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巴黎不快樂_第二章 {聽說每個女人都愛他}
每個人都有一個國,自己做著小國王。</br>
佟卓堯本來是要離開的,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他原以為這個臺商主動向她獻殷勤,該是正合她意的,沒想到她倔強拒絕的樣子,倒讓他吃了一驚。</br>
來這里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奔著男人的腰包來的。她既然來了這里,就該懂這里的規(guī)矩,看到蓮姐在一旁陪著笑臉,一向沉默是金的他倒看不過去了。</br>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信用卡,塞進她手中,淡淡地說:“來這里,無非是為錢。拿著,就當是我請秦總玩的?!?lt;/br>
她望向她,眼里滿是悲涼,他們都把她當成什么人了!她將手中的黑色信用卡拿在手中翻轉看了一下,這是一張黑金卡,她略懂這種信用卡,這是雇資銀行推出的“世界卡”,據(jù)說只有身家是世界至富階級的雇資銀行客戶才有資格申請“世界卡”。</br>
她將信用卡端詳了一會兒,慢慢地丟進了身邊的紅酒杯里,轉身走到多多的身邊,挽著多多的胳膊,高調地抬起頭,眼睛無視身邊的任何人,驕傲地姿態(tài)就是要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女人是錢收買不了的。</br>
出了那棟豪宅,她的心一下就松了下來,她脫掉了高跟鞋,兩只手各拎著一只鞋,赤腳走在青石板的路上。</br>
多多的手指在她的額頭上戳了一下,說:“你瘋了,你一定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丟進紅酒杯的信用卡是什么卡嗎?那張卡又叫無限卡,無限卡啊,明白是什么意思嗎?我看著眼睛里都要流口水了,你是不是傻了啊你?!?lt;/br>
她走到多多的寶馬車后面,坐在車后備箱上,就那樣的躺在車身上,她看著星空,說:“我沒傻也沒瘋,如果我愛錢,那么兩年前我就不會給馮伯文頂罪呢。多多,你是愛錢多呢還是愛袁正銘多呢?”</br>
多多躺在她身旁,兩個女子都躺在寶馬車后,多多說:“我當然是愛錢更多啦,只是錢這玩意他姐的不愛我。我做過玫琳凱代理,做過瘦身減肥產(chǎn)品生意,結果都虧得血本無歸,我是天生的和金錢絕緣體啊,所以我就找個有錢的男人來導導錢流?!?lt;/br>
她聽了沒再說什么,想著剛才他拿著一張黑金卡遞在她手里的模樣,她想他們都是一類男人,和馮伯文都是一樣的,都以為女子的感情都是輕賤可以用錢來計量的。</br>
后悔和多多參加了這場豪門相親會,白花了八萬塊錢的入會費,還自討沒趣地被誤認為是拜金女,遭到了兩個有錢男人的羞辱,她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又惱又氣。</br>
多多點了一根薄荷煙,抽上,仰著頭吐著煙圈,說:“其實,每個女人的內心都想得到純情的愛,不摻雜任何物質??僧斈銗哿耍銜l(fā)現(xiàn),僅有愛,那就是一鍋煮開的白米粥,有炙熱的溫度,卻有著無味的蒼白?!?lt;/br>
她在心里想,也許多多說的是對的,自古多情空余恨,那些類似的純愛,最后的下場,又有幾個白頭偕老的?梁山伯和祝英臺都死了,羅密歐與朱麗葉也雙雙死了,愛情里,似乎非要夾雜點什么才能走下去。</br>
太純凈的東西,反而會更容易過期。</br>
她曾在屈臣氏買過蒸餾水,上面寫著保質期是12個月,反而純凈水倒是有兩年的保質期,那么古井里的自然飲用水更是無限的保質期。</br>
自然水,純凈水,蒸餾水,這三種水,當然是蒸餾水最純粹最不含雜質了,為何最純粹的反而保質期最短?</br>
愛情,難道不也是這樣嗎?</br>
相愛的時候,純粹得揉不下一粒塵埃,她愛馮伯文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呢,為了這個男人,為了維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愛情,她頂了罪,坐了兩年的牢。等她出來,一切都變了,那份她小心翼翼呵護的愛,早已成風,早已過期不候。</br>
