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愛著誰(一)
在冰室坐了好久,十點多了周諾言都沒有給我打電話,我只好打給他。響了兩聲,他接起來,說:“碧璽,你們在哪?”
“清涼冰室,中山路肯德基對面。”
“別亂跑,半個小時后去接你們。”
“好。”
閑著無聊,我又點了一杯“除夕夜”,正打算問何碧希要不要,她的手機響了,看她的神色,大概是那個瘋狂的男友打來的,她皺著眉頭跑出去接聽。我嘬著“除夕夜”,琢磨這種果汁調配的方法,似乎不太難。
表上時針指向十一點的時候,周諾言出現(xiàn)在冰室,就他一個人來。我事先幫他叫了一杯“新春祝福”,“除夕夜”添加了一枚雞蛋,我猜他不會喜歡。
我沒問何琥珀的事,他也不主動說。到了樓下,他打開車門,把鑰匙遞給何碧希,“你先上去,我跟碧璽談點事。”
“好的,你們慢聊。”何碧希接過來,沖我們微微一笑,轉身朝電梯口走去。
“什么事?何琥珀他們呢?”我嫌車內憋悶,側身將車窗搖低一些。
“他們住賓館。”周諾言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來,忽然想到什么,又放回去。我看出他情緒有些煩躁,忙說:“沒關系,你抽好了。”
他沒說什么,但還是把煙盒丟進一旁的小抽屜里。
“你把周守信怎么了?他好像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周諾言淡淡地說:“他跟我要一大筆錢,我沒打算給。”
我皺眉,這個周守信怎么回事,都有老婆的人了還好意思跟大哥開口要錢?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又問:“他們遇上什么麻煩了么?急需用錢。”
“周守信失業(yè)了,美國的IT行業(yè)越來越不景氣,公司大量裁員,他撞槍口上了。”
“哦——”我拖長聲音應了一句,對失業(yè)之說并不以為然,這年頭失業(yè)的人海了去了,有什么可稀奇的!沒了工作重新找過一份就是了,他不抓緊時間在美國找工作,卻大費周章地以探親為名回國跟他大哥要錢!也許我跟周諾言一樣沒多少同情心,并不覺得拒絕他的要求有什么不對。但是我想到另一個問題,“那何琥珀呢?她也失業(yè)啦?”
周諾言看了我一眼,說:“何琥珀沒有參加過工作,自她畢業(yè)。”
我馬上聯(lián)想到她今天那身范思哲套裙、LV最新款的皮包和香奈兒香水,自言自語地輕聲說:“難怪錢不夠用了。”
周諾言沉默地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兒,說:“過些日子我要去趟墨爾本,你陪我一起去。”
周諾言的母親在墨爾本,我猜他是去見她,但我沒想過他會邀我去,愣了一下,醒悟過來,“去幾天?不行,過幾天我就要去實習了。”
周諾言顯然有些失望,我以為他會說“何碧璽,你不去也得去,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答應”,但是沒有,他居然默許了。
他這樣寬容大量,我反而有點過意不去,解釋說:“這實習工作難得,去墨爾本以后有的是機會,要不,早點去,初十前回來?”
周諾言考慮我的建議,說:“初七過去吧,待兩天,我讓人給你***,如何?”
“行。”我爽快地答應下來,“需要我準備什么?給你媽媽買一份禮物?”
周諾言唇角勾笑:“你去就是最好的禮物。”
這真是我回B市后聽到的最動聽的話,臉一紅,趕緊偏過頭去。
匆匆洗漱后把自己丟上床,心里卻還記掛著去墨爾本的事。我不知道周諾言突如其來的這個決定目的何在,他與他母親的關系并不是很好,一整年也沒見他問候幾次,何況是飛過去看她。但是,我現(xiàn)在關心的是,他帶我去見他母親,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關系從此定下來了?真的……就這樣了?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先前在車廂里涌現(xiàn)的那一點點甜蜜已經褪去,我不喜歡在很多事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完成一些象征性的舉動。于是,我忍不住又去想我到底還愿不愿意去愛這個男人,不是以前,也不是以后,而是現(xiàn)在。意識模糊前,我聽到自己的潛意識替我作出了回答——
I don't know.
睡得正香,被一陣鈴聲吵醒。明亮的光線從窗簾透進來,我閉著眼睛伸手在枕頭下摸索出手機,然后按下接聽。
“碧璽,是姐姐,還在睡么?你這只小懶貓。”何琥珀甜得膩死人的聲音傳來。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說:“哦,有事?”
“嗯,下午有空么?想跟你聚一聚。”她頓了一頓,不給我足夠的時間答復,又追加了一句,“昨天有外人在場,很多話我不方便說,關于周諾言的。”
我心念一動,說:“好,你給時間地點吧。”
“早上十點半,綠洲賓館對面的上島咖啡屋,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時間還沒到,我穿戴整齊,窩在客廳陪何碧希看電視劇。過了約莫半個小時,我覺得少了點什么,伸脖子四下探了探。
何碧希瞥了我一眼,好笑地問:“找什么寶貝?”
“去去,”我作勢踢了她一腳,“他呢?哪去了?”
“他?誰?”她故意尋我開心。僅一個晚上,我跟何碧希的友情就從泛泛之交上升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人與人的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等她笑話夠了,說:“大清早的就從外頭回來,我都懷疑他幾點出的門,現(xiàn)在在書房,有一個多小時了吧。”
我問:“你幾點起床的?”
她抬頭看了看時鐘,“八點不到吧。”
我過去敲門,我知道門沒鎖,這是他的一貫風格,不過也是,誰在自己家里有隨手鎖門的習慣?得到他的允許,我推門進去,看見他坐在黑色的大班椅上,閉著眼睛假寐,身體向后傾靠。
我忽然失了語言,怔怔地站在他書桌前。
他緩緩睜開眼睛,幽深的黑眸仿佛瞬間望進我的靈魂里。有兩三分鐘,我們誰都不說話,就這么一言不發(fā)地對視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我則在回憶十六歲的自己。也是這么站著,看著他伏案工作,然后我忽然有了表白的沖動,說:“周諾言,我愛上你了。”周諾言抬起頭,神情莫名復雜,唯獨沒有歡喜。
“我不會愛你。”
這是他當年給的回答,我把這句話,連同他語調里的那份不屑一并深刻在心里。即使后來他逼我簽那份協(xié)議,也不曾動搖他賦予我的信念——他不會愛我。
“怎么了?碧璽。”周諾言率先打破沉默。
漂浮的思緒沉淀下來,我挑了挑唇角,“想問你過會兒出不出去?何琥珀約我喝咖啡,不介意的話讓我搭順風車。”
他皺了下眉,可能意識到我言語中的古怪,當蠻橫與對峙變成常態(tài),客套只會讓彼此感覺尷尬。但我不尷尬,回憶麻痹了我的神經。
“到點叫我,我送你過去。”察覺到我仍然不肯離去的目光,又說,“正好我要出去辦點事,順路。”
我心中冷笑,他都沒問我在哪喝咖啡,這順哪門子的路?不想揭穿他,點點頭,回到客廳繼續(xù)看那冗長的電視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