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這天過后,喬司月每晚都會夢到他。
最荒唐的一次,是他們同坐在一張床上。
像是故意的,他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落在她身上,雙手卻搭在t恤下擺,緩慢向上卷起,露出分明的脊柱溝。
腰腹間的肌肉,比想象中的還要勻稱緊實。
喬司月毫無防備被他往前一帶,直接栽進他懷里,任由他瘦長的手指攫住自己的發(fā),輕柔地往耳后攬。
被他觸碰到的耳垂迅速燒起來,心臟也一個勁地打著鼓,可他還是不愿意放過她,俯身,清冽的氣息密密匝匝地包裹住她,嗓音里摻進去滾燙的欲念,“想接吻嗎?”
夢里的時間流逝得異常緩慢,每一幀畫面都格外清晰。
她點頭,聲音不似平日那般細軟,又啞又澀,“如果是你的話,我想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喬司月大汗淋漓。
直到洗漱完,梳妝鏡里的臉還是紅得可怕。
瘋了吧,她怎么會做這么羞恥的夢?
身上的汗液黏糊難忍,喬司月拿起睡衣走進浴室,哪成想熱水器徹底報廢,她洗了足足五分鐘的冷水澡,結(jié)束時牙關(guān)都在打顫。
初夏洗冷水澡的下場是,當天夜里燒到三十九度八。
病來如山倒,喬司月被蘇蓉帶到鎮(zhèn)上最近的一家診所掛了三瓶吊水,又回家躺了好幾天,氣色才有所好轉(zhuǎn)。
中途被方惠珍念叨過好多次,大意是說她沒有公主命,倒被養(yǎng)出一身公主病,嬌氣到不行。
說這些話時,方惠珍的音量沒有收,喬司月在大老遠外就能聽到,唯一慶幸的是方惠珍用的南城方言,語言間的屏障成了喬司月身上最后一塊遮羞布,哪怕那會應(yīng)該感到羞恥的人不是她。
蘇蓉對家用電器不甚了解,想等喬崇文出差回來后一起去城里買新的,所以這些天喬司月只能用燒開的熱水混著冷水,潦草擦一遍身體。
蘇蓉也覺得這樣麻煩,便給她一些零用錢,讓她去附近的澡堂。
傍晚,喬司月找到蘇蓉說的地址,店面不大,里頭電視機聲音開得很響。前臺是個矮胖的中年婦女,瓜子殼鋪了一桌。
喬司月上前問:“你好,請問這里怎么收費的?”
“泡澡五塊錢,淋浴充錢后按時計費,”女人眼皮子都懶得掀,開門見山地問:“泡澡還是淋浴?”
“淋浴。”
她這才抬頭看她眼,沾著椒鹽的手從抽屜里摸出一張卡,“押金十塊,想充多少錢?”
喬司月猶豫幾秒,問:“洗一次澡大概要多少?”
“五分鐘的話,就幾毛錢,往上疊加。”
“先充一塊。”喬司月把十元紙幣推過去,又從兜里翻出兩枚五毛錢的硬幣。
隱約聽見一聲嗤笑,她抬起頭,女人已經(jīng)把臉別過去。
喬司月在柜臺上抽了張紙,包住熱水卡,用力攥在手心。
澡堂的環(huán)境實在算不上好,白色瓷磚縫隙里嵌進去很深的泥垢,女浴室門口貼著一張白紙,紙張受了潮,依稀辨認出上面用紅色記號筆寫的“男士止步”,各色的劣質(zhì)塑料拖鞋橫七豎八地堆放在一起。
喬司月挑出相對干凈的一雙穿上,小心翼翼地踩著腳下的防滑墊,拉開門簾,熱氣迎面撲來。
正中央是泡澡區(qū),北面淋浴花灑整整齊齊地排成一列,中間沒有隔板,甚至沒有簾子這種遮擋物,所有赤|裸的肉|體就這樣暴露在朦朧的白霧中。
喬司月太陽穴突地一跳,隨即涌上來濃重的生理性厭惡。
她幾乎是跑著出去的,地面濕滑,短短二十米的距離,差點滑倒兩次。
好不容易逃出去,隔壁男浴室傳來不大不小的動靜,不一會,是兩道有著天壤之別的音色,像在爭執(zhí)。
喬司月腳步一頓,終于聽清了里頭的爭吵聲,沒忍住朝那走了幾步。
聲音變得更加清晰,其中一道很像半小時前在路上遇到、好心給她指路的女生。
蘇悅檸之前路過幾次澡堂,但從來沒進去過,加上門口的男女標識已經(jīng)被水汽糊成一團,一不留神就走錯了地方。
