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巴黎不快樂3_第九章 如今獨自雖無恙,問余生有何風光
    秋天來得比往年更加早,十月的早晨就已感覺到了涼風迎面吹來,再也不是穿著單衣薄衫就可以出門的天氣了。這種忽冷忽熱,早晚涼、中午氣溫高的天,曼君擔心黎回黎聲會感冒,便打了個電話給卓堯,囑咐一下。</br>
    她一邊吃著自己煮的雞蛋面,一邊握著電話說:“早晚降溫了,別忘記給黎回黎聲添件外衣。”</br>
    “你認為這還用你提醒嗎?”他冷冷地說,“我在開車,掛吧?!痹捯魟偮渚土⒓磼炀€了。</br>
    曼君緩慢放下手機,有些不適應他這種冷漠的語氣,可這是她選擇的。喝了點熱面湯,身體漸暖,換好衣服,整理好工作筆記放入包中,站在門口換鞋時,望著空蕩蕩只住著她一個人的“家”,突然眼睛好酸。</br>
    這就是她努力許久得到的生活嗎?</br>
    注定孤獨終老的人應該就是這樣的吧。有了丈夫,有了兒女,可終究還是獨自生活,帶著深深的思念,孤單地住在這間空房中。她喃喃自語地走出家門:“多多說今天要過來住些日子的,把鑰匙放在地墊下好了,讓她自己拿吧?!?lt;/br>
    開車一路上都是紅燈,她有些煩躁,著急要搶那個停車位,她手撐著額頭,借著幾十秒的紅燈時間,想著那輛黑色轎車會不會已經(jīng)走了,每次都能準時無誤地在那輛車走的時候趕到,可看看時間,今天比往常遲了四十分鐘。</br>
    應該早就走了吧,不會再碰上了。她失落地想。</br>
    早高峰一路堵著,等她快到的時候,眼看還差十分鐘上班就要遲到了,她握著方向盤準備去那個偏遠的地下停車場時,瞥見了那輛黑色轎車正緩緩倒車往外走,還響了幾聲喇叭,似乎在和她打招呼。</br>
    她也心領神會,按著車喇叭回應,可當她變換方向準備緊隨而上占據(jù)停車位時,前方一輛車搶先一步,停在她前面的位置。</br>
    也許是黑色轎車內(nèi)的司機對那輛車的司機做了什么眼色和手勢,那輛車竟主動退了出來,調(diào)轉車離開了。黑色轎車往前開了一點兒,擋住了后面車的來路,等她的車開進去,才離開。</br>
    她很是好奇,停好車就下車,想道一聲謝謝,可根本來不及看開車人的臉。</br>
    這似乎挺有趣的,他們之間倒像是形成了默契。她一直認為開車的車主是極低調(diào)的,因為同樣的價位完全可以買土豪品牌的車,可車主卻選擇了這款轎車,想必是個不顯山露水的男子。</br>
    直覺告訴她,開車的是位男士。這點,和卓堯相似。呵,怎么會是他,早上給他打電話時的口吻拒人千里之外。她的話都說得那么沒有余地,他應該不會再執(zhí)著了。</br>
    也好,都該放下,各自生活。本來就不是一個軌道的人,行走軌跡都不同,如果非要生活在一條線上,那必然要么相行漸遠,要么撞擊受傷。他做他的地產(chǎn)大亨,看他從一蹶不振到現(xiàn)在的春風得意,她也替他高興,內(nèi)心的歉疚和愧意也稍稍減弱了些。</br>
    她得不到他母親的認可,他們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安寧的日子。只是和他共進一次晚餐,林璐云就找上門大放厥詞,根本沒有回旋的余地。</br>
    到了辦公室,嚴天跟著進來,緊張地問:“昨晚佟少沒在你面前說什么吧?他是不是怪我……帶你去應酬?!?lt;/br>
    “怪你做什么,沒事。”她笑道,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他早上電話里冷淡的聲音。</br>
    “我得罪不起他啊,算了,還是不和你說了,下午你就會知道經(jīng)過了。你自己好自為之,他的目的是保護你還是控制你,我也搞不懂。不過這個對我們文略來說,是幸運的事。我也打算去深圳找我的妻子和女兒,正好,合我心意。”嚴天莫名其妙地說了一通。</br>
    曼君一邊開電腦一邊說:“說這些不著邊的話,我聽得云里霧里的?!?lt;/br>
    “哎呀,下午讓他親自告訴你吧,我可不敢多嘴多舌?!眹捞鞊u頭,走出辦公室。</br>
    她愣了愣,眨眨眼睛,輕聲嘀咕:“這是怎么了,讓他告訴我,他是誰?”</br>
    何喜嘉照舊給她泡了杯綠茶,這次加了兩朵白菊,飄在茶水中,煞是好看。曼君抿了一口茶,茶的清香混合著白菊獨特的幽香,入口后提神醒目。</br>
    她見何喜嘉給她整理辦公桌上的案卷時,對其中的庭審記錄看入了神,她注意到何喜嘉臉上一會兒激動一會兒失落,便問:“是不是做秘書覺得很枯燥無聊,還是很想做律師?之前在正清你就是助理律師,按道理,你在文略,是可以當律師,獨立出庭了?!?lt;/br>
    何喜嘉趕緊放下案卷,雙手放在背后,不好意思地說:“什么都逃不過師父……不,主任你的雙眼。我剛才看這個出了神,我想起那時我們一起出庭,主任你在法庭上的風采,而我跟隨主任身后,也學了很多。律師,是我的夢想?!?lt;/br>
    “既然夢想是這個,何必應聘我辦公室秘書一職,你的性格其實不適合做律師,你有些內(nèi)向,不夠放得開,不過也許是沒有鍛煉過。我剛入這行時,也是這樣。這樣,我考慮一下,秘書這個工作很簡單,要不重新招個新人,我安排你任我們文略的律師。我也不想浪費人才?!?lt;/br>
    何喜嘉開心地要蹦起來,純真地笑:“真的嗎?我可以做律師,主任你真的太好了,謝謝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以后一定好好工作!”</br>
