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卸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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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嶺正在房中收拾東西,幸虧大部分藥材為了避潮,都不曾放在貼地格里。武獨在外頭叫了一聲,說要進(jìn)宮,讓他到昌流君身邊去。
“不用了吧。”段嶺說。
“去吧。”武獨說,“東西待會兒再收。”
段嶺答道好的好的,他讓武獨快點去,不要管他,武獨堅持要看到他進(jìn)牧府才愿意走。
剛進(jìn)相府,段嶺忽然隱約感覺出似乎哪里有點不對,忍不住轉(zhuǎn)身回到院中,頂著雨水,看了一遍院里,再走進(jìn)房里,細(xì)細(xì)察看每一個角落,興許是源自他的直覺,總覺得有人來過他們的家。
段嶺躬身檢查未曾打開的抽屜,馬上又轉(zhuǎn)過身,仔細(xì)看枕頭的位置,以及被褥底下壓著的角,背后登時開始發(fā)涼。
有人動過家里的東西!
段嶺猛然轉(zhuǎn)頭,感覺到房中許多地方都被人動過!
那一刻他倏然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馬上放下藥屜,快步走到門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下意識地尋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有人來過,而且似乎不止一次,武獨呢?
他跑出了院子,繼而穿過小巷,踩起水花,跑向丞相府。
“昌流君呢?!”段嶺朝仆役問。
那雙眼睛似乎如影隨形,始終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他看到昌流君的身影。
“昌流君!”段嶺喊道。
“怎么了?”昌流君躺在榻上,拿著一把不求人,朝段嶺揮了幾下,蒙面巾縫隙里的雙眼打量他。
段嶺臉色發(fā)白,片刻后鎮(zhèn)定下來,知道純粹是自己嚇自己,尋思片刻,而后答道:“少爺呢?”
“隨相爺進(jìn)宮去了。”昌流君坐起來,答道,“怎么?有事?”
段嶺搖搖頭,昌流君便朝里頭挪了點,讓出個位置。
“你在做什么?”段嶺問。
“睡午覺。”昌流君答道,又自顧自地閉上眼睛。段嶺心道這家伙實力不知道有多強(qiáng),但既然身為四大刺客之一,應(yīng)當(dāng)不會怕郎俊俠。
段嶺便坐在昌流君旁邊發(fā)呆,昌流君又問:“上哪兒玩去了?”
段嶺在想,既然來翻自己的房間,那么想必是因為上次的試卷,知道這試卷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郎俊俠,另一個則是昌流君,如果是昌流君的話……也就意味著是牧?xí)邕_(dá)的意思。
“你幫我收拾過家里嗎?”段嶺問道。
“沒有啊。”昌流君答道。
“哦,那好的。”段嶺覺得牧?xí)邕_(dá)應(yīng)該不會做這種事,畢竟相信了就是相信了,再弄小手段,反倒吃力不討好,把先前建立的信任全給毀掉了。
“真的沒有。”昌流君又坐起來說。
“睡吧睡吧。”段嶺皺眉道,把昌流君按回去躺著,又象征性地在他的身上拍了拍,意思是哄他睡覺。
一定是郎俊俠,他來過了,而且還不死心,段嶺望著外頭下個不停的雨,沉默了。
