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下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似無”,這首小詩寫的多半就是清明前的春色吧。雖然現(xiàn)在已經離開天街有七八天了,大軍正沿著潁水南進,天氣也出奇的晴朗明媚,并沒有那潤如酥的小雨來打擾行軍,潁水岸邊的河灘上和堤上的柳樹卻正在冒出新綠,完美地詮釋了什么是“草色遙看近似無”。
郭煒這時候正在潁水中的樓船上看風景,和煦的春風拂面而過,混雜在其中的水汽還略有些涼意,郭煒卻只覺得灌入鼻孔的是滿滿的春天的味道。靜靜地侍立于他背后的少年已經不是袁繼忠了,郭煒很有節(jié)制地保持著侍衛(wèi)的輪換制,定期將身邊的親衛(wèi)下放部隊做基層指揮官,現(xiàn)在擔任郭煒親衛(wèi)的是從殿前司金槍班新選入的苻俊,據(jù)其自稱乃是前秦苻堅的后人,自中唐以來是累世將門。
郭榮第一次親征淮南以后,就痛感南唐水軍的威脅。當時的周軍因為缺乏水軍,跨越淮河的浮橋屢屢受到南唐水軍的攻擊,正陽浮橋是靠著李重進在陸地上的勝利保住的,正陽浮橋移到下蔡之后,張永德幾乎是靠著運氣才擊退了南唐淮南屯營應援使林仁肇的水軍火攻,而袁彥當時督造的渦口浮橋后來也被南唐濠州監(jiān)軍郭廷謂輕舟偷襲焚毀。
所以顯德三年五月郭榮一回到京師,就集中各種工匠在東京城西汴水側畔大造樓船,同時命令組建樓櫓戰(zhàn)棹部隊,由淮南之戰(zhàn)中俘獲的南唐軍士教習周軍水戰(zhàn)。不到一年時間,新造的樓船加上俘獲的南唐艦船就有數(shù)百艘,周軍的樓櫓戰(zhàn)棹部隊也精習水戰(zhàn)了。
這第二次親征淮南,郭榮便命右驍衛(wèi)大將軍王環(huán)和光州刺史何超率領水軍數(shù)千人隨行,不僅負責將來的水戰(zhàn),而且還兼隨船運輸輜重糧草,沿岸行軍的部隊也輪換著登船休整,整個行軍速度因此大為加快。出了東京以后,水軍經蔡河過了陳州,然后自蔡河進入潁水,陸路部隊也一直靠河流東岸行進,不久前剛剛路過潁州,正陽已經遙遙在望,部隊很快就可以轉入淮水東進了。
郭煒所處的這艘樓船正是右驍衛(wèi)大將軍王環(huán)的旗艦,是郭榮和郭煒輪替休整的地方。
這個王環(huán)倒是有些意思,他早年投靠后唐的孟知祥,隨其進軍西川,然后就一直是孟氏父子的宿衛(wèi)將。顯德二年周軍伐蜀的時候,王環(huán)是蜀國鳳州節(jié)度使,周軍濮州刺史、前軍排陣使胡立被俘就是王環(huán)的杰作。后來蜀國北路行營都統(tǒng)李廷珪大敗,諸路援軍斷絕,王環(huán)依然堅守孤城好幾個月,最終力竭城陷被俘,可以算得上是唐末以來官員忠于職守的典型了,就是放在后世,也可以稱贊一句頗有職業(yè)精神。
正是因為王環(huán)這種忠于所事的基本品質,郭榮沒有計較他頑抗王師的罪過,反而授其右驍衛(wèi)大將軍之職,這要操練水軍了,又派他總其事。當然,王環(huán)也沒有辜負郭榮的信重,把水軍一應事宜整理得井井有條,郭榮和郭煒登船之后也照應得很周到,卻又不會拋下正業(yè)整日圍著他們打轉。
船隊的西邊,又有一個大鎮(zhèn)緩緩向北退去,郭煒目視前方朗聲說道:“孝杰,剛過去的是潁上吧?正陽就快到了,我們該要進淮水順流而東吧。”
“是的,殿下。”苻俊同樣是站在船頭觀風景,不過他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都在等候著郭煒召喚:“陛下準備駐蹕于淝水入淮口的下蔡,從正陽順流而下一日之內就可到。”
“淝水?莫不是你祖上兵敗的那個淝水?怎么我不曾在圖冊和武學的沙盤上找到八公山?”