    “要好好干啊,打幾場漂亮的官司,我這個做師父的也驕傲啊?!甭M约旱陌莺吞岚?,能夠讓這個女孩子盡情施展法律系高材生所學的知識和能量,不枉師徒一場。</br>
    “我一定努力啊,不過,師父放心,就算我做了律師,我還是會每天早上給你泡茶的。”何喜嘉笑瞇瞇地說。</br>
    如果此刻的曼君能夠預料到接下來發(fā)生的一連串險些讓她喪命的事,都因她這一天的包容而起,拿那她是斷然不會這么決定的。只是,這世上的事,沒有后悔藥,也沒有如果而言。</br>
    午后,佟卓堯如同空降一般,出現(xiàn)在文略。</br>
    他身上那件好看的香檳色襯衫,恐怕也只有他能穿得這么清俊淡然,領口內(nèi)側的那條藍色印花絲巾,是早前她在巴黎買給他的情人節(jié)禮物。他手里握著一份合同,輕輕放到了她的面前。</br>
    “以后,我的辦公室就在你隔壁,我不一定每天都會過來,但是,畢竟作為這里最大的合伙人,我還是會經(jīng)常來的。阮主任,你以后有事,可以直接向我匯報?!彼Z氣帶著挑釁,對她揚眉道。</br>
    她睜圓了眼睛,聯(lián)想到嚴天說的話,才明白過來,他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做。</br>
    “佟卓堯,你是什么意思,我想問問你,到底怎樣你才可以讓我清凈地生活下去!”她看了一眼合同,再看他的臉,他那副居高臨下的驕傲,讓她恨不得揍他一頓。</br>
    “沒別的意思,你那么喜歡這家律師事務所,我就買下來送你好了?!彼幂p松的口吻答道。</br>
    “你是在用你的錢侮辱人嗎?在你的金錢世界中,貨幣是萬能的吧。我為什么來到文略,我離開正清就是為了躲避你,你現(xiàn)在又來打擾我的生活,你用你的錢,一再向我證明,我逃脫不了你的手掌心,是不是?你這是在無聲地傷害我?!彼葱?,他竟然用這樣的手段來控制她的生活。</br>
    “你要這樣想,我也無能為力。我只是不想你再跟著某位合伙人出去應酬、陪酒,你是我的太太,就算你要當主任,也請你給我留一點薄面,不要讓外界恥笑我的太太出去陪酒!”他音量很大,一臉慍怒。</br>
    “嫌我給你丟臉,那就離婚,誰不去民政局誰就是王八蛋!”曼君說著,手掌用力拍在辦公桌上。</br>
    他忍無可忍,惱火道:“你是不是瘋了,我再說一遍,你休想離婚,除非我死了,你拿著我的死亡證明去民政局!”說完,起身大步離開辦公室。</br>
    她跟隨在后面,追著他下樓。她了解他,這樣的氣頭上,他開車一定會開得飛快,她前一秒還在生他的氣,下一秒就在為他擔心。追到他的時候,他剛上車,氣勢洶洶地關上了車門。她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坐上去說:“我們都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的錢也是勞動賺來的,我不想你為了和我賭氣這樣亂揮霍,我不想你再這樣錯下去了。Y樓要不是任臨樹的投資相助,你還有現(xiàn)在的風光無限嗎?請你珍惜你的財富,別再揮霍了?!?lt;/br>
    他買下她住過的那棟大廈,只因她曾在那里住過。她躲著不見他,他就收購了她上班的律師事務所。這些事,若他為別的女人去做,是會討到佳人歡心的吧??伤?,正是她心底里依然深愛他,她才會這樣抵觸。</br>
    “這與你無關,我不需要你來教我怎么做生意!”他沙啞著嗓子說。</br>
    天氣也一下變了,秋雨疾疾而來,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落在擋風玻璃上。</br>
    “我不想看你再一次走向危機,走進深淵,難道我會害你?!”她痛心道。</br>
    “你要是不想害我就不會離開我!”他說著,面朝著她,伸手想摟住她。</br>
    她掙脫他的手,心卻比任何時候都痛:“在你眼里,我是你想抱就抱的玩物嗎?你夠了!清醒吧,佟卓堯,無論你做什么,我們都沒有未來!你問問你媽,佟家的大門,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入半步!我是和你過,可還要和她過,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選啊——你是和我離婚,還是和她脫離母子關系!”</br>
    “我們可以找機會和我媽解釋清楚!”</br>
    “還能解釋清楚嗎?你收購任臨樹的舊大廈,收購文略律師事務所,你媽對我已經(jīng)怒不可遏,她認為他那優(yōu)秀出色完美的兒子都是被我害成這樣,你越做這些,我們的距離就越遠?!?lt;/br>
    “我不想看你和別的男人吃飯喝酒應酬,那是我們男人做的事!”他臉上籠罩著陰翳的光。</br>
    “你管得太多了,我們的婚姻實際已經(jīng)結束,別再干涉我的生活。還有,你不再是一個人,你是黎回黎聲的爸爸,請你保重你自己。我不想看到你出現(xiàn)在文略,你最好退出?!?lt;/br>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關心,做事更不用你教!”</br>
    在那場大雨里,她忿然從他的車里跑出來。</br>
