷尬,她輕咳一聲,柔聲道:“即便是衣裳上有幾分燒雞味,換了衣裳后便清清爽爽了,信箋又沒沾過雞油,怎么可能會有燒雞味呢?他說的分明不是人話,隨姑娘不該當真。”</br> 文有志看著像個讀過書的,沒想到他竟如此無禮!</br> 沈珠曦頓了頓,保險起見,又問:“是他親口說的嗎?”</br> “我偷聽到的——他在路邊向兩個朋友取笑我,還把我給他寫信的事也一并說了。”隨蕊擦了擦眼淚,抽泣著說,“你從宮里出來的,知不知道什么妃子用的香體秘方?”</br> 香體秘方沈珠曦確實知道,宮里嬪妃整日無事,除了宮斗就是研究美容香體的事情,她恰巧耳聞過幾位寵妃的秘方。</br> “這好辦,你把眼淚擦干,我陪你回店里去,找張紙寫下來給你。”沈珠曦道。</br> 在她的安慰下,隨蕊漸漸止了眼淚。等隨蕊平靜后,沈珠曦陪她回到了隨記雞店,伙計看著自家小姐紅腫的眼眶,自覺地跑進了后廚做事。</br> “給你……寫吧。”隨蕊從柜臺下找出一張裁成巴掌大的紙張遞給沈珠曦。</br> 沈珠曦接過紙筆,把記憶里金美人和馮貴嬪的香體秘方寫了下來。</br> “這配方里的東西,我也不知道鎮(zhèn)上買不買得到,如果湊不到方子,我再給你想想辦法吧。”沈珠曦說。</br> “沒關系,我認識一隊走商,一定能湊夠方子的!”隨蕊驚喜地拿著配方看了半晌,抬頭感激地望著沈珠曦,“這人情我記下了!以后你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幫忙!”.</br>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沈珠曦試探道,“不知隨姑娘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諒李鶩當年的錯事?”</br> 隨蕊一愣,重新看向沈珠曦,似乎此時才想起眼前人是她最討厭的人的妻子。</br> 她想了想,說:“既然你這么說了……以前的事就一筆勾銷吧。”</br> 沈珠曦高興起來,笑逐顏開:“隨姑娘,多謝你的寬宏大量!”</br> “……李鶩是走了什么狗屎運,能娶到你這樣的女子?”隨蕊嘀咕道。</br> “李鶩其實挺好的……”沈珠曦想到李鶩從前偷雞摸狗的那些破事,還有如今不能往外言說的掙錢方式,小聲補了一句,“對我挺好的。”</br> “算啦,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覺得李鶩什么都好。”隨蕊搖搖頭。</br> 隨蕊急著去素心堂收集香體配方上的藥材,沈珠曦跟她告別后,走上了相反方向。</br> 沒想到,她剛走出兩步,一道聘聘婷婷的身影擋到了她面前。</br> “李娘子,久聞大名。”女子輕聲道。</br> 沈珠曦驚訝而不解地看著眼前的麗人。</br> 巴掌大的瓜子臉,似蹙非蹙的遠山眉,一雙水波瀲滟的美目含著憂愁,上眼皮微微遮蓋了一小部分瞳仁,像鳳眼半睜,古典又別致。</br> “……你是?”沈珠曦疑惑道。</br> “我叫李青曼,是這鎮(zhèn)上的人。早就聽說李娘子清新脫俗,德容兼?zhèn)洌袢找灰姡蝗绱恕!崩钋嗦⑿Φ馈?lt;/br> 李青曼的大名對沈珠曦來說也是如雷貫耳。</br> 這不是九娘最看不慣的女子嗎?聽說她還曾對李鶩有意,只是李鶩沒有回應罷了。</br> 李青曼說的話,放到她身上來也是同樣合適。沈珠曦早聽說她是個美人,可今日真正見了才知道,原來李青曼是這般大美人!</br> 便是放到美人層出不窮的后宮,李青曼的顏色也絕對能夠獨樹一幟。</br> 李鶩竟然拒絕了這樣的美人?沈珠曦目瞪口呆:他在想什么呢?!</br> “我剛剛路過此處,見到巷中哭泣的隨小姐,正想入內(nèi)細問,李娘子卻先我一步走了進去。”李青曼笑道,“實不相瞞,我擔心隨小姐遇上什么麻煩,所以沒有馬上離去,聽見了你們的談話。”</br> 沈珠曦不知道她想說什么,謹慎地沒有立即搭話。</br> 李青曼也不在意,神色如常地繼續(xù)說道:“我見李娘子剛剛義憤填膺,青曼同為女子,深有同感。明日的這個時候,我會想辦法給文公子一個小小的教訓,也算為我們女子出一口惡氣。”</br> “你要去教訓文有志?”沈珠曦吃驚道。</br> “他品行不端,自有人去教訓他。我們只要坐著看好戲就行了。”李青曼笑道,“若是這出戲叫李娘子看得高興,青曼有一事相求。”</br> “什么?”</br> “李娘子先前給隨姑娘的香體秘方,可否抄一份給我?”</br> 不等沈珠曦回答,李青曼先出口打斷了她的話。</br> “李娘子不必現(xiàn)在回答我,等好戲登場后,再做決定不遲。”</br> 她笑著盈盈一福身,低下的后頸如雪潔白,宛如一枝雨后梨花。</br> 李青曼施施然地走了,沈珠曦心情復雜地看著她的背影:</br> 這么漂亮的美人李鶩也不要,難不成他是想娶天仙嗎?,,網(wǎng)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