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投非所好緣工瑟,見匪相知嫩曳裾
太上皇金口一開,天香便開始了淮安之旅。
短短數(shù)日,她想通了活了兩輩子才知道的道理:再好的風(fēng)景,若是同游者不對路,那風(fēng)景也要變了味道。
耳畔有清朗的男聲慷慨激昂地為她介紹著淮安府的歷史風(fēng)情:“凡疆域沿革之繁,民物盛衰之端;古今攻守之勢,漕河變置之宜……淮安在西晉以前未嘗為郡,其射……”
天香仍是一襲男裝打扮,騎坐在毛驢上,托腮望著漕河上‘帆檣銜尾,綿亙百里’的熱鬧景象,漸漸走了神:馮素貞那廝從未出過燕趙之地,之前就連逃跑也只到了大名府,恐怕根本沒見過這么多船吧。
可惜,現(xiàn)下身邊沒有馮狀元,只有個王書生。
天香倒是想甩了這王赭自己去玩,只可惜,一行人里除了王家的七八個隨從之外,還有五個太上皇派來的御前侍衛(wèi),她想跑也是不易。
天香一個走神的空暇,王赭已經(jīng)從西晉說到了前明:“自明代改府至今,有一州九縣,幅員雄闊,以西南邇金陵,東南近祖陵,又臨漕渡……”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個上午,喉嚨帶著些嘶啞。
天香關(guān)切道:“王公子,可是累了?要不要喝口水?”
王赭聲氣一頓,憨憨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天香不禁有些惋惜:這位總督公子生得好皮囊,就是有些傻。
見王公子渴了,一個山羊胡中年男子立即上前給王赭遞了水囊。這位是總督府里一位姓廖的主簿。
看人喝水沒什么意思,天香扯著驢移開,騁目遠(yuǎn)望。眾人離城已遠(yuǎn),放眼望去滿是青青稻田,讓人頓覺眼目一松。
見天香走遠(yuǎn),廖主簿忙道:“我的公子爺,您這是帶姑娘出來游玩。既非與大人論政,也非與夫子背書吶!”
王赭不明就里:“可我爹說她喜歡讀書人啊!”
廖主簿苦口婆心:“公主性情歡脫,您光會讀書不行,要幽默,要風(fēng)趣,要投其所好,要善于制造驚喜!公主愛玩兒,咱們給她說些好玩兒的!”
王赭凝眉長思,勉強(qiáng)點(diǎn)了點(diǎn)頭。
喝過了水,王赭疾步追了上去,見天香正在四處瞭望,立時又上前殷切道:“殿下,此間便是我淮安的稻田了。淮安水土豐美,所種作物,稻占其半。”
天香驚奇:“王公子居然認(rèn)得水稻!”
王赭頷首,復(fù)又朗聲道:“《史記》有云,秦漢時,淮安百姓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陏螺蛤,不待賈而足,地藝饒食,無饑饉之患。”
又來了!
所幸這回王赭并未從漢講到明,而是站在稻田邊上指了指:“公主近前些看,這稻田里還養(yǎng)著魚和蟹的。宋時蘇子詩云,黃柑紫蟹見江海,紅稻白魚飽兒女。”
天香饒有興味地下了驢近前去打量,稻田里魚兒恣游的情態(tài)確是頗為有趣。端詳良久,天香捧場地贊道:“這才是真正的魚米之鄉(xiāng)啊!”
眾人看了一陣,天香忽然察覺,方才滔滔不絕的王赭已久未言語。她疑怪地轉(zhuǎn)過頭去,見王赭正望著自己,神色凝重。
天香不解:“怎么了?”
王赭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道:“適有一事,王某見之已久,欲言恐公主性急失儀,不言又恐不利于公主,然則言之是耶?不言是耶?”
天香耐著性子道:“有話就說!”
王赭伸手指了指:“肩上有蟲。”
天香順著他的手指向左肩轉(zhuǎn)頭望去:“什——”頭才轉(zhuǎn)了一半,便瞧見線頭一般大小的軟塌塌細(xì)瘦綠蟲正扒在肩上蠕動。
天香倒抽了口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這是什么?”
