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原來是你
夏小星在黨校的傳達室里等著歐雨聲,這里距離她送走許青蘭的公汽站不到一百米,她每天上下班就穿行在公汽和這一百米之間。
傳達室守門的是個六十來歲的孤寡老頭,也姓夏,都叫他夏師傅,因為同姓,平日里對她格外親切些,聽她說等人,就陪她坐著,也不多言語,卻像有事做了的樣子。
她望著窗外。
這個世上原就有各種各樣孤獨的人,有的是身體的孤獨,一眼就可以看見,譬如夏師傅;可更多的,大約是心靈的孤獨,譬如獨自愛著的葉楓和吳娟,又譬如明知是錯卻偏要去達成的她和許青蘭。
每一種孤獨,只有深陷其中的人自己方能體會。
她想起葉楓,一直到現(xiàn)在都渺無音訊,他怎么能這樣做?假使她現(xiàn)在要還的是他的錢,她不會從此就找不到他吧。
這種假設令她難受。
她有兩分鐘酸楚的感覺。
歐雨聲黑色的奧迪停在了黨校門口,她站起來和夏師傅告別,老頭只憨笑著點了下頭,她心里竟然生出點歉意,如果能夠,她愿意再陪他多坐一會。
她向歐雨聲的車走去,他欠過身來,幫她推開了車門。
至今歐雨聲開著的,也僅是一輛五六十萬的奧迪,雖然他生性強勢,卻一貫不好張揚,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糊涂如她,才會一直沒有察覺他早已身價不菲了。
待她坐好,歐雨聲就將車向前滑行了二三十米,貼著路邊的兩棵樹停住了。
占了人行道,但好在是晚上,不會像白天那般礙眼。
轉(zhuǎn)過臉,他說:“在這等一會,我正叫人送錢過來。”就望著她。
夏小星對著他“嗯”了一聲,就低下了頭。有些事,三言兩語也能說個大概,可她現(xiàn)在,卻不想說,也沒心情說。
歐雨聲盯著她看了幾秒,伸過手來抬起她臉讓她目光看向他,兩人默默的對視片刻,歐雨聲寬慰她:“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就不是什么大事,不要著急。”他的推理很簡單,夏小星突然要錢,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笑了一下,想說“謝謝”,又覺得太生分,終究沒有開出口來。
最終,夏小星還是用了歐雨聲的錢。
歐雨聲收回捏著她下顎的手,拿起電話撥號碼,她看著窗外,聽見他在說:“你到哪了?。噢,好,我在文化局黨校前面一點。”
放下電話,他牽過她的手握住:“我的人馬上就到。”她又微笑著“嗯”了一聲。歐雨聲的手寬大又干爽,掌心溫暖,熨帖著她,或許她該慶幸,這個時候,她還能有他。
二十來分鐘以后,一輛出租車停在了人行道外,一個三十出頭的中等個子男人從車里下來向著他們走來,歐雨聲推開了車門。
那人來在門旁,遞給歐雨聲一個藍色的小帆布包:“七萬,歐總你點一下。”
歐雨聲接過包,抬頭對他笑一下:“不用了,辛苦你了,明天我給你補張條子。”
那人點了一下頭,向著夏小星看了一眼就退開了。
歐雨聲關(guān)上車門,扭頭問她:“現(xiàn)在去哪?”
她回答:“書苑路,去許青蘭家。”
許青蘭在一所不太有名的二級學院里當老師,明明是學歷史的,現(xiàn)在卻連禮儀、法律常識什么的都要教,上次還在對她抱怨,一周三十多個課時把她的嗓子都喊啞了。
她從沒說過自己天生殘疾的腿每周要站幾十個小時有多吃力,可夏小星知道,即使這樣,她還常常去一些半公半私的職業(yè)學院里代課,那十萬塊錢,就是她這樣慢慢攢起來的。
歐雨聲的車停在了一幢有點年代的宿舍樓下,在論資排輩的學院里,年輕點的老師大都住在這樣的房子里。
夏小星提著錢,向著那個黑洞洞的樓梯口走去,這種宿舍,樓下是沒有防盜門的。
一樓沒有路燈,到了二樓,聲控燈才亮了。
她敲左邊的門。
開門的是許青蘭,看見她吃了一驚,愣了兩秒,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安,就問:“小星,你怎么來了?”
