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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嶺再睜眼時已是天亮，昨天一天里發(fā)生了太多的事，令他筋疲力盡。這一次醒來的時候，武獨正睡在自己的身旁，令他非常安心。
    段嶺側(cè)過身，舒服地靠在武獨身上，蹭了蹭他的胸膛，不太好聞……有一點汗味，昨夜也沒洗澡就睡了。
    什么時候了？今天不用讀書了！段嶺的心情赫然好了起來。外頭桃花還開著，洋洋灑灑地在春風(fēng)里到處飛。許多念頭占據(jù)了他的內(nèi)心，卻被這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念頭都擠了出去。
    鄭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走的，段嶺站在門里，朝外頭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去找劍匣里頭發(fā)黃的試卷，幸虧還在。今天有一關(guān)，最是難過，牧?xí)邕_(dá)不可能什么都不問，須得提前做好應(yīng)對才是。
    首先，牧?xí)邕_(dá)要問昨夜綁架的事，這好糊弄。
    其次，昌流君一定會提及“密信”，密信絕不能這樣交出去，否則自己與蔡閆的身份，都會一同暴露。
    再次，要不要朝牧?xí)邕_(dá)證實，太子是假的這件事？牧?xí)邕_(dá)會下手對付蔡閆嗎？現(xiàn)在局勢變得對自己有利起來，鄭彥聽見了，昌流君聽見了，郎俊俠也聽見了，甚至不必自己出手，姚復(fù)、牧?xí)邕_(dá)與蔡閆三方，甚至李衍秋都會有動作。
    “打算怎么辦？”武獨醒了，坐起時還有點頭疼，按著額頭在床上坐了會兒，顯然昨夜最后還是喝了些酒。
    段嶺把卷子攤開，放在桌上，心想蔡閆可能將對此做出的解釋，以自己對他的了解，蔡閆是個把很多事放在心里，卻異常執(zhí)著的人。昨夜驟見之下，對方一時心神動蕩，又被劫持，方不曾做出任何反應(yīng)。但回去一細(xì)想，必定會設(shè)法把這個謊圓回來。
    “這是辟雍館的入學(xué)試題。”段嶺說，“當(dāng)初留存在上京，很可能把那箱東西也搶回來了。拔都居然還留著。”
    段嶺與蔡閆的字跡截然不同，蔡閆幼時由兄長啟蒙教寫字，寫出來的字工整而帶武人氣質(zhì)，段嶺卻相反，臨摹衛(wèi)帖后，寫得一手斯斯文文的字體。
    武獨說：“蔡閆的字像是握劍的人所教授，力透紙背，當(dāng)初四王爺相信，其中也有這一點原因在里頭。”
    段嶺自嘲道：“感覺我什么都不像爹。”
    “你的語氣有點像他。”武獨想了想，說，“不，有點像當(dāng)今陛下，凡事都輕描淡寫的。”
    “你說把這證據(jù)呈給我四叔。”段嶺說，“他會信嗎？”
    試卷最后有二人各自的印章，如果蔡閆朝李衍秋提起過，自己在上京時名字叫“段嶺”，那么只要把蓋著“段嶺”私章的卷子給李衍秋過目，字跡與蔡閆手書全然不同，便真假立判。
    如果蔡閆不曾提起過，那么這份卷子一與當(dāng)今太子的字跡做出對比，也可得出一個結(jié)論，太子曾經(jīng)用過“蔡閆”這個名字。那么蔡閆要怎么圓這個謊？從上京回到西川，方方面面的事，一定事無巨細(xì)，都被李衍秋盤問過。牧?xí)邕_(dá)不可能放過每一個機(jī)會，謝宥更是。
    武獨仍坐在床上，怔怔看著段嶺。
    “他提到過自己在上京叫什么名字嗎？”段嶺問道。
    “我不知道。”武獨說，“當(dāng)時我被下了天牢，提審我的時候，他們只問了一句話，‘這是不是當(dāng)年你在上京找的那個人’。”
    那一天，武獨身著囚服，被押到殿內(nèi)，李衍秋只問了這么一句話，所有的細(xì)節(jié)便就此對上了，南陳的“太子”才從此恢復(fù)了身份。
    那么首先要打聽清楚，蔡閆這個謊，還圓不圓得回來。
    “兩位。”管家在院外恭敬道，“牧相有請。”
    終于來了，段嶺就知道牧?xí)邕_(dá)一定會詢問昨夜的事。
    初晨，牧?xí)邕_(dá)剛醒，循例要喝三巡茶，昌流君跪坐一旁，等到清晨，才稟告過昨夜之事，牧?xí)邕_(dá)剛聽了前頭，便變了臉色，朝昌流君說：“待會兒再說。”接著吩咐人去請長聘、武獨與段嶺。
    長聘先到，未知發(fā)生何事，及至段嶺與武獨進(jìn)來請過早，牧?xí)邕_(dá)才吩咐開早飯。朝昌流君說：“你可以說了。”
    昌流君便將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復(fù)述，說到元人使節(jié)綁架一事，牧?xí)邕_(dá)顯然早已清楚，畢竟昨夜館驛里發(fā)生這許多事，江州軍不可能不管。待得昌流君交代到一半，停頓時，長聘便朝牧?xí)邕_(dá)說：“已經(jīng)打發(fā)了謝宥那邊，只是相爺昨夜睡得早，未來得及稟告。”
    “嗯。”牧?xí)邕_(dá)點頭，朝段嶺問：“是不是這樣？昌流君所述，可有遺漏？”