    她站在雨中質(zhì)問:“是不是我躲過雨的屋檐,你也要買下來,那好啊,你得多用些手段掙多點錢,我怕你的錢不夠買?!?lt;/br>
    他坐在車里,沒有聽見她在說什么,雨刮器搖擺著,漸漸看不清她的臉,她的輪廓在大雨中模糊。</br>
    從未離開,卻已遠離。</br>
    她全身濕答答地鉆進了出租車,回到住處,她只覺好冷,不由打了一個噴嚏,想起剛才和他怒目對吵,他必定是惱怒透頂了。</br>
    有些后悔剛才一時沖動,對他說了那么多氣話。走到門口,彎身在地墊下摸索鑰匙,可沒有摸到,這才想起多多今天過來這件事。敲了敲門,多多一開門,就緊緊抱住了她。</br>
    幾秒鐘后多多才反應過來,跳出老遠,拎著身上的衣服直抖:“哎呀,你怎么淋成了這個樣子,單位不是配車了嗎?你看你,我這件真絲衫碰到你的黑色衣服,不會被染色吧。”</br>
    她瞧見多多身上的那件白色真絲連衣裙,笑道:“你還會為這件衣服惋惜???以前名牌風衣被黎回拉了一身大便也沒見你心疼!”</br>
    “哎,那是以前,浪費可恥!我如今可大不同了。先說好,我來你這只住三天,家里還有很多活等著我做,馬上到秋收的季節(jié)了,我要回去收割稻谷?!倍喽嘤脻窠聿林路系奈蹪n,慢悠悠地說。</br>
    “什么!秋收季節(jié),你去收割稻谷?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們一個比一個讓我震驚?!甭庵_站在地板上,脫下濕衣服,換了件寬大的T恤,拿起沙發(fā)上的毛巾擦擦頭發(fā),。</br>
    多多倒了一杯熱水坐在曼君面前,認真地說:“我和你說一件事,你先不要激動。聽我慢慢說,你先用右手托著下巴,免得你聽了我下面說的話下巴脫臼。”</br>
    曼君照做,“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什么爆炸新聞至于要我下巴都脫臼?!?lt;/br>
    “是這樣的,我……結婚了?!倍喽嘁荒樞腋5卣f。</br>
    “什么!結婚?這么大的事你都沒跟我說,你你你……”</br>
    “我們分開之后,我本想離開上海的,結果,鬼使神差的,我喝醉了酒,鉆進了一輛車里,我以為是出租車,我說送我去機場,結果是人家的私家車啊,當然不答應,我面子上也過不去,我就說他是黑車,還鬧到了交警隊??傊沂莵G盡了臉,喝醉的女人惹不起啊!他被交警隊扣了車,直到第二天我酒醒了,他拉著我去交警隊解釋清楚。我們就這么認識了。他有一片果園,里面有桃樹、李樹,還有一片葡萄園,他還承包了幾百畝田,種的都是無公害的小麥和玉米,他好厲害……”多多花癡起來,嘰里呱啦地說著該男子。</br>
    不管多多的話是真是假,聽起來這個男人確實是個人物。</br>
    “你說了半天,都沒有離開他種的東西,你能說說他的名字、家庭嗎?你們怎么就結婚了呢?”曼君要求進入主題。</br>
    多多笑:“你聽我慢慢跟你說。他啊,叫倪亭宇,今年三十歲,父母早逝,他是獨子,在我和結婚之前,一直未婚單身。自從那天認識之后,他說他有一大片果園,我就半信半疑跟隨著他去了他鄉(xiāng)下的住處。我跟你說,他真的是土豪!你知道他鄉(xiāng)下的別墅有多大嗎?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一千六百多平,院子里堆滿了水果啊,我承認我是吃貨,尤其是葡萄,超級甜,我跟你</br>
    講,我去了之后,參觀他的果園和農(nóng)場,我就決定留下來,因為太適合我了?!?lt;/br>
    “你就這么草率決定留在那兒,還認為適合你?你不是最喜歡都市生活嗎?鄉(xiāng)下沒有酒吧沒有商場沒有咖啡館,你怎么度日?”曼君好奇,那個曾經(jīng)紙迷金醉,在夜店酒吧各大Party流連忘返的多多,最后怎么無聲無息地嫁給了鄉(xiāng)下果園的園主?</br>
    “我每天生活得很充實,管理幾個園子的果樹,從開花季節(jié)到花落、結果、采摘、打包裝箱出售,都是我和我們家老倪一起做的,當然,我們手底下還有很多工人。鄉(xiāng)下空氣又好,吃的是新鮮蔬菜,喝的是地下水,農(nóng)閑的時候,老倪就開車帶我去水庫釣魚,晚上一起做紅燒魚吃。你沒看見我?guī)е菝苯o果樹噴藥的樣子,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這輩子會有這么一天?!倍喽嗾f著,臉上帶著寧靜的笑容。</br>
    “曼君,我從未活得這么純凈,我們老倪把他的純凈和與世無爭都給了我。我現(xiàn)在想,他做農(nóng)夫,我做農(nóng)婦,住在鄉(xiāng)野之間,遠離都市,夜里七點多,鄉(xiāng)下就安靜了,我們靠在一起看會兒電視或者接吻,對我而言,時光從來都沒有這樣美好安穩(wěn)過。以前我活得太凌亂了,老倪一定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倍喽酄科鹇氖?。</br>
    曼君明顯感覺到多多的手掌心起了老繭,手指甲剪得整整齊齊,沒有美甲,沒有鉆戒,指甲上露出一個個彎彎的“月亮”。聽過一個說法,指甲上的小“月亮”越多,就代表身體越健康。多多現(xiàn)在過的就是最健康的生活吧。</br>
    “我真為你高興,你找到了你的幸福,我從未見你這樣夸贊一個男人,我想他對你一定很好。多多,我知道你一定會幸福,但我沒想到你的幸福是這樣的?!甭f著,感觸頗多,聲音哽咽。</br>
