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衛(wèi)既明,你還敢回來。”…)
第十五章
都城里的世家子弟其實分兩種。
一種如薛靈運之流,家族歷史好幾百年,甚至于清河海氏,能追溯到千年前。
還有一種譬如平陽侯府,跟隨先祖打天下,天下既定后拜相封侯。
前者以家族勢力把控朝堂,他們與其他世家聯(lián)合穩(wěn)固地位,不許寒門出貴子,平等地藐視所有一切寒門與庶民。
若非十八年前的八王之亂,厲王殺了那么多的世家,誰又敢想象如今的朝堂會事何等模樣。
“公主,平陽侯府到了。”
明鸞蔫蔫地歪倒在馬車里,見馬車停下,這才慢悠悠起身下車。
平陽侯嫡女平陽郡主喜愛花草,花重金搜羅了天下最珍貴的奇珍異寶,甚至有些號稱連宮中也不常見,如今百花開了,舉辦了一場百花宴,邀請了不少都城名門子弟前來觀賞。
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平陽郡主到了適婚年齡,平陽侯想借百花宴,讓郡主瞧瞧都城子弟中,有沒有合眼緣的。
剛下馬車,平陽郡主便迎了上來。
一靠近,濃烈的花香便浸滿鼻腔,明鸞昏昏欲睡的困頓都散去不少。
“七公主可算是來了,讓我好等呢。”
明鸞深深吸了口氣,“好香啊。”
“今日可是百花宴,不香豈不愧對我百花宴的名號?”平陽郡主取過身側(cè)侍女奉上的盛放的花兒,簪在明鸞發(fā)間。
明鸞看了眼四周下轎的千金,湊到平陽郡主身側(cè)促狹問道:“這花兒是大家都有,還是單送我一個人的?”
“除了你還有誰能讓我親自簪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快和我進去。”
明鸞微微一笑,與平陽步入侯府。
甫一進侯府花園,饒是明鸞在皇宮的御花園里見慣了名貴花卉,如今也不由得咋舌,侯府花園里竟大大小小擺滿了各色花卉,每一朵俱是精心照料,特別是沿河兩側(cè),開放得姹紫嫣紅,美得好似一幅畫。
大周建朝后對男女之防并不看重,□□時期有一女子以手帕示愛男子,還得到□□贊賞該女子熱烈大膽,只是到了如今,男女之防也漸漸被人看重,朝堂上迂腐的臣子談及男女授受不親,御史臺更是屢次三番上書,斥責長公主行事不端,在外豢養(yǎng)男寵。
微高一些的亭臺樓閣里三五成群的世家小姐正湊在一塊兒賞花行樂,不遠處都城世家子弟聚在一塊吟詩作賦。
平陽郡主知道近日明鸞興致不高,所以沒將她往那群世家小姐中帶,找了個安靜的涼亭,給她倒上一杯花茶,又上了幾盤花蜜做的點心。
明鸞閑得往湖中扔魚食,引得錦鯉爭先恐后。
“聽聞你今日這百花宴醉翁之意不在酒?”
平陽郡主嘆了口氣:“你知道了?”
“看得如何了?可有合眼緣的人?”
“這可是我的終身大事,你以為挑選珠寶呢想買哪樣買哪樣?這不得慢慢看?”
“是這個道理,不能草率。”
前世平陽郡主選夫婿,挑遍了整個都城,最后卻無疾而終,直到后來科舉放榜,平陽郡主榜下捉婿,一眼看中一表人才的探花郎,成親后方知這探花郎的房中還有一位懷有身孕的姬妾。
平陽郡主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性子,恨極了探花郎對這姬妾一字不提,本欲和他和離,可平陽侯卻是個迂腐之人,深覺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因為此事和離有傷顏面。
無法和離,平陽郡主便日日在府中折騰這探花郎,那探花郎懾于平陽侯府的威勢一直隱忍不發(fā),后來平陽侯離世,探花郎外放出都城,沒過多久平陽郡主便病死在赴任的途中。
“都城子弟眾多,一個都沒?”
“哪有那么簡單。”平陽郡主嘆了口氣,“都城子弟雖然多,但一部分出自世家,這些自然得排除在外,都城中的子弟我爹看得上又少,你說,我們?yōu)楹我欢ㄒ捎H?為何要將后半生系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身上?我只想當我的平陽郡主,一點也不想當別的男人的妻子。”
明鸞沉默。
“再過幾日你也要及笄了,及笄之后你的婚事也該安排上了。”
“我?我不急,四皇姐都還未選駙馬,怎么會輪得到我。”
“可是昨日衛(wèi)琎押解呼延頡回城,陛下命三皇子在城門迎接,好不氣派,衛(wèi)琎都回來了,你的婚事還遠嗎?”
“什么?”明鸞震驚,“他回來了?我怎么不知道?”
