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交口
晉陽的北面十多里處,汾水在這里打了一個彎,原先從西邊山谷當中沖出來的河流在此從由西向東的流向轉為自北向南流動,這個轉彎處的汾水北面就是汾陽縣,又叫陽曲縣。
不過陽曲縣的縣城并不在汾水邊上,而是在東北三十里的木井城,該城夾在系舟山和阪泉山之間,旁邊有汾水的支流陽曲川流過,而陽曲川正是發(fā)源于白馬山,從白馬山經過百井寨、木井城和三交口,直到匯入汾水。從白馬山到三交口這一段的河谷地帶,正好被系舟山與阪泉山夾峙,形成了一條有點彎曲的南北走向狹谷,三交口正當其谷口。
如此的地形,讓這一段河谷成為了太原城外圍城大軍聯(lián)系白馬山守軍的重要通道,而三交口無疑是其中的一個關鍵據點。只是這段河谷不同于團柏谷及其以南的那些山谷,谷地略顯寬敞,其間頗有回旋余地,即便是三交口這個控扼谷口的據點,也遠不如昂車關、石會關、忻口寨那么險要,更不要說和石嶺關、赤塘關相比了,以一支軍旅駐守在三交口固然可以堵住依靠官道通行的車隊,卻堵不住決心從官道兩邊的平野越過的大股軍隊。
顯德十五年的十二月初一這個早上,駐守在三交口的周軍錦衣衛(wèi)親軍的這個指揮顯然就碰上了這種情況。
“敵襲!靳指揮使,西南方向騰起大股煙塵,顯示有上萬騎兵正在向我處疾馳而來,看旗號并非我軍的任何一部,晉陽那邊也沒有通知我軍有什么大股部隊前來,因此定是河東軍無疑。”
當望樓上的攀招手趕來匯報軍情的時候,錦衣衛(wèi)親軍金槍右?guī)谌姷谒闹笓]的指揮使靳承勛剛剛吃完飯,聽到這個重大軍情,年輕人的臉上卻不見一絲懼色,反而滿是興奮,當即一邊整衣一邊就往外沖,口中同時說道:“快領我去看!”
靳承勛也算是軍中的少壯了,即使在以將佐年少而知名的錦衣衛(wèi)親軍當中,他都要算相當年輕的軍官。靳承勛的父親靳彥朗在湖湘一帶死于王事的時候,靳承勛才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就被朝廷補為殿直,并且送入武學正規(guī)學習。在武學的時候,感于朝廷恩遇的靳承勛學得非常刻苦,幾乎所有的科目都是成績優(yōu)秀,最終得以在結業(yè)之后以優(yōu)等生的資格超遷補入了錦衣衛(wèi)親軍,沒幾年就升到了指揮使正職。
這樣的出身和資歷,讓靳承勛相當自信,當然,在武學的那些培訓也讓他指揮起部隊來相當正規(guī),自信并不會導致他莽撞行事。敵軍來襲,聽說有上萬騎,而駐守在三交口的只不過是金槍軍一個指揮的兵力加上一個指揮的成德軍和數百名民夫,不過靳承勛并不慌張,駐地的糧彈十分充足,周邊的防御設施也很完備,而且城寨的規(guī)模非常緊湊,其實在上萬的敵軍攻擊下堅守幾天都不是難事,只不過當下最要緊的還是確認一下敵軍的動向。
當他爬到望樓上通過千里鏡觀察敵情的時候,從西南方向疾馳而來的那股敵騎距離三交口就只有兩三里了。
“河東軍能夠遣上萬馬軍出城,也算是孤注一擲了不過他們當真以為靠著人數就可以用馬軍攻下三交口,從而斷絕我白馬山守軍的輜重補給么?他們就不怕頓兵于此被晉陽方向的我軍追來聚而殲之?就算是他們能夠打下三交口,他們守在這里還不是要被我軍聚而殲之?”,
靳承勛畢竟只是一個指揮使,更高層級的軍事決策還接觸不到,對此的體會也不夠深,不過這些局限仍然不妨礙他對總體局勢有自己的思考。
以他的見識和判斷力,這股敵軍想要攻下自己把守的三交口,怎么也得花上三四天的時間,或者把他們的彈藥耗光,或者把他們拖得筋疲力盡,這之后才能有些機會。而三四天的時間已經足夠包圍晉陽的周軍作出反應了,那邊隨便都可以湊出一兩萬的馬軍,追過來和自己里應外合一下,三交口一帶的回旋余地可比晉陽那邊小得多,這股敵軍恐怕就要全軍覆沒了。
就算是敵軍攻擊猛烈或者自己守御無方,讓這萬余騎敵軍得逞了,那最差最差也還是可以守住一天時間的吧,包圍晉陽的周軍同樣反應得過來,到時候這股敵軍還是會在這里被圍殲。自己可以率部守住三交口好幾天,可不等于河東軍也有這個能力,禁軍當中的野戰(zhàn)炮轟擊太原城是不行,轟一轟三交口還是很簡單的,這樣一來白馬山守軍的輜重補給也斷不了幾天,于整個大局并無重要影響。