    “是這樣的田園風光,對吧。以后帶著我干兒子干女兒去我們那,葡萄、草莓都可以現(xiàn)摘現(xiàn)吃?,F(xiàn)在的孩子,估計都以為草莓是樹上長的呢。對了,明天把他們倆帶出來,好久沒見了,真的好想他們。”多多說。</br>
    “這次估計不行了,下次吧,反正咱們以后見面的機會多?!?lt;/br>
    “怎么,你當媽的要見自己的孩子,他還有意見?。 ?lt;/br>
    “今天剛和他大吵一架,鬧得很僵,反正我暫時不想找他。我也很想見兩個孩子,過幾天再看吧?!币惶岬阶约旱氖?,曼君就有些落寞,歪歪地窩在沙發(fā)里。</br>
    “你想清楚了嗎?離了他,你可活得了?我看你過得一點兒也不好,如果他后退一步,那你也退讓一步,大家不就有了復合的余地了?!倍喽鄤裾f。</br>
    “沒有可能,他媽根本容不下我,勢如水火的關系,我不想一家人勾心斗角,惹不起躲得起,等黎回黎聲大一些的時候,再看吧。他媽還在逼著我和他離婚呢。”</br>
    “你又不是和他媽過,老太婆可真是狠毒,不顧兒子的幸福,難道還不管孫子孫女得不得到母愛嗎?”多多抱怨。</br>
    曼君嘆息,低頭揪著手中的毛巾說:“不提這些,多給我說說你和老倪的田園生活吧。”</br>
    過去多多總是說羨慕她和卓堯的恩愛如初,而現(xiàn)在,她也向往多多和老倪的相愛相守。擇一人白首終老,住在與世無爭的田園間,四季順應農(nóng)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朝朝暮暮的時光,真讓人動容向往。</br>
    恰好是周末,曼君這兩天就開著車陪著多多在這個城市里轉悠,她總能夠在清晨和夜深的時候聽到多多和老倪打電話,她站在不遠處,偶爾會聽到他們的對話,很簡單,沒有肉麻的情話,不過是碎碎念著多穿幾件衣服,家里的幾百畝稻田幾時安排收割之類的。像是老夫老妻之間的平凡和默契。</br>
    兜來轉去,愛得繾綣悱惻,她還是一個人。</br>
    若無其事,才是最狠的報復。</br>
    多多問她失去卓堯還能夠活下去嗎?怎么不能活,像是和自己在賭氣,偏要更拼命地生活。</br>
    你失去了原本以為離了就活不了的那個人,卻發(fā)現(xiàn)失去沒那么可怕,你不會病,不會死,只是再也不會看清遙遠的月亮和星辰。</br>
    周一的早上,多多和她一起出門,在大廈樓下,曼君見到了多多口中的老倪。</br>
    老倪一點也不老,穿著灰色襯衣灰色褲子,袖子高挽起,衣著很樸素,剃著平頭,臉上有著與土地打交道的人特有的憨實,他望著多多說:“這就是你天天同我說的那位好朋友吧?!?lt;/br>
    多多點點頭,介紹著。</br>
    老倪很自然地握了握多多的手,然后松開,轉身鉆進車里拿了件自己的外套給多多披上:“又穿這么少,這可不是夏天了,一場秋雨一陣涼,早晚要多穿點?!?lt;/br>
    多多笑笑:“我知道了,都說多少遍啦。”</br>
    簡單說了幾句話之后,他們就各自上車。多多得趕回去,收割機已經(jīng)開始工作了,無法想象多多在金黃色的稻田里是什么樣的,但一定是非常幸福的。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做什么,去哪里,都是美妙的。</br>
    開車去上班的路上,曼君的眼淚一直在流。</br>
    這天早上,沒有遇到那輛黑色轎車,她心中有些落寞。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步行十分鐘,剛走進文略,只見原先的合伙人會議室被改成了辦公室,兩天的時間就重新裝修完畢,原有的墻壁被砸掉,換成一面墨黑色的玻璃墻,站在外面,根本看不見里面。</br>
    這就是他口中說的,他在文略的辦公室。他是動真格了,既然他執(zhí)意如此,她只好冷淡面對。</br>
    以后,會常見面。</br>
    她想到一句詩——惟愿無事常相見。這常相見,于他們是福還是禍?</br>
    曼君不知,正是卓堯的這一舉動,加快了危險的來臨。</br>
    何喜嘉坐在自己的小辦公室中,打著越洋電話,臉上不時流露出和平時全然不同的兇光:“第二個復仇計劃得提前了,他們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復合,我們要趕在他們復合之前,神不知鬼不覺掌握好一切。第一步進展順利,我現(xiàn)在是文略的律師,我在這個位置,就有機會。我看了新聞,有個案子引起轟動,我有辦法?!?lt;/br>
    電話另一頭說道:“你記住,千萬不要留下線索,露出馬腳,密切關注他們的對話,防止他們對你起疑心。必要的時候,就果斷一些。事成之后,立刻出國,幾條逃亡路線我都給你安排好了,你只管做到滴水不漏,要么她死,要么他亡?!?lt;/br>
    “好,竊聽器我已裝在她辦公室了,她是斷然想不到的,還有我會每天早上給她沖一杯催命茶,就算計劃失敗,那些茶也夠她消受的了。”</br>
    佟卓堯坐在車上,看著不遠處曼君的車停在那兒,從她離去的背影看她分明在拭淚,卻還在強裝堅強。過去她曾說過,兩個相愛的人,心意應該是想通的,好比兩人吵架,雙方都很受傷,那么一方有多痛,就該能夠感同身受到對方的痛。這樣一想,便能夠原諒。</br>