聽了郭煒這句問話,苻俊那曬不黑的嫩白臉上微微透出點紅色,回話卻沒有什么期期艾艾的:“從下蔡入淮水的是從亳州由北向南流過來的西淝水,謝家北府軍陣前渡河的是淮水之南的淝水,在壽州城北匯入淮水,那八公山就是南唐援軍連營扎寨的紫金山啊。”,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滄海桑田讓八公山湮沒了呢。不過當年北府軍用精兵就可以在八公山下營造出草木皆兵的氣勢,如今李景達用大軍連營也造不出來了。”郭煒自失地一笑,這一帶還真是兵家必爭之地呢,只不過當年東晉是由東向西勇猛前進收復失地,而現(xiàn)在南唐軍是由東向西增援卻逡巡不敢進,至于淝水以東的洛澗,倒真是滄海桑田般地淤沒了。
“卑職以為現(xiàn)在草木皆兵的該是偽命元帥李景達吧。陛下回京以后,李招討使麾下兵力僅能圍住壽州,李景達空有十余萬人馬卻不敢解圍,自己也躲在濠州。壽州被圍一年多,當初積儲的糧草想必都吃光了,李景達空有優(yōu)勢兵力,卻在紫金山連營扎寨守御,只敢筑甬道力圖運糧進城,被李招討使破兩寨殺了他五千人以后,連運糧的甬道都不敢筑了。”
“有人泣,為營步步嗟何及”郭煒也不管苻俊聽不聽得懂,只是隨口念了句不知道什么人寫的什么詞,心中想著這就是地利與人和的辯證關系了。按說現(xiàn)在的兩軍態(tài)勢和東晉、前秦的兩軍態(tài)勢是很相似的,不過壽州卻是在南唐手中,而且周軍比南唐軍并沒有前秦軍比北府軍的那種兵力優(yōu)勢,照理來說南唐軍的機會比北府軍大得多了。只是南唐軍主將膽落,手握重兵卻連步步為營都做不好,更不可能學謝玄的主動進攻;周軍的戰(zhàn)斗精神就強悍得多,李重進雖然因為兵少而向郭榮請援,之前卻仍然敢于主動進攻擊破南唐援助壽州的計劃。
遺憾的是李重進政治不合格啊明明大軍南征的時候郭榮已經發(fā)布了安民通告,后勤準備也比當年圍攻晉陽的時候充足,周軍本來既不應該也完全沒有必要去騷擾占領地的民眾,可是他們就是積習難改,蹂躪民間最終使得周軍救民水火的形象一變而為寇軍,讓周軍在淮南所向披靡的形勢一瞬間急轉直下。希望這次改全面進攻為重點進攻,在逐次拔除壽州、濠州、楚州等南唐沿淮據(jù)點以后,周軍能夠汲取教訓,真正按照郭榮的安民通告去做,將淮南百姓視同朝廷百姓,以重新挽回淮南民心,真正化占領地為國土。
不得不說,伐蜀的時候就做得不錯,西南面行營兵馬都監(jiān)向訓很好地執(zhí)行了郭榮的旨意,加上收取四州以后的減免稅賦和對遭受無妄兵災百姓的補償措施,西部邊境就迅速安定下來了。后來郭榮將向訓調到揚州主持當?shù)剀娬蛴枌彆r度勢提出暫時收縮兵力重點進攻壽州的建議,并且在臨撤退的時候將府庫和平移交給當?shù)氐闹魇抡撸诿袂锖翢o犯,揚州一境對周軍的態(tài)度就不同于其他地方。
政治仗不比軍事仗好打,軍事仗要得人,政治仗更要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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