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陽曲川邊
“兒郎們不要怕,河東這些騎兵沖不上寨墻,他們手中也只有軟軟的騎弓,連俺們的毫毛都傷不著,兒郎們盡管狠狠地打啊!”
“是咧這樣的騎兵在平地里倒是可以撒野,想要沖俺們守的三交口?還不如來些個步卒的好!”
“那個搬箱子的小子,不用縮頭縮腦的!敵軍的箭矢連寨墻都射不到,哪里有可能扎到你?還沒等他們進入騎弓的射程,俺手下的兒郎們就可以打得他們筋斷骨折了”
“是是是軍爺威武!俺們不慌,不慌”
“還是禁軍的火銃好哇!只要把銃子塞進銃管,然后把扳機一扣,啪的一聲就可以把銃子打出去了;俺們的火銃卻還要給藥池里倒進引藥去,然后用力扣完了扳機還得等一哈,引藥才能燒到銃管里面去,一輪發(fā)射就能比禁軍遲了一兩息的時間。”
“羨慕禁軍?你可以去考州府的武學啊,也可以在巡檢下來挑兵的時候去應征啊”
“俺大字都不識一籮筐,哪里考得了武學!上回巡檢來挑兵的時候,俺倒是去報名了,可是人家沒收。”
三交口西、南兩面的寨墻上,大呼小叫聲此起彼伏,不過發(fā)聲的人雖然有些多,還有一陣陣的火銃爆響,卻一點都不顯得嘈雜。錦衣衛(wèi)親軍自不必說,普通士卒都是悶聲不響地裝彈、開銃,只有都頭、隊長等人在進行號令和呼喝鼓勁,就算是成德軍,普通士卒偶有言語,終究都是壓住了嗓門,并不至于會打亂了軍校們的號令。
只是戰(zhàn)斗中間或也會出一點亂子,比如哪個輔助作戰(zhàn)的民夫因為膽怯慌張闖個小禍什么的,要么因為縮頭縮腦而搬運得慢了,要么因為手足慌亂磕碰了什么,不過在負責指揮引導的軍卒大聲呵斥過以后,他們也終究是學乖了一點,漸漸地就不太犯錯了。
也難怪守軍一個個都不太慌張,因為從北漢軍的騎兵在一里地之外列隊開始沖擊城寨算起,都已經連著三波人馬沖刺了,可是就沒有能夠沖到寨墻前三十步的。
騎兵的沖擊速度的確要比步卒快很多,一里地算不了很遠的距離,再說前面有一段路還是銃子打不到的,所以北漢軍在銃子的殺傷范圍內運動的時間很短。但是人馬合一的塊頭比單人可要大得多了,目標大了,盡管其速度更快,命中率卻沒有下降多少,沿途被銃子擊倒的敵騎仍然是一串一串的,再加上后續(xù)的騎兵會被前面摔倒的人馬妨礙,這三波沖擊都無果而終。
“指揮使,就眼前這些敵軍沖擊的樣子,只要寨中的銃子火藥足夠,別說是守三四天了,守多少天俺們都守得住!”
寨墻上,負責這一面指揮的都頭對走到身邊來的靳承勛大聲地表著信心,他說這話一點都沒有覺得夸張,就沖敵軍前三波沖擊的情況來看,自己還真是完全不怕。
按說敵軍也是動了一點腦筋的,第一波沖過來的人打算的是用繩圈套住木質寨墻的女墻突起,然后協(xié)力往回拉拽,以此將寨墻拉壞拉垮。不過守軍哪里會讓他們如愿啊,那些騎手想要拋出繩圈總得跑到寨墻前面十來步的地方吧,在守軍的連續(xù)火力打擊之下,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一路上越倒越多之后,剩下的敵軍終于陷入崩潰轉身逃回去了。,
北漢軍的第二波沖擊算是汲取了一些經驗教訓,沒有奢望一步就摧毀寨墻了,而是試圖用騎弓拋射箭矢來消耗守軍的實力,打的是讓守軍承受不住傷亡的主意。當然,最后的結果是,承受不住傷亡的是進攻方,有勇氣有能力進入騎弓射程的北漢軍騎兵不超過兩百,實際射入城寨的箭矢不過二三十支,加上扎在寨墻上的也沒有滿百,至于造成的守軍傷亡,輕傷了七八個人,死了一個還是一個倒霉的沒有甲胄的民夫,被拋射過來的箭矢扎中了脖子。
到了第三波么那純粹就是強弩之末了,敵將雖然還是打算用騎弓和火銃對射拚消耗,那些敵騎卻不肯做這種傻事了,只是草草地沖到寨墻五六十步,眼看陣列當中倒下了不到一成,就一個個倉皇地撥馬逃回去了。
靳承勛從望樓上下來之后,就轉而登上了西邊的寨墻,他自然是把整個交戰(zhàn)過程都看在了眼里,這個都頭的信心很足,他也是一樣。
“嗯,兒郎們打得很好,不過還是不能大意了,要安排好各部的輪換,不能讓頂在一線的兒郎太過疲累,精神上也不能松懈下來。尤其是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日落時分陽光耀眼,要是人再一疲憊,說不定就會給敵軍以可乘之機。”
盡管心中十分滿意,靳承勛的交代依然是一絲不茍。眼下應該不會出什么意外了,靳承勛決定下去歇息一會兒,晚上還得要自己打起精神來盯著呢。
“蔚刺史,周軍那種射彈兵真他娘的犀利,在一百步以外就可以把人打倒了,根本就容不得兒郎們近身去和他們對射,這個三交口急切之間還當真打不下來!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是不是熬到晚上再去偷襲?”