    她不在他身邊這么久,他逐漸習慣了一個人抽煙、喝咖啡、失眠、莫名其妙地心疼。</br>
    如今獨自雖無恙,問余生有何風光。</br>
    步行到文略,卓堯一路上都在想,該要用怎樣的表情和口吻和她說話,是帶著笑容,還是像她那樣冷若冰霜。</br>
    半途中,接到伍隆打來的電話。</br>
    “佟少,我在臨湖別墅的工地,你要是有空最好過來一趟,后花園這邊有些具體的事要你親自看一下設計圖,畢竟佟太太的喜好我們不是很了解,只有你最了解她的心思。”伍隆說著,電話里傳來聒噪的施工機器聲。</br>
    “好,我馬上過來?!彼麙炝穗娫?,折返回停車場。</br>
    他不知道,一整個上午她在辦公室里都坐立不安,直到午飯時間,她見他都沒有過來,便打算下樓吃飯,路過他的辦公室,不禁停頓腳步,望了幾眼。何喜嘉走了過來,笑著說:“主任,真是沒想到,佟少竟然成了文略的合伙人。這太好了!”</br>
    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下倒把你高興成這樣子?!?lt;/br>
    “沒有,主任,你想多了,我是替你高興,你看不出來嗎?他這一切都是為你做的,有你在的地方,就有他,多浪漫啊。你就原諒他吧。我可沒有別的心思,我還想麻煩你幫我看一個人?!焙蜗布渭t著臉,害羞地說。</br>
    “看一個人?”</br>
    “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比我大一歲,是通過別人介紹認識的,他今天中午約我吃飯,我想你幫我看看他人怎么樣?!?lt;/br>
    “這個我不在行,你喜歡就行,旁人的意見也只是參考,重點在于你自己的感受,我可不想當電燈泡?!甭?。</br>
    何喜嘉拉著她的手,撒嬌般說:“主任,午休時間,我得喊你師父。師父,你就幫我瞧瞧,要不是個厚道本分的男孩,我就不和他浪費時間了?!?lt;/br>
    “那你自己對他印象怎樣呢?”</br>
    “還行吧,有點小動心啦?!焙蜗布蔚皖^看著自己的手,靦腆一笑。</br>
    曼君只好答應。</br>
    在一家越南餐廳里,曼君見到了何喜嘉口中的男孩。是個陽光大男孩,穿著一身運動裝,古銅色的健康肌膚,有著同何喜嘉一樣純真的臉龐。幾番談話下來,她對男孩有了些了解。男孩叫凌誠,上海本地人,有著上海男人的溫和細心,也很紳士,懂得照顧人,富有愛心。目前在動物園工作,專門給大象、老虎和猩猩這些動物看病。</br>
    凌誠講起給一只老虎拔牙的經(jīng)歷,聽得曼君和何喜嘉聚精會神。</br>
    “雖然平時和這些老虎相處融洽,但第一次給老虎拔牙,不免害怕,不過我們都會事先用麻醉槍將老虎麻醉,確定麻醉藥起作用之后,才會進去給老虎治療。有一次很驚險,我用的麻醉劑量少了,正給老虎看著病,忽然覺得有什么在拱我的衣服,我一回頭,老虎竟然醒了,正在用舌頭舔我的衣服。”凌誠說著,喝了一口果汁。</br>
    “然后呢,你有沒有嚇得發(fā)抖啊?”何喜嘉好奇地問。</br>
    “幸好啊舌頭舔的是我的衣服,衣服當場就破了,要是舔我的臉,估計我就破相了。老虎和所有貓科動物一樣,舌頭上有倒刺,一般在捕捉獵物的時候,他舌頭舔過的地方,肉沒了,只剩下骨頭?!?lt;/br>
    “那你以后給這些動物看病,一定要多加點麻醉藥,要是下次換成大象,突然醒了,一腳就能把你踹十幾米遠,哈哈?!焙蜗布芜呎f邊掩著嘴笑。</br>
    曼君也跟著笑了,心里暗暗想,這兩個年輕人八成是有戲的,這么談得來。她的心莫名安定,也有點點小私心,何喜嘉有了男朋友,以后卓堯來文略,她也不用多想些什么。</br>
    可是轉念一想,都到這個地步了,還動這點小心思有何意義呢。</br>
    快下班的時候,何喜嘉敲門進來,神秘地笑:“主任,佟少來了,一來就進了辦公室,你要不要過去和他打招呼?!?lt;/br>
    “不用了,我還有事忙,你也去忙你的吧,沒什么好稀奇的事。”她面不改色地看手中的案卷。</br>
    等何喜嘉出去之后,她從偽裝中卸下面具,喃喃地說:“他為什么要正兒八經(jīng)來這邊,佟氏集團還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卓堯你為什么要來,我不值得你這樣做。和我在一起,你得不到安寧?!?lt;/br>
    她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他的到來,直接影響她的工作。只是一墻之隔,她深愛的他,就在隔壁,她的心如同貓爪在抓撓般。要不要去找他談一談?用什么理由,問孩子好不好,還是說說文略的下一步計劃。</br>
    似乎都給人感覺是她在找借口見他,不行不行,她否決掉腦海中的一個個理由。</br>
    路過他的辦公室,曼君凝望著那墨黑的玻璃墻。他在伏案辦公嗎?還是在抽煙?有好幾次,她都想對他說,別再抽煙了,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惡語相向。若用漫畫來表現(xiàn),那就是她面對著他,從心里飄出一顆顆愛心到口中,變成了一把把利刃刺向他。</br>
    口是心非,最吃虧。</br>
    大半個月就這樣相安無事過去,他確實經(jīng)常來文略,每次來,也都沒有主動再找她,總是在辦公室待上一會兒就匆匆走了。她知曉他公務繁忙。</br>