兩年前的馮伯文,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她這次替他頂了罪,等她出來,一定會給她最美好日子,她心一橫,想不就是背個罪名,愛一個人的時候,就算是為對方死那也是義無反顧的。</br>
只是她沒有想到,那個男人,早就變了心,早就把她當成了往事。</br>
她只是馮伯文的往事而已。</br>
多多握著她的手,將煙放在她唇邊,說:“我知道你這幾年過得很難,既然出來了,就要把握好自己,別再為個男人犯渾了。你還記得張靜安嗎?就是咱們大學時,全校最純的那個女孩,穿著白衣白裙梳著麻花辮的,記得嗎?”</br>
她點點頭,她怎么會不記得張靜安呢?那一屆的學生,沒有人不記得張靜安的。</br>
多多和靜安那時就是全校最受人關注的焦點,多多是因為自身的美貌,而靜安,則是因為情癡,那時全校人都知道一個叫靜安的女子癡狂地愛著一個叫畢蘇生的男人。</br>
一個女子愛一個男人可以引起全校的轟動,那是何等的狂熱癡戀。</br>
多多將煙頭扔在了地上,對她說:“走,跟我上車,我?guī)闳ヒ婌o安?!倍喽嗬能嚕北架嚴?,一路長驅,她甚至還沒來得及說這么晚了怎么好冒昧地打擾靜安。</br>
關于靜安畢業(yè)后來的事,在曼君還沒有入獄的時候,她還是聽聞了一些的。畢蘇生那個畫畫的美術系男孩,最終倒真的成了靜安的男友,靜安看起來是那么的可愛,和滿臉滄桑才華橫溢的畢蘇生站在一起,倒是很般配。</br>
靜安因為畢蘇生,也愛上了畫畫,原是那么沉靜的一個女子,竟然喜歡上了墨西哥另類的女畫家弗里達,那個兩條眉毛長長的,像鳥的翅膀下面一雙大眼睛的女畫家。</br>
略懂得畫的,相信都了解弗里達的故事,年輕時的弗里達是那樣淘氣而叛逆,她十幾歲就帶著男孩子躲在家里的衣櫥里偷偷的歡愛,是那樣的奔放而火熱的女子,卻在十八歲那年遭遇嚴重的車禍,多年都禁錮在床上。</br>
你很難想象那樣奔放的女子,突然一下就躺在床上,不能行走的悲涼,就像是一堆旺盛的篝火,突然遭遇白露霜降大雪。</br>
倘若弗里達是沉靜而安寧的女子,那么日子也許會不那么難過。</br>
靜安卻迷上了弗里達,雖外表靜美如同靜安的名字一樣——寧靜安好,可一旦遇上愛上,就是一把可以燎原的熊熊癡戀。</br>
她也曾聽說,那個青年畫家畢蘇生果真娶了靜安,當時在同學聚會上大家還都調侃說別看靜安是個乖巧的女生,追起男孩來,那是奔放女一個,非追到手不可,到底還是抱得了畢才子那樣的美男歸。</br>
這樣想,靜安還是比她幸福的,至少畢蘇生在靜安窮追不舍下真娶了靜安,而她呢,雖然起初是馮伯文追的她,可馮伯文最后娶的是別人。</br>
她仰靠在車座上,她隨口問多多:“靜安有孩子了嗎?如果有孩子了,我們去最好給孩子買點禮物,比如玩具或者點心什么?!?lt;/br>
多多搖頭,抬手抽出一張面紙擦了擦唇上的口紅,抿著嘴說:“哪有什么孩子啊,結婚后沒多久就離了,那個畢蘇生竟然背著靜安跟了一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四十歲老女人,真不知道這個畫家是什么樣的審美觀,難怪畫出來的畫都那么得抽象!”</br>
離婚了?她心里一驚,剛浮起一絲羨慕的心,又低潮了下來,男人的心,根本都不是女人可以去診斷的。即使女人全副武裝帶著一切裝備和器械,本想所向披靡,可最后還是一無所知,原來男人是從來都沒有心的。</br>
男人只有眼睛,是極感官的動物。</br>
戀愛中的男人,用眼睛在愛,通常心是罷工的。戀愛中的女人,用心在愛,大多雙眼是蒙蔽的。</br>
她記起曾和馮伯文一起看《胭脂扣》,那時馮伯文批判如花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如花企圖用藥毒死十二少以免十二少獨活,馮伯文說如花真是又狠毒又陰暗的女人,愛得那么自私。</br>
當時她也認為如花是自私了,如果真的愛,為何不放對方一條生路。</br>
愛,是放生,是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救贖,而不是枷鎖。</br>
如此想,她不過是將馮伯文救贖后放生,此后,不再同歸。</br>
靜安住的地方就在靜安寺附近,其名字也就是緣自所住的地名。多多說靜安和畢蘇生離婚之后,畢蘇生還算大度,房子都留給了靜安,畢蘇生去了那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家,那個女人是個寡婦,前兩任丈夫都死了。</br>
