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彷徨
雖然郭煒早已在心中預備了周、遼兩國大軍在臨潢府進行最后決戰(zhàn)的前景,然則這終究只是他的一廂情愿。// 網(wǎng) 更新快//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這個戰(zhàn)爭原則固然為人耳熟能詳,但說到底也只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盡管郭煒對情報工作非常重視,但是古人同樣知道用間以及防范,他再怎么超越時代卻也超不出多少去,所以探測敵情總不會太容易,郭煒能夠充分掌握本方的狀態(tài)就已經(jīng)相當了不起了,而對于遼國方面,開戰(zhàn)之后偵諜司就只能掌握到對方的一些前線部署與變動,至于遼國君臣的戰(zhàn)略變化,那就只好純粹依靠推測了。
這一次郭煒顯然就沒有能夠猜中。
進入了五月份,草原上也是越來越燠熱,夏至前后的大興安嶺東南麓的暑氣不比燕山以南輕了多少。盡管西南東北走向的大興安嶺山脈能夠截留抬高從東南吹過來的水汽,給當?shù)貛韺氋F的降水,但是遼國君臣卻還是不急于返回上京,耶律賢的行宮帳落仍然在頻蹕淀的夏捺缽盤桓。
牧奴和一般的契丹鋪丁自然是沒有感覺到今年與往年有什么不同,但是連日里從南面和西南面馳來的信使卻仍然讓眾人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氛,而稍微高層一些的契丹貴人則更是有些惴惴不安。
“西京道方面的屢屢失地雖然早已在朝廷的預料之中,諸軍按計從沿邊州縣向云州集結,邊郡失守自然是在所難免。但是十日之內朔州、應州、蔚州等地便或降或叛,儒州、可汗州也不能阻擋周軍兵鋒,周軍朝夕間即將兵臨云州和奉圣州城下,如此的敗績著實是令人驚詫”
皇帳之中。耶律賢正在歷數(shù)著這段時間朝中接獲的累累敗績,盡管對廣武城寨等地的攻防詳情不甚了了,但是并不妨礙遼國的中樞及時掌握兩軍戰(zhàn)線上的最新變動,遙遠的西京道戰(zhàn)報也遲不過五六天。
尤其是儒州、可汗州這樣經(jīng)歷殊死抵抗之后被周軍攻克的城池,戰(zhàn)報上面自然是說得最詳細的;守軍棄城而走的朔州雖然沒有了守將上報戰(zhàn)情,其中的契丹兵卻還是大部逃回了云州,基本情況也蒙蔽不了西南面招討司,自然也就瞞不過朝廷;哪怕是城中守軍叛變投敵為主的應州和蔚州。同樣有個別契丹兵得以逃脫,將具體戰(zhàn)況傳回了云州和上京。
如此脆敗的局面顯然令耶律賢心中大為驚愕,哪怕是他早就做好了精神準備,已經(jīng)預備在周軍的兵鋒面前棄守云州。甚至打定了主意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放棄上京進入草原與敵軍周旋,那他也萬萬沒有想到西南邊陲的邊城會丟得這么快。
當然,更打擊耶律賢的是周軍在東邊采取的軍事行動,那很出乎遼國君臣的推想,讓他有了戰(zhàn)局發(fā)展完全脫出掌控的不祥之感。
“更為令人驚異的。是周軍竟然假道高麗,從東南大山女真人的轄地突至遼陽城下,打了耶律和里等人一個措手不及,朝廷固然未能像吩咐耶律斜軫一般吩咐他盡早撤離軍資、婦孺。東京道對周軍的行動也未有絲毫的預警!數(shù)萬周軍自東而入突至遼陽城下,讓東京道駐軍喪失了棄城游斗的良機更為可恨的是。周人利用其水軍之長,竟然跨海奪我錦州、耀州。不僅制造了斷開我東京道與上京聯(lián)系的危局,而且遼水竟然在一日之內變成了周軍的通途,遼陽肘腋受困,卻是既救不得也退不得了”,
盡管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云州、奉圣州失守的消息傳來,但是那已經(jīng)在朝廷的計劃之內,不僅是城中婦孺早幾個月就已經(jīng)向草原深處疏散,連城中的糧草軍器都搬出去了許多,所以這些城池就算是丟了,其實對朝中文武的打擊也不是很重。
棄守城池以避敵鋒芒,堅壁清野退入廣袤的草原深處以消耗其銳氣,以游騎伺機斷敵糧道、擊其惰歸,在國力、軍力都居于劣勢的情況下,耶律賢還是從這種能夠發(fā)揚自身特長的軍事部署當中獲取了信心,相信最終的勝利理應屬于自己,屬于能夠理智分析敵我雙方形勢并且堅忍戰(zhàn)爭初期屈辱的自己。
然而東京道方面?zhèn)鬟^來的急報卻像是兜頭往耶律賢的臉上潑了一大瓢冰水,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意識到了周軍的特長實在是太多了!
