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六章【暖床】
在人離開以后,遲風(fēng)懨懨地扒了幾口飯,又躺回被子里。比起好吃好喝,他現(xiàn)在更想找個暖和地方待著,反正只要餓不死就好。
被子離了人的體溫,稍稍失了溫度,遲風(fēng)裹緊一些,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身上還是疼的,肚子、膝蓋、背骨、腦袋,沒有一處消停的地方。
要是有可能,他真希望是自己先發(fā)現(xiàn)了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就可以不聲不響地處理掉。其實,就算被穆席云先一步發(fā)現(xiàn),他也沒想過孩子會被留下。
若不是那樣,今日也就不會這么麻煩。他不會尷尬痛苦,穆席云不會猶豫為難。他一心一意做那人的暗衛(wèi),那人一心一意地去糾纏沈逸卿。
哪像現(xiàn)在……
想要得到一個人,有許多可以用的手段,即便對方是武林盟主之子。可偏偏那人什么卑鄙難看的手段都沒用,只盡了心地去護(hù)著念著,既不擾人,也不殷勤。大概也正因如此,沈逸卿才會被糾纏了兩年都未說出半個“厭”字。
當(dāng)暗衛(wèi)的或許算不上了解穆席云,可熟悉卻是真的。這兩年穆席云究竟在沈逸卿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他們六人有目共睹。
所以,他一直覺得,終有一日沈逸卿會點(diǎn)頭。
那般待人好的心思,怕是再硬心的人,也有軟化的一天……
遲風(fēng)慢慢想著,終于困頓漸漸壓過了疼痛與不適,奪走清醒和神智。所以當(dāng)穆席云從顧頤平宅院的屋頂上回來時,看到的已是個睡熟的人。
會困會累,再正常不過,白天的許多個時辰與其說在補(bǔ)眠,不如說是暈厥。燒得迷了神智,便由痛苦主導(dǎo)著身體,蜷縮起身子死死用手去抵肚子,如果不是他與顧頤平在一旁按著守著,怕就是孩子原本無事,也會給按出事來。穆席云不知道昏迷中的人究竟有多疼,可他卻感覺到了那雙無論如何也不肯配合移開的手臂用了多大力氣。
四年前司徒成收顧頤平為徒弟時,曾特意回報于他。道是這次終于逮著個寶,天賦異稟,資質(zhì)過人,不出五年,絕對可以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只可惜錯過了習(xí)武的最好時候,怕是難以補(bǔ)全了。
眼下,是顧頤平拜司徒成為師的第三個年頭,按照當(dāng)年司徒成所說,今日的顧頤平已經(jīng)將有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的本領(lǐng)。可,就在顧頤平給昏迷中的遲風(fēng)診完脈后,穆席云卻只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惋惜和遺憾。
之后,他才不得已道出了孩子的來歷。顧頤平自是驚愕,其程度絲毫不下于之前得知男子可以懷胎一事的時候,再稍后,才醒悟過來此舉用意,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地開始嘗試各種方法。急迫里帶了慌亂,忙到滿頭冒汗一臉沉重的樣子,竟真像是在和閻王搶命。
而他,除去能將人環(huán)進(jìn)懷里抱著,拉開會傷害到胎兒的胳膊外,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就算,他才是那個孩子真正的父親。
也就在那時,穆席云才懂了一件事:那個人肚子里的,是他的骨肉,即便他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甚至不曾歡迎過這個孩子的到來。可那孩子依舊是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存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一天天成長著,直到某日死亡,亦或某日平安降生到這個世上。然后,大概也會像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叫他一聲父親,再稚聲稚語地撒嬌任性,博取些疼愛。
不是不知曉血脈為何物,卻只在那一刻,以一種最真切的方式體會到。那是他的孩子,血脈相連的骨肉,而另一邊,是個倒楣到極點(diǎn)的男人,可即便倒楣如斯,還是像蘇方寒所說一樣,愿意為他生下孩子。并且不帶任何怨恨,就如今日早上短短一刻的對望,除了該有的敬畏與尊重外,再無其他。
不帶一絲怨懟與委屈的眼神,就算明明有足夠的理由去怨恨。
跪一夜不會怎樣,哪怕是淋雨,但那人卻有了孩子。于是一切就注定變得叫人崩潰,一個對懷胎生子一事毫無了解的男人,在漆黑的夜里忍著疼痛與折磨,去揣測有可能會發(fā)生的一切。而肚子中孩子的父親,竟就是要他跪了一夜的人。
如此的荒唐……
“唔……”
不知何時,手已經(jīng)碰到了榻上之人的額頭。觸手的,毫無意外還是灼手的高熱,因為他的孩子,所以即便燒成這樣,還是不能服藥。
若放在平時,怕是還未碰上就該醒了,畢竟曾經(jīng)做了許多年的殺手,斷不會沒有這點(diǎn)警性。
所以,現(xiàn)在該是很難受罷,然后才會這樣……
穆席云深吸了口氣,試圖將心底的酸澀感覺擠走,只是收效甚微。不得已皺了眉,伸手去按遲風(fēng)眉間擠出的淺淺溝壑,只是同樣沒有效果。
再吸一口氣,穆席云出門喚來個下人,將桌上未怎么動過的飯菜撤走。之后默默在榻前站了片刻,竟伸手脫起自己的衣衫。
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床榻擠下了兩個人,穆席云選了個靠里的位置,方便小解頗勤的人起夜。然后臨睡前,多了個念想,便伸手在身旁之人身上試試。手腳,竟是冰涼的,熱的怕是只有額頭而已。這一下子,就又不覺得困了。
方才,他去了顧頤平那里,鬼使神差地,單純想要看看懷胎之人究竟該是如何一種情境,又到如何一種程度。
然后宅子里的人果真沒叫他失望,只是站在稍遠(yuǎn)的一處屋瓦上,就聽見印象里很是含蓄溫婉的女子摔砸東西的聲音。像是極其煩躁與惱火,在顧頤平的哄勸下依舊發(fā)作得厲害,吵嚷著要那海棠梅糕……
顧頤平則從善如流,立刻保證明日天一亮就去城西買。
可那向來都柔弱的女子竟砸得更加起勁,高聲喊道:我告訴你顧頤平,別以為我什么都得聽你的,你明天早上就算把全城的海棠梅糕都買來,我也不想吃了!