多多說做男人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三件事——升官發(fā)財死老婆。</br>
那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死了兩任老公,倒活得也有滋有潤的。也許是怕找個年紀大的男人又會被自己克死,所以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就開始明白了,要找就找年輕的。</br>
到了靜安的家,是一座單門獨院的小庭院,多么像水墨畫里的院落啊,她一下車,就想上海這么國際化的都市里竟會有這么水墨的一個宅院。</br>
多多站在門外,給靜安打了一個電話,說就在門外,是和曼君一起來坐坐。</br>
聽得出來,靜安十分的歡喜,門很快就打開了。</br>
靜安穿著一件綠色香云紗的裙子,肩上披著的是一條寬大而長的紅色紗巾,倒像是披肩一樣隨意地圍在肩上,這紅綠間,怕也只有靜安這樣與顏料為伴的氣質女子才能穿得這么動人。</br>
有多久沒見了?她想她和靜安應該有兩年多沒見了,多多倒是和靜安在咖啡廳約了幾次,她們三個女子擁抱后,促膝坐在沙發(fā)上。</br>
靜安原先是一頭長直發(fā),現(xiàn)在變成了卷發(fā)散落在頸間,靜安煮了三杯咖啡,三人坐在一起聊了起來,卻看見了客廳里有男人的沙灘褲和人字拖,還有一些男人的氣息。</br>
那是單身女人不會有的氣息,是專屬男人身上的。</br>
曼君突然又想起那個傲慢的男人車上清淡的木香。</br>
靜安像是明白了,解釋著說:“我前夫和他女朋友去日本玩了一段時間,這次回來,暫住在我這,好像他女朋友的兒子留學回來了,不方便。”靜安輕輕的聲音說著前夫的女朋友,言談舉止間都有畢蘇生的味道和氣息。</br>
她倒真難以理解了,多多卻好像一點也不詫異。</br>
她喝著咖啡,望著面前溫婉而清歡的靜安,想這么美好的一個女人,他的前夫是怎么想的,這樣的女人都不適合做妻子還要離婚,那什么樣的女人能娶?</br>
談話間,靜安一下就站了起來,邊快步走向廚房邊說:“啊呀,我差點忘了,我還燉著排骨冬瓜湯,他是最愛喝湯了,他不喜歡喝煮得太濃的湯,他喜歡清淡的口味……”</br>
曼君端著咖啡,望著靜安嬌小而緊張的樣子,她在想,靜安真的和畢蘇生離婚了嗎?這哪里像前妻啊。可是他們明明都離婚分開了兩年啊。</br>
靜安把湯盛好了放在一個白瓷小湯盅里,這才坐下來。</br>
她瞥見靜安的手被熱氣燙得通紅的。</br>
她和靜安交談,靜安總是會不經(jīng)意地說起前夫畢蘇生,說蘇生喜歡穿灰色格子的睡衣,蘇生不喜歡在臥室里吃東西,蘇生不喜歡晚上睡覺時把窗戶關上……</br>
簡直不敢讓人相信,靜安心生念念的蘇生已是前夫,他們似乎并沒有分開過。</br>
多多正抱怨著愛上了袁正銘實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僅要體貼周到,還要提心吊膽,總擔心會有別的女人要搶走袁正銘,還說袁正銘總是在哄自己開心,承諾的事總辦不到。</br>
她明白,多多要的不僅僅是榮華富貴,還有名分。</br>
女人到底是聰明的,男人在前面追攬著財富名利,而女人只要追攬住這個男人就行了,那這個男人擁有的什么不都是女人的了。</br>
靜安在一旁說:“認錯了就好了啊,愿意哄你開心那就是愛你,蘇生是從來都不哄我的,哪怕我哭得再傷心,蘇生也不會哄我一句的?!?lt;/br>
曼君得出結論,靜安太愛蘇生了,而多多不愛袁正銘。</br>
多多問靜安那個大嘴巴大鼻子的女人是誰,叫什么名字?</br>
靜安臉上竟是一臉的平靜,說:“是蘇生現(xiàn)在的女朋友,叫安娜,也許這只是一個昵稱,蘇生在我面前是這么叫的。蘇生和安娜在談戀愛,可安娜有個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兒子,安娜的兒子不喜歡蘇生,蘇生只好先搬回我這里?!?lt;/br>
她吃驚著,怎么可以說得這么云淡風輕的呢?</br>
靜安笑著同她們說:“蘇生還當著我的面前和安娜接吻擁抱,安娜為蘇生披上大衣,兩人一起相擁出門,十分的恩愛?!闭f這話時,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br>