    “沒有。”段嶺答道。
    昌流君記事非常清晰，且有條理，又接著朝下說，說到郎俊俠開刀鞘之時，望向段嶺與武獨。
    “是布兒赤金拔都交予阿木古與哈丹巴特|爾的兩封密信。”段嶺早有準(zhǔn)備，答道，“已交給鄭彥了。”
    “你昨天晚上可不是這么說的。”昌流君道，“不是說先交給牧相么？”
    段嶺點點頭，望向牧?xí)邕_(dá)，說：“昨夜忽然間醒悟過來，若由牧相呈上去，反倒不如予鄭彥合適。于是打鐵趁熱，剛拿到手，便交給了鄭彥。”
    長聘眼中充滿了疑惑，問：“何解？”
    段嶺玩了個玄虛，知道牧?xí)邕_(dá)定不會在這個時候起疑，遂道：“先聽昌流君把話說完。”
    昌流君又繼續(xù)說了下去，直說到元人綁架太子之時，牧?xí)邕_(dá)與長聘都同時震驚了。
    “王山，你當(dāng)真是個不怕死的。”長聘難以置信道，“怎可這樣戲耍太子？”
    段嶺心道這家伙當(dāng)真聰明，聽了個轉(zhuǎn)述，便能猜到自己的動機(jī)。
    牧?xí)邕_(dá)卻沒有表示出任何態(tài)度，又喝了口茶：“昌流君，繼續(xù)說。”
    昌流君說到最后太子落水，連牧?xí)邕_(dá)都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色，然而到得阿木古喊出的那句話時，牧?xí)邕_(dá)與長聘都是一怔。
    房中久久無人說話，一片死寂。
    半晌，牧?xí)邕_(dá)反倒笑了起來，說：“原來如此，嘿，我就說是個假貨。”
    這下輪到段嶺一怔，本以為牧?xí)邕_(dá)會震驚一番，沒想到一國丞相，卻毫無驚訝地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長聘朝牧?xí)邕_(dá)說：“布兒赤金拔都想必曾與李漸鴻之子是同窗，先遣使節(jié)前來打探虛實，一旦發(fā)現(xiàn)不對，再以賀壽之名出使核實。”
    “不錯。”牧?xí)邕_(dá)朝段嶺說，“信上可是提的此事？”
    “是……是。”段嶺回過神，與武獨對視一眼，武獨也十分意外，點點頭，說：“正是，當(dāng)時昌流君在側(cè)，我自作主張，想著能少一人知道，便少一人知道。”
    路上武獨與段嶺早已商量清楚，段嶺接著武獨的話說：“本想呈于牧相，由您判斷，但后來既然阿木古臨去之時喊出來了，在場的所有人又都聽得清清楚楚，便索性將兩封信一并交給了鄭彥，昨夜回宮后，鄭彥定會親自稟告陛下，也好有個物證，否則烏洛侯穆已經(jīng)知道咱們這邊把物證拿在手里，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當(dāng)真是永無寧日。”
    牧?xí)邕_(dá)陷入了漫長的沉思中，許久后，看了長聘一眼，長聘緩緩點頭，不語。
    那一瞬間，段嶺腦海中靈光一閃，理解了這兩人的意思！不由得心道好險，否則局勢將會更不可控。
    牧?xí)邕_(dá)與長聘一定密謀過扳倒蔡閆，這么一來，武獨提到過的話就全部對上了！牧?xí)邕_(dá)要的不是控制李衍秋，而是這整個南陳的江山！若這兩份卷子落到牧?xí)邕_(dá)手中，蔡閆馬上就要死無全尸。
    而他“王山”什么證據(jù)也沒有，只有手頭的兩份卷子，能順利回朝嗎？
    “你這‘自作主張’。”牧?xí)邕_(dá)冷冷道，“可是自作主張得太過頭了，王山。”
    武獨不看牧?xí)邕_(dá)，只是盯著昌流君說：“是我作的主張。”
    “罷了。”牧?xí)邕_(dá)微有怒氣，說，“你倆都出去，昌流君也出去。”
    三人便起身離開，段嶺心神不定，看了眼武獨。武獨卻擺手示意不妨，低聲道：“他能把咱們怎樣？惹惱了老子，毒死他一府人，教他全家雞犬升天去。”
    段嶺笑了起來，從這話想到牧磬，便決定先去看看他。
    房中，牧?xí)邕_(dá)眉頭深鎖，將一杯茶放在案角，長聘取過喝了。
    “相爺，現(xiàn)在想來，王山所為，其實是最好的辦法。”長聘說。
    牧?xí)邕_(dá)細(xì)想之后，也覺長聘說得對。
    牧?xí)邕_(dá)嘆了口氣，說：“我又何嘗不知這是最好的辦法？鄭彥聽見了喊聲，當(dāng)夜就帶著密信回報李老四，比起經(jīng)我手一次再呈交，更令人相信。我只是擔(dān)心王山這小子心思陰沉，無人教他，他竟想得這般通透，實在不似這個年紀(jì)的人能想出來的辦法，只怕養(yǎng)不熟。”
    長聘卻是笑了起來，牧?xí)邕_(dá)突然想起另一事，也笑了笑，點頭，說：“與你有相似之處。”
    “還是養(yǎng)得熟的。”長聘說。
    牧?xí)邕_(dá)道：“也罷，是我看走眼了，只盼他能考個功名，傳他回來吧。”
    長聘便到外頭去讓人再傳段嶺回來，趁著這時候，牧?xí)邕_(dá)又說：“當(dāng)真是天助我也，指日可待了。”
    長聘說：“相爺進(jìn)宮的時候太多，謝宥已有懷疑，還須千萬當(dāng)心。”
    說完這句，兩人便不再交談，各自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