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來蘇小徑
新年的第一天,整個東亞大地上暗流涌動,不過多數(shù)暗流眼下還是不為人所知的,要形成為世人所見的跡象,多半還需要十來天至數(shù)月不等。當前最令人矚目的地方,仍然是蜀中的劍門關(guān)一帶周、蜀兩軍的對壘,其次就是契丹北部烏古部的叛亂。
孟昶雷厲風行了一次,正旦當天,剛剛做完決定,就出內(nèi)庫金帛在成都府募兵萬余,自庫藏中調(diào)出軍器甲仗,任命太子孟玄喆率領(lǐng)這支援軍急赴劍門關(guān)增援。
耶律述律不夠雷厲風行,卻也任命了征討烏古部的主官南院樞密使雅里斯為行軍都統(tǒng),虎軍詳穩(wěn)楚思為行軍都監(jiān),并且益以突呂不部軍三百,命其合諸部兵共討烏古部。
烏古部之叛,烏古夷離堇之子勃勒底獨不叛,同日耶律述律也下詔褒美。
在嶺南,幾名內(nèi)侍出興王府直奔洸口而去,他們身負的使命是為劉鋹審查邵廷琄的忠誠,那封匿名信終究還是使得劉鋹難以釋懷。
在江南,林仁肇和盧絳各自返回其鎮(zhèn)所,他們都要回去進一步執(zhí)行李弘冀當日定下的決斷。
而在益光縣的望喜鎮(zhèn),西川行營鳳州路集團正準備從年前新架設(shè)的浮橋上渡過桔柏津,嘉陵江已經(jīng)不再是大軍的阻礙,大軍所向已經(jīng)是蜀中的最后門戶劍門關(guān)。
劍門關(guān)正位于益光縣西南五六十里,劍州(今四川省劍閣縣)東北五十多里,是從益光縣通往劍州的必經(jīng)之路,而劍州則是通往綿州(今四川省綿陽市)、成都府的必經(jīng)之路。
只要能夠通過劍門關(guān),自劍州而至成都府六百余里,那就是一片坦途。
正是因此,劍門關(guān)向來就為蜀地攻守雙方格外重視,王昭遠自利州倉皇而遁,就是屯兵于此,而此刻的望喜鎮(zhèn)中,鳳州路都部署袁彥召集眾將議事,也是在討論攻取劍門關(guān)的方略。
依然是一張當?shù)氐脑敿毜貓D,依然是行軍虞候們草草捏就的沙盤,眾人都是圍著地圖和沙盤坐在胡床上,凝視著面前的袖珍山巒。
如果自望喜鎮(zhèn)渡過嘉陵江,行軍五十里即可到劍門縣,劍門縣的后面就是小劍山,小劍山西南綿延三十里是大劍山,兩山峰巒聯(lián)絡(luò),延亙?nèi)绯牵厦嬷挥腥镩w道可以通行。
這個大小劍山上面的閣道,就是當年諸葛武侯鑿石架空為飛閣以通行道的所在,劍閣之名正是由此而來。南面大劍山的閣道尚平,旁邊頗可駐軍,上面猶有姜維故壘,北面小劍山則完全是在石上架閣,尤為險峻。
劍門關(guān)正是當在劍門縣上小劍山的隘路上,當年姜維退屯劍閣以拒鐘會,列營守險而鐘會不能克,即是因此險要。
現(xiàn)在他們要去攻打的就是這么一座雄關(guān),即使敵軍和敵將已經(jīng)在這幾十天里面充分顯示了他們的軟弱無能,眾將看著這種地形也還是禁不住心中發(fā)怵,敵將固然不是姜維,自己難道就能強過了鐘會?
“劍門天險,古稱一夫荷戈,萬夫莫前,諸君從這沙盤上也可以看出其中一二了。即便蜀軍暗弱,強攻劍門依然極為艱難,尚請諸位都來說一下進取的方略,以備集思廣益。”
面對這樣的地形,袁彥即使有信心用強攻擊破,卻也還是不愿意行此下策。
劍門關(guān)前的隘路極為狹窄,用蟻附登城的方式需要在短時間內(nèi)撲上去足夠的兵力,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不過自己手頭備有大量的火藥,根本就不需要強行登城,而只需要讓少量軍士攜帶火藥逼近了,然后將城墻、城門炸開即可。
只要不惜大量的傷亡,隘路雖然狹窄,總還是可以逼近關(guān)城的,這可比蟻附登城要容易得多。
但是這樣做,一則傷亡仍然很大,二則很費時間,如果有其他良策,袁彥并不愿意采取這樣的蠻辦法,所以他這一次召集眾將議事,就把那些隨軍的行軍虞候也一起叫上了,為的就是可以多幾個臭裨將想辦法,只要他們能多頂半個諸葛亮都行。
不過辦法哪有那么好想的,如果人人都想得到破劍門關(guān)的良策,那么劍門關(guān)也就不會有這么大的威名了,眾將聽了袁彥的問話,一個個皺著眉頭俯瞰著沙盤一言不發(fā),屋內(nèi)一時間悄無聲息。,
“這大劍山的西邊不是有條陰平小道么?當年鄧艾入蜀就是繞過了劍閣,從陰平小道直取綿州,我軍是否也可以仿此而行?”