王赭虛眼認(rèn)真辨認(rèn)了一番,誠懇道:“這是螟蛉幼子。”
“啥?”天香懷疑自己的耳朵。
“公主不知道?就是詩云‘螟蛉有子,蜾蠃負(fù)之’的那個螟蛉啊!”王赭耐心解釋道,“公主肩上的是它的幼蟲,待到它長成了,便會變成黃色,形似飛蛾。”
天香目瞪口呆:“容曜兄弟真是知識淵博!”
王赭繼續(xù)道:“公主謬贊!古人以為蜾蠃孤雄無子,而以螟蛉幼蟲做子,故而乃有螟蛉之子之說,但其實(shí)……”
天香打斷了他:“別說了!把它弄下去!”
王赭俊眉蹙起,遺憾地?fù)u了搖頭:“殿下恕罪,男女授受不親啊——”
天香咬了咬牙,親手將那爬得距離自己脖子只有一步之遙的蟲子拎起來扔到腳底下,連連跺幾下腳,而后忙從稻田里出來,在御前侍衛(wèi)的衣襟上蹭了蹭手。
直到爬上了驢,天香仍被那軟綿綿的手感膈應(yīng)得頭皮發(fā)麻,悻悻忖道:同是呆子,還是我那姓馮的呆子可愛多啦!
她忽地想起什么,頓時坐在驢上悶聲不語。
見天香面色不虞,一路悶行,王赭心里暗暗著急,忙求助般地望向廖主簿。
廖主簿眼珠一轉(zhuǎn),上前一步道:“公主,天色不早,不如咱們早些回城,一道去咱們淮安最有名的望月樓用晚膳吧!”
天香興致缺缺:“怎么,還有酒樓能比你家總督府的廚子做得好?”
“公主說笑了,總督府上的廚子是為了迎御駕臨時請來的,平日里我們可吃不到那么好的手藝。而這望月樓的大廚,是淮揚(yáng)菜一等一的好手,卻是因?yàn)榫茦巧鈱?shí)在是太好,壓根兒請不動,只能勞動公主親自去嘗嘗。”
“也好也好,那就吃飯吧。”天香從善如流地答應(yīng)了。
天香一驢當(dāng)先,廖主簿拉著王赭綴在了后頭。
廖主簿恨鐵不成鋼:“我的公子爺,這讀書人的本事可不是這么用的!這風(fēng)流才子,文采風(fēng)流,這‘風(fēng)流’二字,您知道怎么用嗎?咱們家里的大爺二爺可都是風(fēng)流場上的名流,怎么到您這里,就如此生硬呢?”
王赭惱了:“江南倒是風(fēng)流綺靡,可惜這文華之地競爭太甚。我打小被我爹送回陜北寒窗苦讀博取功名,哪兒有什么工夫跟大哥二哥他們學(xué)著風(fēng)流?!”
“別急啊!”廖主簿安撫道,“方才稻田看魚不是已經(jīng)引起公主的注意了嗎?莫?dú)怵H,再努力!”
王赭愁腸百結(jié),哀聲道:“子言不虛: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
不管先頭的戰(zhàn)事有多慘烈,到了議和的時候,還是要一團(tuán)和氣地各坐在長桌兩端。
察哈爾的使臣是新任左丞相,他情知此戰(zhàn)己方理虧得很,但畢竟已經(jīng)折了一個可汗數(shù)名王子,也算是損失慘重,憑著他對□□上國的了解,曉得這次頂多也就是俯首稱臣,再多賠些馬匹和金銀,因而領(lǐng)命來時并未有太大壓力。
然而,數(shù)日談判談下來,左丞相已然傻了眼。
以往那個大度的□□上國忽的變了臉,明明白白地表示:馬市重開,金銀不能少,還需割讓察哈爾東南的漠南三衛(wèi)。
他自是不情愿,奈何成王敗寇,只能任人宰割。
夜幕降臨,營地各處燃起了火把。在中軍帳里陪著滿臉苦色的左丞相用罷了宴,馮素貞復(fù)又回了帳里休息,卻是多要了幾盞燈火,伏案忙活起來。
如此直到二更天,馮素貞寫得了密折交給單世文后,又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卷東西看了起來,梅竹終于忍不住勸道:“小姐,前兩日你點(diǎn)燈熬油也就罷了,今日和談已是塵埃落定,總算能睡個囫圇覺了,怎么還不歇息?”
