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鄭宓少有這般主動的時候。
明蘇被她緊緊抱住, 先是一怔,隨即擔(dān)憂,抬手輕輕地撫了鄭宓的肩, 溫聲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鄭宓搖了下頭, 仍是緊緊抱著她。
這下, 明蘇斷定必是出事了。
她飛快地轉(zhuǎn)動腦筋,想了一圈,都沒想出宮中上下有何人能欺負鄭宓, 又有何事,能使她如此失態(tài)。
“究竟是怎么了, 你與我說說。”明蘇的聲音愈發(fā)柔和。
鄭宓卻只抱著她。她感受明蘇瘦削的身子, 幾乎摸得到骨頭, 瘦得不像話。
可即便這般清瘦,她身上的暖意仍是如此使人安心。
鄭宓怎么都想不出, 那幾年她是怎么撐下來的, 她一人承擔(dān)了所有, 她心里有多苦。
那一個個噩夢驚醒的深夜,她都夢見了什么, 是不是被徹底地困在那間陰暗潮濕的牢獄中。
“阿宓。”明蘇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輕喚著鄭宓的名字,話里還帶著笑意,像是篤定了有她在的宮中,無人能與鄭宓氣受, 又有些歡喜她難得的依賴。
她輕撫鄭宓的肩, 側(cè)過臉去,想親親鄭宓的臉,安慰她, 要她不論出了什么事,都不必在意,有她在呢。
誰知,卻看到鄭宓滿臉的淚。
“阿宓!”明蘇頓時慌了,她大驚失色,又帶著些手足無措,再沒了方才的輕松,既擔(dān)憂又害怕,哪有半點人君的氣度,“阿宓,你別哭,出了什么事了?你告訴我。”
鄭宓看到她的驚慌,看到她的關(guān)切,她不由退開了一些,抬手撫上她的眉心:“不要皺眉。”
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明蘇越發(fā)慌亂,鄭宓哭了,可她的神色間并沒有什么委屈,而是一種極為深刻的悲切,她望著她的目光里,全是心疼痛惜。
明蘇意識到了什么,她低聲問:“阿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你去上華宮了?”
她對鄭宓不設(shè)防,又處處尊崇,這些日子下來,宮里幾乎都默認,太后之命等同詔令。故而,鄭宓若去了上華宮,上華宮的守衛(wèi)未必會將此事呈稟御前。
鄭宓搖了搖頭:“我沒去上華宮。”
明蘇松了口氣,她原本緊繃的容色,明顯松懈,她輕柔地替鄭宓拭去淚水,問她:“究竟是怎么了?”
鄭宓看著她,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明蘇對上她的眼神,看到其中的憐惜掙扎,明蘇心念一轉(zhuǎn):“你自別處知曉了?”
鄭宓緩緩地點了下頭。明蘇僵住了,她張了張口,喉嚨間卻像是堵了一團棉絮,使她發(fā)不出聲。
面上的血色全部褪盡了,眼眶像是遭了風(fēng)沙侵襲一般,通紅起來。明蘇極力克制著,可翻滾而來的情緒像是洪水決了堤,她再大的克制力,都壓抑不住。
終于,她嘶啞地開了口:“我……”
才說了一個字,眼淚便滾滾落下,背負了多年的愧疚自責(zé)在此刻奔襲上來,幾乎要將她壓垮。
鄭宓也忍不住眼淚,她攬著明蘇,讓她靠在她的肩上。明蘇哭得渾身顫抖,可任憑她如何痛哭,如何發(fā)泄,多年來的愧疚自責(zé)都像是在她心中生了根,消除不去分毫。
鄭宓抱著她,聽著她嗚咽的哭泣,聽著她的痛悔悲泣,像是心被一刀刀地剮下來,卻毫無辦法。
直到夜色降下,宮人們?nèi)氲顏睃c了燈。晚膳備下了,擺在了側(cè)殿。一道道御膳,俱是照著明蘇的口味烹制的。明蘇眼睛有些腫,她呆坐著,痛哭過,她心里像是空了一點,空得令她沒了著落。
鄭宓屏退了宮人,取了帕子,打濕擰干,替她擦了臉,又端了飯來,讓她多少用一些。
明蘇很聽話,咽了幾口飯。瞞著鄭宓時,她一人承受著,維持著面上的太平。眼下鄭宓知曉了,她也不必強作歡笑,甚至覺得不敢面對鄭宓。
鄭宓看出來了,可她不敢走,她陪在明蘇身邊,帶著她去到寢殿,要她早些歇下。
“好好睡一覺。”鄭宓說道。
她替明蘇寬了衣,讓她躺下,為她蓋上錦被,而后她自己也寬了外衣,躺到明蘇的身邊。
她們躺了一會兒,明蘇閉著眼睛,忽然她道:“阿宓。”
鄭宓就在她身邊,她在錦被下,握住了明蘇的手,道:“我在。”
明蘇沉默了下去,沒再開口。
一室寂靜,使人心慌。
過了不知多久,明蘇將手從鄭宓的手心抽了出來,她又道:“阿宓……”
鄭宓的眼淚已溢滿了眼眶,她忍著,沒讓眼淚滑落,也極力平靜著嗓音,竭力鎮(zhèn)定地道:“明蘇,你不能舍棄我,你哪怕只是動一動分開的念頭,都是要我的命。”
她極少說如此性烈的話,明蘇點頭,可那份歉疚,卻始終無處排解。她試過放下,可李槐躺在血泊里哀嚎抽搐的模樣,她怎么都忘不了。
他是被折磨至死的。
是她下的手。
可李槐直到最后,都未曾責(zé)備過她一句,若不是實在太疼了,實在非凡人肉體可忍耐,他恐怕會將痛都忍下,還會笑著讓她不要在意。
她不想讓鄭宓知曉,她怕,阿宓若知曉,她會如何看她?會否有一瞬,以為她殘忍。她也會跟著愧疚,跟著背負上這條性命。
一夜無眠,直至明蘇起身,去上朝。她站在榻前,身上穿了龍袍,面色雖憔悴,但也甚是威嚴。
她與鄭宓笑了笑,道:“你再睡會兒。”
鄭宓點了點頭,明蘇轉(zhuǎn)過身,鄭宓看著她的背影,心中驀然一痛,喚道:“明蘇!”
明蘇回頭,鄭宓看著她,勉強笑了一下,道:“無事,只是……我們一同用晚膳,可好?”
她的眼中滿是哀求,明蘇的心被她的眼神刺痛,她移開目光,望向別處,飛快地點了下頭,說了聲:“好。”便轉(zhuǎn)身走了。
鄭宓倚著床頭,坐了會兒,便起了身。
此處是皇帝寢殿,幾名宮人皆規(guī)行矩步,見她出去,如常行禮,仿佛不曾看到太后在皇帝寢殿中宿了一宿。
鄭宓回了慈明殿,恨意鋪天蓋地地涌起,一個念頭清清楚楚地冒了出來,而后,占據(jù)了她的全部意識。
不能再讓太上皇活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難寫了,先這樣子,明天繼續(xù)。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