打破屋內(nèi)寂靜的,卻是一個名叫王文寶的殿直,從運籌司臨時調(diào)到軍中的行軍虞候之一,畢竟是年輕人,敢想敢說。
“鄧艾當年其實過于行險,陰平小道難以通過大軍和輜重,僅以偏師不帶輜重去攻打綿州和成都府,可一不可再。再說既然有了鄧艾的前車之鑒,蜀人這一次可就未必無備了。”
雖然不想打擊年輕人的積極性,都監(jiān)潘美還是出言否定了這種異想天開。
“就算是蜀人無備,不帶輜重的一支偏師也難以攻下成都府,即使僥幸取了綿州,最后還是要回師劍門為大軍打開通道,如此往返遷延時日,還不如強攻炸開劍門關(guān)來得爽快。”
副都部署劉光義的補充同樣是在否定這種異想天開。
不過年輕人就是經(jīng)得起打擊,王文寶剛剛獻計受挫,另一個行軍虞候、殿直孫全興又出頭說話了:“我在運籌司的時候查過前朝長興年間石敬瑭進討孟知祥、董璋,其前鋒將王弘贄自白衛(wèi)嶺從小劍路出漢源驛,然后倒入劍門攻破之,想必這里另有小路可以繞過劍門關(guān)通往其后。”
“把這沙盤和地圖合起來看,益光縣東南的確是隱隱約約有一條小路的,雖然看起來在山中斷斷續(xù)續(xù),中間還被嘉陵江所斷,卻也未必不是路。”
孫全興不光是說,還直接上手對著沙盤和地圖在那里指指劃劃,還真別說,經(jīng)過他的指引和說明,眾人果然在群山之中隱約地看出來真的像是有這么一條小路。
小路是從益光縣東南的山口開始的,在嘉陵江東面的群山之中蜿蜒,然后在嘉陵江邊斷了,不過就在小路斷口的對面,嘉陵江的西岸卻有一個來蘇寨,從來蘇寨又可以看到有一條小路直通青韁店,在那里和官道相會。
“這真的是路?”
“還真有這么一條路?”
“不好說,還要仔細打探確認”
一石激起千層浪,孫全興的這一段話說出來,配合極具說服力的地圖和沙盤,反響與王文寶的話就大為不同了,屋內(nèi)一時間議論紛紛。
“嗯,孫虞候獻言不錯,當記一大功,現(xiàn)在諸位就去降卒和鄉(xiāng)民之中詢問,把這條路打探確認下來,看看能不能行得大軍。”
袁彥的命令只用了半天時間就生效了,先鋒都指揮使向韜帶來了一個降卒,很明確地向袁彥確認了來蘇小徑的存在。
侍衛(wèi)親軍虎捷左廂第一軍都指揮使向韜原本是先鋒副都指揮使,不過在這一段時間的征戰(zhàn)當中,先鋒都指揮使張暉卻病卒于道,向韜也算是陣前提拔了。
這個降卒牟進正是當?shù)氐牡仡^蛇,戍守附近十多年,對益光縣和劍州一帶的熟悉程度遠超過了一般的獵戶和樵夫畢竟沒有多少獵戶、樵夫會這么跨山越嶺。
牟進很明確地證明了孫全興的猜測益光縣另有小路可以繞過劍門關(guān)通往其后,這條小路就是來蘇小徑。
和孫全興依靠地圖判讀的結(jié)果幾乎完全一致,來蘇小徑自益光縣的嘉陵江東開始,連續(xù)穿越數(shù)重大山,直到來蘇寨對岸的渡口,從渡口過嘉陵江又可以接上這條路,然后就是直通青韁店,在那里和官道相會,那個地點已經(jīng)在劍門關(guān)南面二十里了。
不過來蘇寨那里卻是有蜀軍戍守的,當然,戍軍的人數(shù)不多,而且士氣相當?shù)牡停驗樗麄兌际潜淮虬l(fā)到窮鄉(xiāng)僻壤受苦的人,就像牟進自己曾經(jīng)遭遇過的。
袁彥大喜:“有這么一條路,蜀軍還沒有嚴加防備,真是天助我也!全軍于此進兵,劍門雄關(guān)不足為恃。”
“大帥慎重,來蘇小徑終究還是小路,就像當初的羅川小路一樣,定然是不適合大軍通行的,主帥不宜自行。”
自從上一次的建言被袁彥嘉納之后,康延澤在袁彥面前的地位明顯地提高了,他自己的膽氣也壯了許多,所以這次對袁彥的打算一有異議,當即就說了出來。
“嗯?康院使怎么說?”
雖然康延澤只是內(nèi)染院使,在鳳州路出任的馬軍都監(jiān),但是袁彥知道他和郭煒有些故交,而且近日屢屢有好的建議,所以袁彥很重視康延澤的意見。
“蜀軍屢戰(zhàn)屢敗,如今膽氣已奪,完全可以急攻而下。即使大帥體恤士卒傷損,不愿強攻劍門,那也可以遣一偏將走來蘇小徑,如果偏師能夠成功擊破來蘇寨抵達青韁店,再向北與大軍夾擊劍門,劍門守軍自然成擒;若是偏師為來蘇寨所阻,那時候再以大軍強攻劍門便是,如此也不會延誤了戰(zhà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