武獨在宮外翻身下馬,解下蓑衣,放在奔霄背上,一路踩出水花,輕聲躍上通往御書房的長廊。
“解劍。”黑甲軍再次攔住武獨。
武獨朝那兩名士兵招手,充滿誠意地說:“你們過來,我給你們看個東西。”
黑甲軍士兵不明所以,走上前來,武獨手指一彈,兩人登時大喊一聲,武獨看也不看,越過二人,飛身進(jìn)了走廊,快步離開。
士兵在背后破口大罵,卻毫無辦法,歪倒在地,不住亂動,一人讓另一人卸甲胄,兩人手忙腳亂地除去鎧甲。
武獨到得御書房外,鄭彥正在守門,示意稍等,兩人便在御書房外站著,里頭傳出牧?xí)邕_(dá)的聲音,顯然賑災(zāi)之事早朝時還未解決,戰(zhàn)場一路延續(xù)到了御書房中。大家各自吃過午飯,又在李衍秋面前唇槍舌劍地開戰(zhàn)。
鄭彥不說話,武獨也不說話,二人抬頭,看著廊下的雨。武獨想到段嶺來日興許也會像李衍秋一般,當(dāng)上皇帝,只不知他會不會挖苦蘇閥這等人,又或者面子上客客氣氣,轉(zhuǎn)身下來便將老頭子罵一通,想得好笑,不禁嘴角微微牽起。
鄭彥奇怪地打量武獨,武獨注意到鄭彥的表情,打量他兩眼。
“去哪兒了?”鄭彥嘴唇微動,卻不出聲。武獨眉毛一揚(yáng),心不在焉地用左手比劃了個小人,右手拇指指指自己,也比劃了個小人,右手小人靠近左手小人,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鄭彥:“……”
鄭彥哭笑不得,朝武獨比了個中指。
武獨指指鄭彥,指指地下,意思是待會兒找你還有事,鄭彥嘴角抽搐,想也知道是什么事。外頭鐵甲聲響,謝宥一身甲胄,披風(fēng)飄揚(yáng)走來,鄭彥與武獨同時伸手,將他攔在御書房外。
“陛下在議事。”鄭彥說,“謝將軍,請稍等。”
謝宥冷哼一聲,上下打量武獨,沉聲道:“武少保好大的威風(fēng)。”
武獨嘴角微微一牽,答道:“不及謝將軍威風(fēng),出宮入宮,這么一身黑甲,倒是擦得挺干凈。”
大陳向來是文官的瞧不起窮兵黷武的武將,武將則瞧不起禍國殃民的刺客,刺客沒什么人可瞧不起了,只得互相瞧不起。然而在面對外敵時,大伙兒又是一致的,常嘲笑謝宥無仗可打,還成日穿盔戴甲,走來走去地耍威風(fēng)。
“黑甲軍有歷任帝君的御旨。”謝宥冷冷道,“任何人在宮中走動,除黑甲軍統(tǒng)帥外,唯有位列正一品太子太保、從一品太子少保可佩武器,否則都得解劍,武獨,你領(lǐng)了官職不曾?”
武獨打量謝宥,謝宥探手到身后,取下背后玄鐵磐龍棍,說:“今日若放你這么著,我便無法朝列帝英靈交代,不如你與我先比劃一場,若毒得死我,這天下再無人能解你佩劍。”
武獨笑了起來,說:“有意思,謝將軍,你知不知道,白虎堂向來有個規(guī)矩,在這規(guī)矩面前,能收繳我武器的,就只有一人。”
“當(dāng)年即便是先帝,也只命我收劍,不敢除我手中‘烈光’。如你江州軍只認(rèn)傳國玉璜不認(rèn)人,我白虎堂也只認(rèn)兵器,不認(rèn)人。你拿得出鎮(zhèn)山河來,我自然將烈光劍拱手奉上,否則就連大陳開國太|祖,見著白虎堂傳人,亦不會讓他卸武。”
“……外頭可是武獨?”李衍秋的聲音傳出。
謝宥便不再說話,御書房中一片安靜。
“朕人就坐在這里,雖并無鎮(zhèn)山河,卻是一國之君。”李衍秋說,“鄭彥,解下武獨的烈光劍,送進(jìn)御書房來。”
此話無異于給了謝宥與武獨各一個臺階下。
武獨沉默片刻,只得解下烈光劍,交給鄭彥,鄭彥捧著進(jìn)去。
謝宥在外拱手,躬身道:“陛下,武獨在我手下身上下了毒,黑甲軍一片赤誠忠心,如今全身都是水泡,命在旦夕。”