聊到很晚,靜安抱來了一個枕頭,說晚上睡沙發(fā)。</br>
多多問了一句:“沙發(fā)這么窄,你怎么睡啊,為什么不睡房間???”</br>
她看著靜安綠色的裙擺,多么乖巧的女子,看起來一點兒悲傷也沒有。</br>
靜安撫著枕頭,輕輕答道:“蘇生和安娜約會去了,晚些會回來的,那是蘇生的床,即使離婚后他搬走了,我也沒有睡過那張床,他不喜歡別人睡他的床,他不喜歡我身上的味道?!膘o安的表情和語氣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委屈。</br>
那是怎樣的甘心和情愿?。?lt;/br>
聽著靜安口口聲聲地念著蘇生蘇生,她就想,為什么她就沒有辦法這樣卑微地去愛馮伯文呢?</br>
原是她,還不夠偉大。</br>
她和多多一起離開靜安的住處時,已是凌晨時分了,她看著夜空,突然覺得自己和靜安說的這些話,像是上了一堂課,而這堂課里,是她和多多怎么也學不會的東西。</br>
快要上車離開的時候,她看見靜安倚靠在窗戶邊向她們揮手道別,寂靜的庭院里,也許只有靜安一個人獨自守候著。</br>
曼君突然就想哭了,她對多多說:“靜安能做的事,我們這一輩子也做不到?!?lt;/br>
她從沒有見過一個女人,這樣愛著一個男人,毫無保留,毫無索取,連在一起這三個字都不要。蘇生就像是靜安的孩子,靜安能微笑看著深愛的蘇生和另一個女人戀愛,擁抱,接吻,只要蘇生喜歡,靜安便安心了。</br>
不由得讓她想到了自己為馮伯文頂下的罪名,她曾也是那樣無怨無悔地愛著馮伯文,即使在監(jiān)獄里的兩年,馮伯文沒有來看她一眼,可她的內心還是充滿了希望。她寫了那么多封信,寄出去,卻從未有回音。</br>
最痛苦的,就是同一監(jiān)室的人有親人或愛人來探監(jiān)的時候,她就坐在鐵窗邊,穿著素凈的藍白豎條囚衣,望著那些和家人見面的人,滿眼都是渴盼。過年的時候,同她一個監(jiān)室的七個人都有家人來看望,獨獨她,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停地喝水。</br>
后來,她就沒再把寫給馮伯文的信寄出去了,她裝在一個盒子里,快出獄的時候,統(tǒng)統(tǒng)都撕了,她明白,馮伯文只是她的一個美好的夢境而已。</br>
她還是沒能像靜安那樣,無私地去愛一個辜負了自己的男人。</br>
想到走時,多多勸靜安別再癡傻下去了,根本不值得,不如開展下一段戀情,既然有這份心,放在別的哪一個男人身上也都會當珍寶的。</br>
曼君沒說,她沒說讓靜安戒掉對蘇生的愛,戒掉中了蘇生的毒。</br>
因為靜安已愛入膏肓,無藥可救。這也許,也是一種毒藥,一種絕癥,那是除了死也沒法割斷的情思。</br>
靜安深吸了一口氣,對她們說:“我會努力的,我會努力地對他冷漠,努力地忘掉他,努力地追尋一段新的戀情。”靜安說的有些哽咽。她和多多都沉默了。</br>
如此癡情,多年不變,甚至明知一切成定局無法挽回,仍是這樣。</br>
她想起些許年前在哪里看過的一段話,說:“那個她深愛的男人像火車穿山洞一樣穿過了她的身體,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間,于是她的身體成了一個空房間,到處彌漫著那個男人的氣味?!?lt;/br>
她知道,靜安走不出那個房間了,那個永遠的房間。</br>
自從那晚見了靜安后,她整個人就好像一下子頓悟了起來。原來愛,只是一個人的歡天喜地和哭天搶地。愛是一個人的事,你以為是兩個人的事,你在為愛戰(zhàn)斗,為愛戎裝,為愛馳騁,對手也是你自己,到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原來不過是你一個人的城池,受傷的,總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你。</br>
她的隨身行李里,有一本漫畫,風格很獨特,和幾米的漫畫一樣,配著插圖的漫畫,旁邊附上隨心的文字,記得里面有一句話說:每個人都有一個國,自己做著小國王。</br>
她也有一個國,這個國里,只住著她一個。</br>
她并沒有想到,此后,那個無意相識的他,竟會闖入了她的國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