“我將京里的邸抄看了就睡——”話音未落,馮素貞面容驟然扭成一團(tuán),猛咳出聲,咳得太兇,幾欲嘔出肺來。
梅竹慌忙斟了熱茶推過去,又繞到她身后順背:“這是怎么了?”
馮素貞喝了兩口熱茶,稍稍緩過勁兒來:“許是因著今晚多吃了幾杯酒吧。”
梅竹想起晚間,察哈爾的幾位使臣刻意對馮素貞以烈酒相敬,不由得嘆道:“小姐,你自從沒了功夫,身子就大不如前,需得好好愛惜自己!”
馮素貞面上擠出了個笑意來:“放心,我自是愛惜自己的。”
梅竹責(zé)怪道:“你哪里愛惜了?在京中的時候每日里起早貪黑,在外間也是如此。咱們老爺做知府的時候,也不像你這么拼命啊!”
馮素貞頓了頓,緩聲道:“梅竹,你可知道,若當(dāng)初我爹懈怠,他不過就是千萬個不成器的庸官之一。而我,卻是獨(dú)一無二的馮素貞,我的無能也會是獨(dú)一無二的無能。在世人眼里,我先是個女子,而后是馮素貞,再然后,才是這個官兒。”
“太子——不,皇上他是個寬仁的人,他若是知道你的身體,是不會為難你的。”
“是,他不會為難我,只是會很失望。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梅竹遲疑了片刻,狠下心道:“不如我去求皇上,讓他放過小姐,給小姐安排一門稱心的婚事吧!”
馮素貞面容一凝,憋了半晌方才吐出一句斥來:“糊涂丫頭!”
“糊涂丫頭!”一直在門口聽著沒言語的單世文翻了個白眼,暗自忖道:“看來這公主和馮大人的事兒,得和梅竹說明白些,可不能讓這糊涂丫頭給我家公主戴了綠帽子啊!”
他正琢磨著,帳里的主仆二人又聊了起來:“小姐,你這是何苦來哉……”
“不苦,不苦。”
“還不苦?小姐你每日里忙得連軸轉(zhuǎn),可你現(xiàn)在身邊連個知冷熱的人都沒有——”
“不是有你嗎?”馮素貞打趣道。
“小姐,我哪里算……”
“梅竹,我可是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的人是你家小姐我,莫不是現(xiàn)下有了單侍衛(wèi),就忘了我了?”
“小姐這說的是什么話,我哪里忘了你——”梅竹忙急著表忠心,但很快意識到不妥——“不對,和單侍衛(wèi)有什么關(guān)系?”
帳外忽地傳來兩聲咳,單世文昂首闊步進(jìn)了帳來,躬身行禮道:“馮大人,趙三已經(jīng)啟程送折子去了,大概天明時候就能到了京里。”
馮素貞微微頷首:“這幾日他兩地奔波,替我給皇上傳信,也是辛苦他了。”
單世文慷慨道:“替咱們馮大人辦差,再累也是美差,哪里算是辛苦!”
馮素貞抬首覷了他一眼:“好啊,等他回來,此類美差就交給你來做。”
單世文立刻道:“那可不成,我可是奉了公主的口諭,得寸步不離地保護(hù)馮大人!”
見這小子又用起了天香的名頭,馮素貞唇角一揚(yáng):“那你倒是說說,公主到底給你留的什么樣的口諭?”
單世文眼珠一轉(zhuǎn),瞥了一眼站在馮素貞身后的梅竹,清了清嗓子道:“公主是這么說的:‘馮大人是國之棟梁,我之愛妻。棟梁萬萬千,愛妻只此一個,三十文你幫我看好了,莫教旁人勾引了去!’”
馮素貞知道他是胡謅,不禁搖了搖頭,卻聽得一旁的梅竹糾結(jié)道:“公主真是這么說的……?她、她怎么能管我家小姐叫愛妻呢?”
她和天香的事,本不該瞞著梅竹,可馮素貞從未想好應(yīng)該如何與這丫頭明言,此刻被單世文一句話捅破,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只得沒好氣地瞪了那始作俑者一眼。
正此時,外間傳來了顧承恩的聲音:“馮大人可歇息了?”
天救我也!馮素貞忙起身出了帳去。
到了帳外,見顧承恩穿著一襲圓領(lǐng)常服,更像是個普通書生了:“顧帥尋我有事?”