而身側(cè)的這個人,總是什么也不會說。穆席云目光復(fù)雜地看過去,眉間不覺蹙得更緊。
就算冷、疼、餓、身子不適……更別說,為了一時沒吃到想吃的東西而發(fā)火。
“咳咳――咳咳――”
忽然響起的一陣咳嗽聲打斷了穆席云的思緒,然后身側(cè)的人眼睫顫了顫,突然睜得老大,并且在同一時間抬掌襲向他要害。
穆席云不知該笑還是該惱,一手將那帶了七八成內(nèi)力的手掌拍開。難道,行刺之人還會有喜歡躺好蓋嚴(yán)實被子再動手的?
“……莊主?”最開頭的字音如釋重負(fù)地,好似確認(rèn)了身側(cè)是個無需戒備的人一樣。可后一個 ,就突然走了調(diào),詭異得叫人聽了渾身不舒服。大概是一時無法接受自己的主子竟然躺在身邊,和自己共蓋了一床被子,還把胳膊橫在自己腰間這件事。
多少也覺得現(xiàn)在的姿勢有點(diǎn)奇怪,可穆席云又懶得去改變,最后甚至還在胳膊上使了力氣,讓這個曖昧不明的動作更加明顯了點(diǎn)。
“莊主,屬下……想去小解。”是真也是假,至少他得先離開去想想現(xiàn)下是何種情況。
“去罷。”沒如遲風(fēng)以為的那樣去計較真假,穆席云抬起胳膊,順手拿起一旁的外衫丟至個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
這一動作做得太過隨意,以致遲風(fēng)要道謝都不好開口,只得壓住臉上尷尬,迅速將外衫披到身上,下地離開。
人走后穆席云無所事事地打了個哈欠,卻又不想馬上入睡,直等到磨磨蹭蹭走路別扭的人回來,才開始任由困意侵蝕神智。
“莊主,屬下去別的房間睡罷。”再正常不過的請示。
“不用。”再奇怪不過的回答。一半出于主人未用心想明的私心,一半是覺得半夜實在沒有折騰的必要。
“是。”遲風(fēng)低應(yīng)一聲,坐到床沿將披在身上的外衫疊整齊,放回床頭。只是還未躺下,就被告知自己睡覺的地方換了位置。
“去里面睡。”穆席云往另一側(cè)移了身子,如是吩咐著。
遲風(fēng)一愣,沒有明白過來這是何種用意,最后只得當(dāng)作是身邊的人喜歡睡在床榻外側(cè)。
“是。”
然后在他躺進(jìn)被子時,才發(fā)覺這邊明顯要比自己方才躺過的地方暖和許多。
一夜無夢,再睜眼,是被說話聲吵醒的。聲音十分輕,可熱度已經(jīng)有些退去,警覺便占了主導(dǎo),在第一時間就察覺了。
“莊主,沈公子已經(jīng)到山莊里了。”
身邊的人似乎在尋思什么,半晌才應(yīng)聲:“知道了。”
是要離開了罷,這樣倒也可以睡得再自在點(diǎn)。將本就很干澀的眼睛闔上,遲風(fēng)頗有些沒良心地想著,絲毫未意識到昨夜不僅沒有睡得不自在,還一點(diǎn)都未感覺到寒冷。
之后沒用多久,就又睡著,等真正清醒起身時,身邊已經(jīng)沒了人影。被子下已余溫不在,想來是早就離開了,大概是在得知沈逸卿到了山莊后。想來兩人不久就會一起出發(fā),去看鳳月城菡谷中堪稱當(dāng)世一絕的牡丹花會。
遲風(fēng)洗漱利索,便準(zhǔn)備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腿上因為抹過藥膏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不再疼痛難受,但究竟是何時抹的,他卻沒有印象,只是剛才在掀開被子時聞到了一陣清淡藥香,隱約從膝蓋處的關(guān)節(jié)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