    曼君每天上班,還是會遇見那輛黑色轎車,總是那么巧地遇上。</br>
    日子也因他會來文略而變得有所期待,她有些怨艾自己當初還和他吵成那樣。瞧瞧,現(xiàn)在他一天不來文略,她反倒有些失落。</br>
    周末的時候,他帶著黎回黎聲來到她的住處,她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這算是第一次一家四口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吧。黎聲已有九個月大了,令她喜出望外的是,在給黎聲喂魚泥粥的時候,小家伙竟然含含糊糊地喊出了一聲:“媽媽——”</br>
    黎回笑著大叫:“爸爸,妹妹會喊媽媽啦!你快來聽?!?lt;/br>
    正在廚房切水果的卓堯忙跑過來,對著黎聲說:“快,再喊一聲媽媽給爸爸聽聽?!?lt;/br>
    曼君眼里的淚不自覺流了出來,她她摟著黎聲的頭,緊緊貼著,欣喜萬分,“從你滿月至今,媽媽沒有盡到一天的責任,真沒有想到,你會喊的第一個人,還是我?!?lt;/br>
    “媽媽,是爸爸每天都在教,爸爸也要我多教妹妹學會喊媽媽,因為爸爸說,我和妹妹都會喊媽媽,媽媽就會回來了,而且,媽媽才是對我和妹妹來說最重要的人。要先會喊媽媽,再來喊爸爸。”黎回說完,回頭望著爸爸,“爸爸,我說的沒錯吧?!?lt;/br>
    他笑著點頭,望向她,她</br>
    的目光忙躲開。</br>
    這樣的相處,總讓她忍不住產(chǎn)生錯覺,一家四口從未分開。只是天還未黑的時候,林璐云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催促卓堯趕緊帶著孩子回去??醋繄蚰樕粣?,曼君便說:“下周還來這兒吃飯吧,我換個菜做給黎回吃?!?lt;/br>
    “媽媽做的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崩杌乜滟澋溃е哪?,親了一大口。</br>
    她真是知足。</br>
    平日里在文略,她對他依然保持著距離,也不會去他辦公室找他,只是有時會站在玻璃墻外,望著里面發(fā)會兒呆。</br>
    一日,在電梯里,與他撞面。</br>
    “現(xiàn)在你的幽閉恐懼癥,好些了嗎?獨處在電梯里,還是會害怕吧?!彼抗獬翱粗f。</br>
    她搖搖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令我害怕了?!?lt;/br>
    “以后每天都見,好不好。我想過我們的問題,也許每天都見,就算這樣簡單的照面,冷冷清清說上幾句話,慢慢的,我們會回到從前?!彼吐曊f。</br>
    她默不作聲。</br>
    在電梯門開之后,她剛要往門外走,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回到自己的胸前,按上關門鍵,電梯門緩緩合上。</br>
    他用很低的聲音說:“你站在我辦公室門口,明明想我,為什么不進來,我在里面,看見你很難過的樣子。你以為,我看不見嗎?你還逃避什么,你深愛著我,別藏了,出來吧?!?lt;/br>
    她這才知道,那玻璃墻雖從外看不到內(nèi),但從內(nèi)卻能很清楚地看到外面。她隔著玻璃墻遙望的牽念,逃不過他的眼。</br>
    他分明就是為了能時刻看到她故意安裝了玻璃墻。她哪里會知道當她站在那兒時,玻璃另一面的他,就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只是隔著一面玻璃,他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眉眼下的淚痕。這讓她羞惱。</br>
    等電梯再次開門,她沖出電梯,臉上有像是被捉弄后的惱怒,也有被窺探到隱匿的相思之后的羞怯。</br>
    她推開他辦公室的門,走進去一看,確實站在他辦公室里面,外面的一切都可看得一清二楚。她回憶起幾乎每一天,路過這兒,但凡他在辦公室,她都會站在外面出神。</br>
    他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br>
    十一月的天,冷得需要穿件風衣才能抵抗寒風。</br>
    卓堯是天蝎座。</br>
    她怎么會忘記這個重要的日子。</br>
    中午吃過飯,百無聊賴,在紙上寫下一句話:十一月九日,卓堯,生日快樂。心里一下想起了一件事,本想馬上就趕去,可又怕他要是來文略的話,她不在,見不到他。她不想錯過這一天,她想等他。從他們在一起后,他的每一個生日,都有她。再怎么樣,一句普通的生日快樂總可以說吧。她決定那件事等第二天再抓緊時間辦妥。</br>
    她悄悄進入他的辦公室,這把鑰匙,是他放在她的辦公桌上的,她還假裝不屑地隨手扔進抽屜里。她在他的辦公桌上,看見了一張A4紙,上面寫著一句話:小漫畫,明天見。</br>
    這一定是他昨天寫下的,他肯定猜到她會溜進來看他,還在下面寫著:放心,我不會認為你這是未經(jīng)允許擅闖領導辦公室的。</br>
    她如同被一雙眼睛洞察到內(nèi)心般,驚訝地用手掩住嘴,眼睛四下望望,將紙片放在原位,悄悄又走了出來。</br>
    ——小漫畫,明天見。</br>
    她想起以前她對他說過的那句話:</br>