她一向心大,倒也沒覺得多尷尬,說聲“抱歉”轉(zhuǎn)身就走,誰知道被她看去半截身子的大老爺們不樂意了,一副被人□□的模樣,非要找她討個說法,實際上是看她年紀小,想趁此機會敲竹杠。
蘇悅檸又氣又急,“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渾身上下有什么值得我偷窺的。”
話音落下的同時,空氣里冷不丁響起一道附和。
那聲嗯輕飄飄的,蘇悅檸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她把頭別過去,女生站在木質(zhì)儲物柜投射的陰影里,眉目寡淡得像素描畫,嘴唇也沒什么氣血,看上去弱不經(jīng)風的。
“你沒什么好看的。”罩著一副柔柔弱弱的小身板,說出來的話倒是夾槍帶棍的,“看你還不如去菜市場買幾斤新鮮瘦肉,至少不膩。”
聽她這么說,一時間蘇悅檸忘記了害怕,眼神變得大膽些,順著她的話頭往中年男人身上瞧去,腰間白晃晃的游泳圈,撲哧一下笑出聲,嘴上又開始裝腔作勢,“還真是,一身肥膘就出來晃蕩,我看明港的鎮(zhèn)容遲早被你這種辣眼睛而不自知的丑逼男敗壞。”
喬司月想著以打擊男人自尊心的方式,轉(zhuǎn)移對方注意力,把女生從他手里帶出來,哪知道這女生這么虎,一張嘴跟彈珠一樣叭叭個沒完,在試死的邊緣瘋狂蹦噠。
眼見男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喬司月忍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惡心,飛快跑上前,抄起一旁的拖鞋往他身上砸,隨即拉住蘇悅檸的手就往外跑。
兩人在花壇旁停下,蘇悅檸彎腰粗粗喘氣,平緩呼吸后,一臉好奇地問:“你剛才不怕的嗎?”
“怕的。”喬司月看著她,認真補充道,“剛才被你的尖叫聲嚇到了。”
用正兒八經(jīng)的腔調(diào)說的,以至于蘇悅檸分不出對方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但她沒放在心上,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狀,“欸我叫蘇悅檸,悅耳的悅,檸檬的檸,你叫什么?”
她手背上的皮膚白而細膩,指節(jié)細瘦,喬司月停頓一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溫聲細語地接過她拋來的問題,“喬司月,月亮的月。”
“真巧了,我們名字里都帶yue,不是緣分是什么?”
喬司月跟著笑起來,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正說著,迎面走來一寸頭男生,單眼皮,膚色略深,套件藏青藍t恤,上面粘了兩道細長的白色印記,像是油漆,手里拿著兩瓶汽水。
喬司月一眼認出了他。
很奇怪的是,但凡和“阿肆”有關(guān)的所有人,她都記得特別清楚,比如對面的人,還有在書店見到的那戴著蝴蝶結(jié)發(fā)箍的女生。
陸釗的目光在喬司月身上停留兩秒,“這哪位?之前沒見過啊?”
蘇悅檸攬住喬司月肩膀,“我新交的朋友。”
喬司月微怔,驚嘆于她如此輕易將朋友二字說出口,明明她們認識還不到半小時。
陸釗對她海納百川的博大胸懷不感興趣,“哦”時的口吻很敷衍。
他在蘇悅檸身側(cè)坐下,其中一瓶汽水遞過去,“給,阿肆讓買的。”
蘇悅檸的手剛伸出去,耳邊突然炸開一道女嗓——“你說誰?”
女生的反應(yīng)和她溫吞的形象大相徑庭,蘇悅檸和陸釗齊齊朝她看去,表情還有些錯愕。
喬司月也被自己的反應(yīng)嚇到,欲蓋彌彰地垂下頭。
陸釗一臉狐疑,“阿肆,林嶼肆啊。怎么你認識?”他聲音輕下來,“不能吧,他的朋友不就是我的朋友,怎么會多出你這么一條漏網(wǎng)之魚?”