顧承恩面上含笑:“有些睡不著,想邀馮大人喝兩杯,不知可方便?”
馮素貞微微一怔。
行帳里,單世文上前幾步,湊近梅竹嘿嘿笑道:“公主和馮大人拜過天地,入過洞房,又同床共枕了一年余,叫一聲愛妻又怎么了?”
梅竹正色道:“那她也應(yīng)該叫相公!”
單世文笑臉一僵。
這丫頭,似乎重點(diǎn)不大對。
涉江以北,宴會珍錯之盛,淮安為最。因著地要,運(yùn)河沿岸鹽商往來不絕,可謂揮金如土,在吃食上也頗為華靡。
望月樓位置甚好,正在運(yùn)河邊兒上的河灣處。天香一行人到了望月樓,清了場,選了個臨水的雅間兒坐下。天香推窗望去,頓時輕“咦”了聲。
外間并非繁忙的運(yùn)河,而是一片靜謐的荷塘。
主家是個雅致人,特意在水流緩勢處圈出了一片水域,種上了成片荷花。哪怕運(yùn)河上千帆競渡,夏日炎炎,登樓的食客臨窗望去,也只會看得到這一面花紅葉綠,歲月靜好,由心底生出沁涼之意來。加上此處已被王家的家丁清了場,偌大的酒樓里,只他們一桌客人,更是顯得清幽極了。
因著春日里已來過,天香對這淮揚(yáng)菜多少有些了解,張口就點(diǎn)了幾道當(dāng)?shù)氐拿耍骸白硇肺揖筒怀粤耍瑢?shí)在是吃不慣,來些葷食就好。什么什么‘欽工肉圓’、‘高溝捆蹄’‘風(fēng)白魚’‘黃集燉羔羊’‘酥烤鯽魚’一樣來一個。”
話一出口,屋里的數(shù)人卻都笑了,天香有些莫名,莫不是自己點(diǎn)得太多了?
王赭解釋道:“公主有所不知,望月樓專做席面,冬日做全羊席,夏日只做全鱔席。故而,我們今天是專程來吃這全鱔宴的!”
“全善宴?”天香有些不解,“何為全善?莫非是寺廟里的齋菜不成?”
“不,此鱔非彼善!”王赭道,“這鱔魚是江淮所特有,北地是極少見的。”
天香有了興趣:“一席菜全是鱔魚?全羊我倒是能領(lǐng)會,沒想到小小一條魚,也能做出整個席面來啊。”
廖主簿立刻從旁熱切地介紹起了全鱔席的菜色:“公主明鑒,這全鱔席有大有小,大席一百零八道菜,咱們?nèi)松伲陨先烊苟汲圆煌辍=袢瘴覀兙统孕∠灿?jì)三十六道菜,其中有:烏龍臥雪、龍鳳鱔絲、龍眼青鱔、蟹盒青鱔、佛手翔龍、麒麟青鱔、筆桿鱔魚、蔥辣鱔絲……”
天香聽了一會兒,輕聲贊道:“這師傅刀工甚好,酥松如魚肉都能切成絲。”
看來這位公主是沒見過黃鱔,王赭想到方才天香觀魚的樣子,心頭一動,轉(zhuǎn)身下了樓。雅間里的人都吞著口水聽廖主簿講這全鱔席,壓根兒也沒注意到王公子離開。
不多時,有人“蹬蹬蹬”地上了樓來:“公主,你看!”
天香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頭望了一眼,登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王赭英姿颯爽地站在樓梯口,袖子半挽到胳膊肘上頭,右手高舉著,拎著一條細(xì)細(xì)長長不住扭動的黃鱔。
卻見天香后退幾步,連連搖手:“我我我我我屬蛇,我不吃蛇的!”
王赭忙舉著黃鱔上前走了幾步:“公主有所不知,這不是蛇,這是長魚,也叫黃鱔。”
天香一退再退到了陽臺邊兒上:“它它它就算和蛇沒關(guān)系也是蛇的親戚,我不要我不要,你你你你你給我拿開!”