“謝將軍言過其實了。”武獨安慰道,“不過是一點癢粉,等上三年,自然就好了。”
“把解藥給他。”李衍秋又在里頭吩咐道:“莫要殺來殺去的了,心煩。”
武獨便掏出解藥,扔給謝宥,謝宥抬手接過,話也不說便轉(zhuǎn)身離開。
里頭又開始交談,武獨臉色陰沉,片刻后,蘇閥先是出來,一瞥武獨,臉色更為難看,顯然是被牧?xí)邕_(dá)揭了短,而先前收受元使賄賂一事,又是武獨查出來的,當(dāng)即記恨上了武獨。
“狡兔死,走狗烹。”蘇閥惡毒地湊近武獨,低聲道,“飛鳥盡,良弓藏。”
武獨朝蘇閥招手道:“蘇大人請留步,給你看個東西。”
年近知天命之年的蘇閥老當(dāng)益壯,瞬間疾走,消失在了走廊后。
“進(jìn)來。”李衍秋的聲音又道。
武獨這才推門進(jìn)去,見牧?xí)邕_(dá)、蔡閆、郎俊俠、鄭彥赫然在內(nèi)。烈光劍擺放在郎俊俠身后的兵器架上。
“劍還你。”蔡閆認(rèn)真地說,“我不疑你忠心。”
蔡閆示意郎俊俠,郎俊俠取過烈光劍,交給蔡閆,蔡閆再雙手捧著,交給武獨。
武獨依舊接過,系在腰間,臉色不好看是自然的。
昌流君、鄭彥、郎俊俠俱可佩劍入宮,郎俊俠有職位在身,乃是御前侍衛(wèi),鄭彥也是御前侍衛(wèi)。二人有太子與皇帝的特別許可,也就罷了,連昌流君也能這么大搖大擺地進(jìn)來,唯獨武獨例外,簡直是恥辱。
“給他賜座。”李衍秋又吩咐道。
鄭彥搬了案幾,讓武獨盤膝坐下,御書房內(nèi),李衍秋的案榻底座高出些許,便高了眾人一截,他俯覽武獨片刻,嘆了口氣。
“今日恰好牧相也在。”李衍秋隨手翻了翻眼前的奏折,說,“正有一事想問問你的意思。不過看你逍遙自在,閑云野鶴的,看來這答案,已有定論了。”
牧?xí)邕_(dá)笑道:“府上滿打滿算,也進(jìn)過不少人,唯有武獨,是向來不聽我話的。從來都是把事兒辦完了就走,兩袖清風(fēng),不貪財,也不好色。”
“聽牧相說。”蔡閆倒是十分輕松隨意,問,“你不愿進(jìn)宮,可是為了你的義兒?”
武獨沉默以對,一片靜謐中,最后開了口,只答了一個字。
“是。”
蔡閆又笑著說:“是我三番五次地求陛下,召你來東宮,陛下又三番五次地來煩你。今天恰好你來了,便討你一句話,你若說不愿,自然不會勉強(qiáng)你。”
武獨還沒說話,李衍秋卻似乎想到了什么,問:“你義兒叫什么名字?”
“王山。”武獨答道,“非是義父子,乃是兄弟,他父親長著我一輩,臨死前托孤于我,教我好好待他,這一生一世,不可離開他身邊半步。”
蔡閆深吸一口氣,看著武獨,眉頭微微地擰了起來,武獨卻未看蔡閆,只是注視李衍秋。李衍秋一直在思考事情,末了問道:“那日我看他,也有個十五六歲了,今年會試應(yīng)考了不曾?”
“有。”武獨答道。
“傳個人,將他的卷子取過來,朕看看。”李衍秋吩咐道。
蔡閆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低頭看著案幾,李衍秋揮手道:“就這樣吧,你們都回去,今日也是累了,武獨,你留下來。”
“兒臣在這兒陪著叔父。”蔡閆答道。
蔡閆回宮后,常以“兒臣”自稱,叔父叔父,叔如同父,便將李衍秋當(dāng)作父親對待。
李衍秋略現(xiàn)疲態(tài),畢竟與大臣們車輪戰(zhàn)了一整天,體力實在支撐不住,朝蔡閆道:“你且回去歇著,晚上過來陪我。”
“叔父……”蔡閆還想堅持,李衍秋卻擺擺手,靠著案上的椅靠,閉上眼,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