“這幾日你日日待在公主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怎么會知道。”
從小明鸞與衛(wèi)琎是有婚約的,雖然這婚約只是陛下口頭的一句玩笑話,沒有落實,但到底君無戲言,是玩笑話,也不是玩笑話。
平陽郡主在明鸞耳邊低聲道:“我也把他給請來了。”
似是怕明鸞怪罪,忙不迭道:“有客人來了,我先去招呼,你自己待一會吧。”
說完帶著婢女走了。
明鸞愣在原地,距離上輩子過去已有好些年了,有些事她雖然還記得,但也僅限于一個模糊的記憶。
她記得衛(wèi)琎自北境回都城是在她及笄之前,但具體日子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原來是在昨日。
想起衛(wèi)琎,她不免得想起前世自己在最后那一年,與謝長珺斗得死去活來,最終兵敗如山倒,險些被驅(qū)逐回封地前,是衛(wèi)琎從北境連夜回京,用北境二十萬將士為她撐腰,方才讓她免去驅(qū)逐回封地。
衛(wèi)琎這一生,前十六年在父兄與侯府的庇佑下無憂無慮,后十一年駐守北境,只回過兩次都城,一次是昨日,還有一次,是八年后。
河畔邊銀鈴般的歡聲笑語打斷明鸞的思緒。
一個穿著粉色襦裙的女孩子走到河邊蹲下,想要摘下身前那朵開得最艷的一朵花,可哪知平陽郡主的百花宴前,特地命人將河邊的泥土翻了翻,松軟得很,那女子剛將花兒摘下,腳下一滑,站立不穩(wěn),整個人便朝河里栽去。
噗通落水聲傳來,岸上的女子紛紛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離河岸邊近的那群世家子弟紛紛朝這邊望了過來,只見河中央有個女子在水中撲騰著,眼看就要溺水。
“不好,有人落水了!”
有世家子弟想要去救,但被任千悠攔住,“侯府有人自會去救,男女授受不親,你若下了水,可就說不清了。”
準備下水去救的男子頓時愣住。
如今男女之防越來越重,若真下水去救,和那女子有了肌膚之親,只怕是難以善后。
是以在侯府侍衛(wèi)來之前,這在水中撲騰的女子竟無一人下水去救。
直到侯府侍衛(wèi)將人救起,那女子渾身濕透臉色煞白,看著一側(cè)救她上來的侍衛(wèi),止不住的發(fā)抖。
不遠處涼亭傳來議論聲。
“她是哪家的女兒?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侍衛(wèi)摟摟抱抱,這傳出去也太難聽了。”
“她好像是叫姚書寧,以前從未在都城見過她。”
“你們不知道她?她是已逝的姚尚儒老將軍的外孫女兒,前兩年父母離世后她便被送來了都城,只是一直不曾出門,聽聞剛與中書舍人家的張二公子定了親。”
“那張家若是聽聞了今日這事,會不會退婚呀?”
聽到議論聲的姚書寧崩潰大哭起來,她無父無母,寄住在外祖家,一直循規(guī)蹈矩不敢出門,就為了一個好名聲,能定一門好親事,如今好不容易定了親,沒想到竟出了這樣的事。
平陽郡主帶人來到姚書寧面前,見她渾身濕透連忙道:“快將她扶去后院房中,請個大夫來。”
“是。”
見明鸞也朝這走了過來,她迎了上去勸道:“這兒出了點事,不關(guān)你的事,你去喂你的魚,我來處理。”
“沒事,我來看看。”明鸞看著被侍女扶起還痛哭不止的姚書寧,那些議論她不是沒聽見,此刻卻問道:“哭什么?”
平陽郡主還未說話,一側(cè)的閨中女子低聲解釋道:“七公主還不知道呢,這姚小姐已經(jīng)和中書舍人家的二公子定親了,如今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外男抱了,只怕這婚事……”
明鸞倏地看向她,“剛才她不慎落水,那侍衛(wèi)不過救她上來而已,和她的婚事有何相關(guān)?”
平陽郡主嘆息道:“他們那些人最看中的不過是女子的清白,與外男接觸在他們眼中就是失了清白,女子若是沒了清白,婚事自然不作數(shù)。”
“好沒道理的事,難道剛才她就應該溺死在河里嗎?”
姚書寧哭道:“若是溺死在河里倒一了百了,如今我這樣,只會給府中姐妹蒙羞。”
“……”明鸞怒道:“別哭了,都是些什么歪理?”
前世男女之防雖然越來越重,但也沒有如此可惡。
“姚書寧,你放心,你的婚事不會作罷,大不了我請父皇為你賜婚,若都城中有人以此事為由為難你,我讓他好看!”
明鸞環(huán)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紛紛垂下頭去。
姚書寧慘白的一張臉怯生生看著明鸞,感激跪倒在地:“臣女多謝公主!”
平陽郡主忙命人將人扶去后院,又低聲道:“她與你無親無故的,你這又是何必?”
“路見不平。”
“好好好,女俠,美人已經(jīng)被你救下,現(xiàn)在可以回去好好喂魚了?”
明鸞轉(zhuǎn)身朝湖心涼亭走去。
猝不及防,一個懶懶的聲音響起。
“喲,七公主好威風啊。”
明鸞聞聲望去,只見一人沒個正型地靠在涼亭護欄處,陽光正好,身后大片的花海花團錦簇,他看著明鸞,還和三年前一樣,笑得那樣意氣風發(fā)。
“衛(wèi)既明,你還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