“公主,須知道,鱔魚并不是蛇。其生水岸泥窟中,似鰻鱺而細(xì)長,亦似蛇而無鱗,因而又稱無鱗公子。有青黃二色……”王赭頗有耐心,把黃鱔拉到身前,有板有眼地介紹起來。
天香只好側(cè)著臉閉著眼忍著頭皮發(fā)麻聽王赭說完,這才丟下一句:“不要不要不要!”而后飛身翻過了欄桿。
雅間內(nèi)頓時嘩聲大作,眾人大吃一驚,不吃就不吃,何至于尋了短見!
王赭丟了鱔魚疾步上前,趴著欄桿向下看去,只看到花葉搖曳,水面清凈,連個波紋都沒有。
眾人齊齊奔了過來,各自瞪大了眼睛尋找天香的蹤跡。
到底是廖主簿年長些,有經(jīng)驗(yàn),立時號道:“不好!公主跳河了,快找人來救!”說著就撩起了下擺匆匆朝樓下奔去。
一個御前侍衛(wèi)先反應(yīng)過來,朝著王赭虎目一瞪:“大膽王赭!你把我家公主嚇得跳河了!”
若是害死了最得寵的長公主,該當(dāng)何罪?
王赭心亂如麻,百口莫辯,吱唔了半晌,索性把心一橫,翻過欄桿縱身一跳。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王赭落下的瞬間,他眼角余光瞥到了一道棕色影子。
那熟悉的女子聲音顯得有些遙遠(yuǎn)——“欸?他怎么跳下去了?!”
王赭奮力扭頭一望,只見天香雙臂舒展,手腳并用地倒掛在二樓邊欄下方,一臉詫異地望著自己。
公主……好臂力!
“嘩啦——”王赭入水,翻起巨大的水花,他一邊撲騰著一邊大聲呼救,“救命——救命啊!”
天香翻身回到陽臺處,聽得水里動靜太大,皺了皺眉,趴在圍欄上怪問道:“你爹是漕運(yùn)總督,你居然不會游泳?”
“我少時在陜北老家讀書,今年才回到南方來的,我不、不會泅水啊!咕嚕……”王赭撲騰了兩下,又沉下去喝了幾口水。
天香見狀,知道他不是裝的,一時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過頭卻見王府其他家丁大呼小叫著,卻始終沒有下水的動作。
天香斥道:“還愣著干嘛,下去救你家少爺啊!”
眾人忙道:“公主,我、我們才跟著少爺從陜北回來,我們不會泅水。”
天香一愣,扭過頭來去問跟著自己同來的御前侍衛(wèi):“那你們呢?”
五個身強(qiáng)力壯的七尺男兒齊齊搖頭:“公主,我們都是北方人……我們也都不會啊……”
天香一時語塞,合著就只有她這個“嬌弱女子”會鳧水。
難不成要讓她堂堂一個公主下水撈人?
正遲疑間,那王赭撲騰的水花也越來越小了。他不動還好,一陣瞎撲通湊上一陣暗流,將自己向著深水處帶去。
情勢迫人,再容不得天香猶豫。她再度翻過圍欄,貨真價實(shí)地跳進(jìn)了水里。
天香上輩子?xùn)|奔西跑的,這游泳的技能也是被逼著學(xué)會的,可也只限于讓自己沉不下去。畢竟她學(xué)的時候,也沒想到要靠這本事救人性命。
因而她剛一到王赭近前,就被胡亂掙扎著的王赭拽得嗆了一大口水。
“混……咕嚕嚕嚕……”天香好不容易冒出頭來,一句沒罵出來,又被王赭掙扎著拽了下去。
如此幾番,兩人都是筋疲力盡,天香留了心眼兒,索性憋氣潛在水里,從王赭身前掙脫開,繞到他身后,一記手刀劈暈了他。
這么一番糾纏之下,兩人已被急流帶到運(yùn)河中心。
天香不得不一邊拖著王赭,一邊吃力地和急流抗衡,在河水里浮浮沉沉:“人渾身自重啊你……咕嚕嚕嚕……”
忽然間,王赭醒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又開始掙扎,天香一口氣沒憋住,又脫了力,猛地嗆了一口水。
渾濁的運(yùn)河水紛紛向著她的口鼻涌來,她無力自救,神識漸漸潰散,任由自己向下沉去。
耳畔模模糊糊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喚。
那聲音似是非常熟悉——
“香兒,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