    我不想聽你對我說“再見”,我想聽你說“明天見”。明天見,是很美的三個字,想想明天還可以見面,那么此刻的分別,不舍中還夾著期盼。</br>
    為什么印象深刻,那是因為在上一次去巴黎旅行的頭一天,他還非常浪漫地說:“你放心,你余后的人生里,不僅聽我對你說再見很難,像明天見這樣的話,都會很難,因為,我們天天都相見?!?lt;/br>
    可他豈會料到后來的分離。</br>
    上午他處理完Y樓的相關事宜之后,就趕回佟家,準備接黎回黎聲一起去找曼君,結果被母親攔住了,要他下午陪著她做一件有意義的事。</br>
    林璐云信佛。當下社會有個很普遍的現(xiàn)象,那就是大部分的商人都信佛教,并且會出資建造寺廟,與僧人結緣,就算是刻薄寡恩的林璐云也不例外,她是佛門俗家弟子,每年都會出財力為菩薩鍍金身。</br>
    林璐云借著“兒過生日母過難”,要求他親自開車送她去寺廟還愿,他也不好推辭。本打算和黎回黎聲去曼君那兒一起過生日,只好作罷,打算等晚上再去找她。</br>
    他被拉著一同進了大雄寶殿,他想起曼君也信佛。她是遇廟必進,遇佛必拜的人,她說寺廟總能讓她回歸寧靜和慈悲。菩薩低眉間,有普度眾生的憐憫。</br>
    一座座巨大的佛像,各路神仙菩薩,還有穿著袈裟的和尚在敲木魚念經(jīng),香客往來虔誠跪拜。他靜靜站在一旁,看母親跪在觀音菩薩面前,口中念念有詞: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今天是我兒卓堯的生辰,我特意帶他來還愿,感謝這一年里,保佑他的公司度過了危機,保佑我的孫兒孫女健康平安,弟子磕頭拜恩。</br>
    林璐云邊磕頭邊示意他過來一同跪拜。</br>
    他擺擺手,用極小的聲音說:“封建迷信?!?lt;/br>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br>
    在佛教徒集中的地方,要是大聲這樣說,難免會觸犯眾怒。</br>
    他持著中立的態(tài)度。這中立態(tài)度其中的原因,來自于他心愛的女子也信佛。</br>
    他看見一座燈塔,塔上一尊尊佛像,每尊佛像都有一盞燈亮著,上面寫著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他有些不解,便問身邊的一位僧人:“師父,這個燈塔是做什么的?”</br>
    一個小沙彌說:“這是我們廟里的住持?!?lt;/br>
    他有些肅然起敬,在企業(yè)里,董事長是最大,在寺廟里,住持就是最大吧。</br>
    住持一臉慈祥和安然,耐心地說:“這是長明燈,每日有法師在此誦經(jīng),每盞燈上都有一個施主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可保佑其平安,這燈一點就是半年,時間一到,再換給別人來點,除非點燈人再來續(xù)點。”</br>
    他從上到下,目光一層層掃著,像是想找找看有沒有認識的人,來打發(fā)無聊的時間。只是,不經(jīng)意的一瞥,赫然看見有一盞燈上寫著:佟卓堯,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九日。</br>
    他驚住了,會有誰,在佛前給他添一盞燈?母親?斷然不是,若要是,早就要說了,再看這紅紙上清秀的字體很熟悉。算算時間,是半年前,她應該在英國進修,怎會來這里給他點平安燈?</br>
    無論如何,都說明她始終牽掛著他。</br>
    住持接著說:“這一層的名字,這些燈一會兒就要換了。”</br>
    也包括他的名字在內(nèi)。</br>
    他遞上香火錢,在紙上寫了名字和生辰,交給住持:“佟卓堯這盞燈是給我點的,麻煩住持給換上這個名字和生辰?!?lt;/br>
    回程的路上,林璐云問:“這次有沒有什么收獲?”</br>
    “收獲頗多,不虛此行?!彼那楹脴O了。</br>
    對此毫不知情的曼君,直到下班也沒等到他的電話,失落之余,心想著他生日,一定是在佟家與家人歡度的吧,她還有什么好期盼的。索性關掉手機,開車匆匆趕去寺廟,她想的那件必須做的重要事,就是去續(xù)那盞長明燈。她生怕會被別人點去。</br>
    當她看到那盞燈依舊亮著,才松口氣,再仔細一看,燈上不再是她寫的那個人名,而是:阮曼君,一九八二年七月四日。</br>
    她摸著那盞燈,輕微啜泣。</br>
    是他剛勁有力的字跡。</br>
    他竟然來過這里,還發(fā)現(xiàn)了這盞燈。住持見她獨自在燈塔前流淚,便走上前,詢問何事。曼君將心中的郁結說了出來,住持只是傾聽,并沒有做評論。</br>
    她在廟里吃了頓齋飯,又靜靜坐了會兒。她想,若是換做此時出家,她能放下塵世中的情緣嗎?一定無法放下,既然放不下,又何必要割舍。該怎樣做,才能回到從前的融洽。</br>
    臨走時,住持送她到寺廟門口,送她佛經(jīng)中的一句話:“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lt;/br>
    這心動,人動,傷身,痛骨。</br>
    她悟了。</br>
    而他打不通她的電話,去她住的地方也沒找到她,最后只有沮喪回到家中,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著給她發(fā)信息:今天沒有聽到你對我說生日快樂,我覺得這一年都過得太不幸了。</br>