正在望樓上值守的伍長聞言大是佩服:“指揮使不愧是武進士,面對敵軍萬騎奔突都沒有一點懼色,還有閑心去計算兩軍接下來的方略。特別是把俺們自己算死的時候都面不改色的,這一點俺看金槍軍里面也沒有幾個大將做得到。”
“我們武人效命朝廷,本來就是要盡忠君國,隨時準備好了馬革裹尸的,生死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夠完成陛下交托的使命,不讓大局在自己的手中毀壞,那就足以告慰天地了。”
靳承勛面對屬下的欽仰,仍然是不動聲色,口中淡淡地說出足夠驚心動魄的內容,眼睛還在仔細地察看著敵軍的動向。
“傳令全軍,分作兩班,金槍軍和成德軍互相搭配著,準備戰(zhàn)斗!那些民夫除了給搬運彈藥和運送傷兵之外,都乖乖地守在屋子里不要亂動。寨中的敵臺上即刻燃起狼煙,向周邊通報我軍遭遇敵襲。”
只看了一會兒,靳承勛就果斷了連續(xù)發(fā)布了軍令。敵軍已經是確認無疑地奔著三交口來了,不管他們是做的什么打算,自己這邊都是有備無患,如果敵軍真的蠢得前來攻寨,那么自己樂得奉陪,最好雙方一直打下去,打到晉陽那邊再來一股人馬。
其實靳承勛更擔心的是敵軍會對三交口棄而不顧,直接掠過城寨往河谷里面深入,那樣的話,剛剛從三交口經過的那支車隊倒是有些危險。可惜自己的兵力太少了,縮在城寨里面防守是可以的,出去阻擊就萬萬做不到了,與敵軍上萬騎兵野地浪戰(zhàn)更是不可想象。
先用狼煙向四面告警吧,至少讓他們多少有個防備。
“蔚刺史,三交口燃起了狼煙,看來不光是奇襲三交口已經不成了,就算要奇襲周人的輜重車隊都很難辦到,下面應該怎么做?”
正在向三交口疾馳的馬隊當中,北漢的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虞候馮超驅策著坐騎和蔚進并行,轉頭大聲地向蔚進發(fā)問。
“怎么做?”蔚進目光閃動,陰狠地盯著前方沖天而起的筆直黑煙,最后狠狠地一撇嘴,“看他們這副慌張的樣子,三交口里面的守軍定然不會有很多,他們不敢出寨來阻截我軍,這才會用狼煙向內報警。既然如此,干脆就讓全軍沖一沖這座城寨,不管打不打得下來,沖過了一次之后再做計較!”,
蔚進率軍出擊的主旨當然是策應白馬山以北的契丹援軍,但是如果能夠快速攻下三交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自己這一次出來,雖然有劉繼業(yè)佯攻周軍的營寨作為掩護,也很難保證包圍太原城的周軍不會迅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向,并且立即作出反應,所以絕對不能無視了身后可能出現(xiàn)的追兵。如果能夠快速地攻下三交口,那么就可以在這里留下少量部隊阻擊遲滯追兵,從而讓大軍之后的行動更有余裕,不管是橫掃周軍的運輸線也好,還是背擊周軍的白馬山防線也好,當然是時間越充裕自己就越游刃有余了。
馮超略感意外地看了蔚進一眼,最后還是沒有多話:“是,蔚刺史,我這就去招呼兒郎們撲寨。”
城寨南面的北漢軍陣列當中驟然響起嗚嗚的號角聲,正拖著漫天的煙塵越奔越近的北漢軍在距離城寨還有一里地左右的時候紛紛勒住了馬,然后在那里快速地整理隊列。
值守望樓的伍長越發(fā)地佩服起靳承勛來:“指揮使當真是料事如神!俺開始還以為這些河東軍會就此掠過了三交口不管呢,哪想到狼煙一起,他們還是停下來準備攻打俺們了。”
“料事如神又能如何?接下來的仗還是很難打的,畢竟三交口的城寨比不得真正的城池,也就是比臨時的營寨結實一點,敵軍十倍于我,只要他們狠下心來強攻,苦戰(zhàn)終究是難免的。”
臨戰(zhàn)之際的靳承勛卻已經沒有了方才的得意飛揚,不僅是臉色相當沉靜,心思也是迅速地沉靜下來。
伍長倒是有些人來瘋,看著已經整隊完畢隨時有可能發(fā)起沖鋒的北漢軍,哈哈笑著說道:“苦戰(zhàn)也好啊只有經歷過苦戰(zhàn)之后得勝,朝廷的升賞才會足夠豐厚。”
“先保證自己有命活下來接受升賞吧!不過也不要因為貪生而逃避交戰(zhàn),我可不會容許這種人活到戰(zhàn)后。”
靳承勛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隨后轉身下了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