馮超罵罵咧咧地從前沿退了下來,頭盔已經歪到了一邊,外袍上還隱現(xiàn)血漬。
其實在對三交口城寨發(fā)起沖擊之前,蔚進已經將周軍射彈兵的戰(zhàn)法和威力告訴了他,不過馮超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強弩啊,因此心里面多少是不太相信的,總以為蔚進如此夸大周軍的戰(zhàn)斗力,是為代州軍無力突破白馬山防線找借口。然后他親臨一線督促屬下連沖了三次,結果一次比一次慘,一次比一次傷士氣,最后的那一次馮超就已經看出來了,屬下大概是不堪再戰(zhàn)了。
更讓馮超感到喪氣的就是,周軍發(fā)射的一顆流彈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如果不是牙兵擋在他身側,那一下死的就會是他馮超了。這個意外事故更是讓馮超又驚又怒,加上屬下連敗而歸無力續(xù)戰(zhàn)的狼狽,心頭的這種憤怒郁悶也就很自然地噴涌而出了。
不過憤怒歸憤怒,馮超此時大概已經清楚,想要在這個白天里面攻進三交口的城寨去,多半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又不甘心就這么灰溜溜地走了,剛才在周軍面前實在是輸?shù)锰锴运€想有機會撈回一點什么來。
蔚進面沉似水地盯著三交口那邊依然筆直上升的狼煙,眼神陰狠而又無奈,心中幾經掙扎,終于還是長嘆了一聲:“算了我軍不能在此地耽擱。好在這里的守軍不算多,看上去不會超過一千人,就算我軍放過城寨不打,從其兩側繞行而過,相信敵將也是不敢出擊的。”
馮超心中愕然,抬頭盯著蔚進急道:“蔚刺史,我軍在這樣小股的敵軍面前吃了這么大的一個虧,難道就這樣的輕輕放過了事?”,
“馮超,你當知道軍情的輕重,不能被意氣沖昏了頭腦!就這樣吧,執(zhí)行命令,全軍繞過三交口直插白馬山。”
陽曲川邊,一支中等規(guī)模的車隊正在官道上緩緩而行,幾十輛大車排成了一長串,車上的糧袋和干草堆得高高的,各色駑馬和毛驢在前面駕著轅還不夠,車前車后尚有許多民夫前拉后推的,方才保證了車輛的正常行駛。
在車隊的前后左右,數(shù)百個周軍荷銃實彈,銃管前端的槍尖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他們正在小心地為車隊開路,并且警戒著四周的動靜。
啪的一聲炸響從后邊傳來,負責斷后的都頭回頭一看空中,連忙高聲向前面喊道:“指揮使,敵軍從后面上來了!”
“哦?!三交口方才燃起狼煙,就意味著這股敵軍來勢不小,現(xiàn)在敵軍居然就越過了三交口的堵截了,他們的來頭有這么威猛?兒郎們都停下來了!讓這些民夫把大車全部圍成一圈,支起偏廂板,然后乖乖地躲到中間去蹲著,不許亂說亂動,但有違抗格殺勿論!”
領軍走在車隊前頭的指揮使聞聲回過身來,看著空中綻開的那一朵絢爛的火花,雙眼猛然間瞇了起來,往常平和溫厚的面容霎時間變得十分狠厲,只是略微說了兩句疑問,馬上向屬下大聲喝令。
“聽到許指揮使的話沒有,按照出發(fā)以前操練好的樣子,你們趕快把這些大車一輛輛圍好,支起偏廂板,等俺們都進去以后就把大車都接起來,然而自己找地方蹲著躲箭矢去!”
“都聽許指揮使的吩咐了,許指揮使可是仁厚的官佐,從來不會為難你們這些民夫的,現(xiàn)在你們也不要給俺們添亂!”
隨著錦衣衛(wèi)親軍司金槍右?guī)谖遘姷谌笓]的指揮使許廿八的號令,他的屬下一個個粗聲大氣地向趕車的數(shù)百個民夫發(fā)著指令,不過或許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因為指揮使的仁厚,卻是沒有人沖著民夫揮動他們的火銃槍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