    她回到家,開機后看到他的短信,笑了,回復著:生日快樂,黎回黎聲的超人爸爸,最美好的祝愿都給你。</br>
    握著手機放在心口,很快就等到他下一條短信。</br>
    他問她晚上去了哪里,她沒有說自己去了寺廟,只是反問他:你要調(diào)查我的私生活嗎?</br>
    他就換了話題,來來往往,一會兒竟發(fā)了十多條短信。已經(jīng)很久很久不發(fā)短信了,大概所有工作以后的人,都會習慣用電話來解決問題,短信這種婉轉而浪費時間的通訊方式,大多都是學生喜歡使用。</br>
    她幾乎不回短信,可是發(fā)信息的是他啊,就算一直回復下去,也是件甜蜜的事。她窩在床上,看他說黎回黎聲這兩天又學會了什么新本領,還發(fā)來兄妹兩個頭靠在一起擁抱的照片。僅僅是這一雙可愛聰慧的兒女,就要讓多少女人羨慕。</br>
    他們的關系,在潛移默化中往好的方向發(fā)展著。他只要不是特別忙,都會抽空來文略,說是來辦公,實際就是來看望她,他改變了策略,不再急于求和,而是重新培養(yǎng)感情。</br>
    一天他匆匆趕來,見她一面,說自己有事要出國一周,這一周都不能來看她了。她卻裝作不在意地說:“干嗎和我說,你去就是,都來不及了,還跑來這里,可別誤了飛機?!?lt;/br>
    他笑:“怕你會擔心,回來再和你細說?!?lt;/br>
    等他走后,她的離別之情才顯露出來。是啊,他們又不是住一起,他去哪里,有什么區(qū)別??梢幌氲剿ミb遠的地方,就又覺得她離自己好遠,好像之前他們距離很近似的。她想了想,一周的時間會不會太長了。</br>
    她發(fā)短信給他:一周的時間有些長,黎回黎聲這么久見不到你,怎么行呢,肯定會哭鬧。</br>
    其實明明是她舍不得。</br>
    他回復道:那我就去五天。你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怕不怕?你別怕,我的車也停在那兒,你一下車,看見我的車,就不會害怕了。</br>
    她可以接受,便回:那好,注意安全,早去早回。</br>
    他沒有說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她也就沒問,他想說的話,肯定會說。</br>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輛黑色轎車,連續(xù)五天,都沒有見那輛車。失去那輛黑色轎車讓出來的停車位,她每天都再也搶不到車位了,只好將車停在地下停車場,最讓她震驚的是,他居然豪氣到從停車場內(nèi)到外,每隔幾米,就停了一輛佟氏集團的車。因為車牌很明顯,開頭字母都是:TH。這是他以前的規(guī)定,“佟先生”和“小漫畫”,他說是“佟畫”(童話)組合,簡稱:TH。</br>
    她一下就想到了一件事,那輛黑色轎車的神秘開車人,會不會就是他?可是,車牌號不是“TH”開頭,印象中他名下也沒有這樣的車,不過看得出來是輛新車。</br>
    她輾轉想了個辦法,托人在車管所查了一下黑色轎車的車牌號,車主的名字果然是他。他居然每天早上特意天沒亮就起來到這里給她占車位。他每次停好車后,就坐在車上等她的車來,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她每天早上能睡懶覺,都是他的功勞。</br>
    他默默做的這一切,勝過千言萬語。</br>
    終于等到卓堯回國,不過這次出行,似乎引起媒體極大的關注,他整日都在接受采訪,暫時抽不出時間見曼君,但她能從他傳來的短信里看出他的思念。</br>
    這就足夠了。</br>
    晚上她抱著一袋爆米花,坐在沙發(fā)上,在電視機前看到有關他的采訪。</br>
    地點是他的辦公室,他泰然自若地回復著記者陷阱式的提問。鏡頭晃過他的辦公桌,上面立著個相框,相框里照片是他站在雪地里,身旁有一大群企鵝。</br>
    “佟先生,Y樓裝修竣工之際,聽聞您前幾天去了南極,是去考察嗎?還是計劃在南極有項目?”記者問。</br>
    他的微笑止住,正經(jīng)道:“這是個秘密,只需要一個人知曉,這是我答應她要做的事?!?lt;/br>
    她想起來了,那時還是去巴黎旅行之前,他們互說著最想見到對方另一種的模樣,打賭誰先做到的話,就可以讓另一方無條件答應一件事。她說她想看他在南極和企鵝一起跳扭扭舞,他則說想看她像非洲女性那樣背著一籮筐孩子,然后互相想像對方的樣子就笑倒在沙發(fā)上。</br>
    后來回憶起那天的話,她想他們都無法為彼此不顧一切做到那樣。</br>
    可沒想到,他竟真去了南極,還和企鵝合影。</br>
    她開心地直踢腿,再翻個身,爆米花不小心灑了一臉上,心情太好。手機響起,收到他的一條短信: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br>
    她回復:我自傾杯,君且隨意。</br>
    言外之意,就是愿意和他一起出去。</br>
    不到三秒鐘,她手機屏幕上快速閃出五個字:</br>
    開門,我到了。</br>
    他竟就在她公寓門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