如同廣袤的草原可以任契丹健兒自由來去,東京道南面的汪洋大海竟然是周軍縱橫馳騁的福地,整個東京道的南面也就形同不設防的狀態(tài),就算是高麗方面沒有支持周軍出兵,就算是女真人阻止周軍通行,周軍單單從遼水也還是能夠迅速深入東京道圍攻遼陽城的吧?
自己和朝中文武總以為東京道和周人的渝關之間隔著茫茫大海和南京道海濱的數(shù)座堅城,根本就不虞周人的急攻,所以對東京留守耶律和里并沒有特別的交代,沒有讓他像耶律斜軫那樣早早地準備撤離軍資、婦孺,結果被周軍打了個措手不及。等到獲悉周軍對東京道的行動之時,周軍的一部已經(jīng)到了遼陽城下,這時候再想自城中從容地向草原深處轉進就完全不可能了。
“更加令人困惑不解并且讓朕心中不安的,卻是周軍在東西兩路都已經(jīng)大張旗鼓,可以說連克堅城數(shù)戰(zhàn)告捷,預想中最應該出現(xiàn)周軍攻擊消息的南京道卻沒有一點警訊傳來。周主親自坐鎮(zhèn)幽州,周國的禁軍主力大集于幽州北面,卻遲遲不向燕山以北發(fā)起攻擊,著實等得令人心焦!”
要說周軍對東京道的攻擊打了耶律賢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心中有些張皇,那么中路駐扎在幽州北面的周軍主力引而不發(fā),卻更是令耶律賢感到一陣陣的心虛,在西京道按計劃節(jié)節(jié)敗退、東京道意外連連失守的情況下,上京預留的大量機動兵力卻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投放了
在東西兩面都已經(jīng)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周軍兵力最為雄厚、戰(zhàn)力最為強悍的中路,而且是周主親自坐鎮(zhèn)的中路,卻一直保持著靜默,這種奇特的現(xiàn)象反而讓耶律賢越發(fā)地忐忑不安起來,那滋味就像是一柄沉重的鐵錘被無形的大手高舉在自己的頭頂,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人砸下來,還真不如一錘子砸到腦門上那么一了百了呢。
北院樞密使耶律賢適頗為理解地應道:“是啊若是幽州北面的周軍此刻越過燕山向我南京道發(fā)起攻擊,那么南京道駐軍就像西京道那樣節(jié)節(jié)抵抗即可,可以一步步地將敵軍引入境內,虛驕其士氣,拉長其糧道,疲弊其兵鋒,必要時甚至可以將其一直引入上京周旋。”
南院樞密使高勛也是沉穩(wěn)地點了點頭說道:“皮室軍與各宮衛(wèi)騎軍早已齊聚上京和捺缽地,無論是在臨潢府外與周軍決戰(zhàn),還是在上京左近草原與敵周旋一番,都可以說行有余力,即使周軍的兵器占優(yōu),按照計劃進行下去,我軍獲勝還是大有希望。怕只怕中路周軍就是牽制著我軍主力,卻又不與我軍交戰(zhàn),那時東西兩路我軍都無力與敵軍進行決戰(zhàn),搞不好兩京就會這么憋屈地轉入敵手”,
“是啊!要是幽州的周軍戰(zhàn)又不戰(zhàn),退又不退,只是蓄勢牽制住皮室軍和宮衛(wèi)騎軍,讓我軍無暇分心去援救東西兩京,那可如何是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大是不耐,恨恨地斜了高勛一眼,“未經(jīng)大戰(zhàn)就棄守云州,遼陽又未必守得住,然后僅靠東西兩京自身的兵力又很難將它們重新奪回來,這可就相當于被周人訛去了兩京,這等局面如何能夠容忍?”
耶律奚底算是對眼下的方略最多腹誹的大將了,雖然他同樣知道周軍的戰(zhàn)斗力不俗,知道周軍的火器應對起來非常棘手,但是他對契丹兒郎在草原上的優(yōu)勢仍然頗有信心,如果東京道和西京道當真是在沒有經(jīng)過慘烈大戰(zhàn)的情況下實現(xiàn)易手,他恐怕會被氣得肚皮炸開來。
對于耶律賢,他是不好說什么的,皇帝么,再有錯也只能旁敲側擊地進諫;對于耶律賢適,他也是無力質疑責難,畢竟對方的行伍經(jīng)驗不會比自己差了,雖然出身要比自己低,但是他更得皇帝信任啊官職也更高啊
所以盡管高勛說話的意思最接近他,他還是將心中的怒火灑向了對方,仿佛這份很可能導致輕易丟棄東西兩京的方略是由高勛力主通過的似的。誰讓對方是個漢兒呢!即使是個深得幾朝皇帝信重的重臣,漢兒就是漢兒,如果不是在皇帳內,如果不是南院樞密使在禮制上尊于北院大王,說不定耶律奚底還會對高勛老拳相向了。
不過怨氣歸怨氣,耶律奚底對這份保守的、只知道退縮和防御乃至避戰(zhàn)的方略頗為不滿,但是如果耶律賢要他提出不同的方略么他卻也是毫無辦法的,這個時候他就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前任耶律屋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