喬司月干巴巴地笑了下,搖頭,嗓音淡到像清晨的薄霧,“我有個認識的人也叫阿肆,剛才下意識把你說的那位當成他了。”
陸釗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一聽到這名字就能想到那個人,老實說你是喜歡你那個阿肆的吧。”
喬司月的神經(jīng)被他的后半句話猛地挑起,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秘密正被人窺探著,手腳僵硬到都不像自己的。
她想為自己辯解一番,奈何舌頭打結(jié),嘴巴里的窘迫瞬間轉(zhuǎn)移到臉上,燒出一片紅色。
陸釗本來就是隨口一說,接收到蘇悅檸警告的眼神后斂住了笑,不緊不慢地把話題帶了過去:“晚上去唱k,一起啊,阿肆請客。”
蘇悅檸沒回答,慢悠悠地接過汽水瓶,往喬司月面前一遞,“給你。”
喬司月遲疑幾秒,接過:“謝謝。”
玻璃瓶外浮著一層薄霧,很快被液化成水珠,幾滴滑落在她短裙上。
她渾然不在意,緊緊攥住瓶身,仿佛只要她一松懈,這不屬于自己的饋贈就會被施舍者收回。
陸釗嗤了聲,又遞過去一瓶汽水,蘇悅檸賞給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真給你慣的。”陸釗睨她一眼,他長著一副兇相,不笑時棱角分明的臉上痞氣十足。
蘇悅檸打開瓶蓋,一面說,“我看干脆別泡澡了,直接去ktv……哦對了,阿肆怎么還沒來?”
陸釗:“剛才給他打電話,說是還在路上。”
喬司月安靜聽著,恨不得他們能再多講些關(guān)于他的事情,可她又覺得這種偷偷摸摸的打探太不體面。
慢火煎熬里,她察覺到有人的目光在停在自己身上。
蘇悅檸看著她,忽然說:“司月,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ktv?”
喬司月心口一滯。
說不想見他顯得太虛假,但她也記得下午出門前鏡子里的那張臉,憔悴到難看。
“我還要回家看書,你們?nèi)ネ姘伞!?br/>
聽她這么說,蘇悅檸也沒強求。
喬司月離開不久,林嶼肆的身影從巷口拐出。
陸釗上前直接給他肚子一拳:“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就不想陪我泡澡?”
蘇悅檸捕捉到他話里的敏感詞,嫌棄地睨著倆男生,“你倆在我面前搞基呢?”
林嶼肆漫不經(jīng)心地扯了扯唇角,拿礦泉水往陸釗胳膊上一捅,順著蘇悅檸的話茬說下去,“現(xiàn)在都敢這么明目張膽地覬覦我了?”
陸釗呸一聲,“給你臉了是吧?”
沒幾步,陸釗又說:“對了剛才你不在,咱大小姐又給自己找了位好姐妹。”他努力在腦海里搜刮幾秒,發(fā)現(xiàn)自己對那女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算了,長得清湯寡水的,我看我捏出來的小泥人都比她長得有個性,那一張臉可以說是毫無記憶點。”
不知道哪個字刺激到了蘇悅檸,她嘲諷似的勾起唇,“人家只是不打扮,五官生得可不比你精致多了。要是真打扮起來,還不一定比路迦……”
停頓片刻,她一臉煩躁地說,“反正你們這些臭男人就喜歡那種妖艷賤貨。”
莫名其妙被一通亂懟,陸釗搔搔鼻子,“我又哪惹到這姑奶奶了?”
他目光游離一瞬,扭頭瞥見林嶼肆有些冷淡的眉眼,及時止了話茬,可就在下一秒,腦袋里噼里啪啦炸出一段影像來。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蘇悅檸身后走了幾步,突然哦一聲,“我想起來了,這妹妹我見過的,挺奇怪的一個人。”
蘇悅檸頓時來了興趣,也忘記自己正在氣頭上,耳朵湊過去,“什么時候的事?”
林嶼肆走在最前頭,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手里的礦泉水瓶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啪的一聲后,陸釗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就前兩天,我看見她在撿垃圾,準確來說,是在垃圾桶里找什么東西……我本來以為她是個不怕臟的,結(jié)果你們猜怎么著,這妹妹撿完垃圾,站在水槽前差不多有五分鐘,兩只手差點被她搓到脫層皮……就是不知道什么東西這么重要,讓一個有潔癖的人去翻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