她沒有回答她的話,看向她的身后。
陳凱從里屋里走了出來。樸實端正的一張臉,蘊著穩(wěn)重和成熟,似乎看不出年少時生活艱辛的影子了,無論怎么看,陳凱都像是一個溫和善良的人。
可就是有這樣的一類人,他們心底不壞,只是小氣,有點錙銖必較,常常把既得利益放在首位,也許造成這種性格的原因是由于從小吃了太多的苦,說來仿佛也是情有可原的,可往往在為人處事的時候,他們就少了那么一份人情味。
陳凱就屬于這種人。他不壞,他只是心眼小,把錢看的太重要。
夏小星抬腳向屋里走,許青蘭側(cè)身讓開,她越過她徑自向幾步外的餐桌走去,陳凱就在餐桌旁。她沒有理他,低下頭打開藍色帆布包,把七萬塊錢一沓一沓的掏了出來。
把錢整齊的擺好,她才抬起頭對陳凱說話:“許青蘭的錢都在這了,謝謝她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要不要點一下?”陳凱抿著唇,臉上有一抹尷尬。她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許青蘭伸出左手拉住她胳膊:“小星。”叫了她一聲,卻沒有說出話來。
她看著好友額上的那塊青紫,輕聲的說了三個字:“對不起!”就緩緩推開她手走出了門去。
出了黑洞洞的樓道,她向十幾米外歐雨聲的車走去,身后傳來一高一低的腳步聲,又伴著叫聲:“小星!”
她回過頭,許青蘭跌跌撞撞的從樓道里追了出來,她立即大聲喊著:“誰讓你出來的!?你立即給我回去!”
許青蘭站住了望著她,她又說:“你趕緊進去!有話電話里說。”許青蘭沒有說話,陳凱從她背后的樓道陰影里也走了出來,夏小星望著陳凱,說了一句:“扶她進去!”轉(zhuǎn)身就去向歐雨聲的車。
上車她就說了一聲:“開車。”歐雨聲一言不發(fā)的點火啟動,轎車向外馳去,她望著前方,再沒有回頭去看后面的許青蘭。
一路上夜色闌珊,五顏六色的霓虹艷瀲的掠向車后,路過幾處紅燈,車停住了秒燈一秒一秒的跳,她和歐雨聲都靜靜的坐著,誰也不說話。
回到市委小區(qū)已快十點,冬天的夜晚,格外的寂靜,小區(qū)里看不見一兩個路人,只有淡淡蒙蒙的路燈和一扇扇窗戶。
歐雨聲沒有把車開往樓下,而是開去了專門的停車場地,那里一排停著七八輛車,竟然給他找到了一個空位,把車停了進去。
夏小星走下車,繞過車尾想回家,歐雨聲也下了車,一把拽住她,另一只手就拉開了后車門:“你不和我談談嗎?”手輕輕一推,就把她塞了進去,自己跟著坐了進來。
又像上次一樣,視線不明的密閉空間里,歐雨聲挾著她說話,只是這次,他沒有動手動腳。
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著,離著她有一尺的距離,沒看她,他望著前方暗茫茫的一片,耐心的問她:“可以和我說說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夏小星沉默許久才開口。
“我問許青蘭借了十萬塊錢,結(jié)果因為這十萬塊錢,陳凱推了她一把。她說是只推了一把,可這一把,就讓她扭傷了手,額頭上還青紫了一大塊。”
她聲音微微的有點異樣。
“他怎么能推許青蘭?!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推她,就他不能!他陳凱不能!他怎么能忘掉許青蘭是為什么要跟他的?”
“就因為他扶了她一把,在她不當心跌倒的時候,他沒像別人那樣笑話她,而是上去扶了她一把,許青蘭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了。”
“他陳凱其實根本配不上許青蘭。許青蘭長的那么美,除了一條腿短了兩公分,身材比我還火辣,喜歡她的男生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
“大三的時候,數(shù)學系有個男生,長的又高又帥,拼命追她,陳凱那時候已經(jīng)離校了,他高我們兩屆,許青蘭明明都動了真心,可還是為了他拒絕了那個男生。后來那男生出了國,還不死心,大四的時候從國外寫信來說幫她申請到了一個學校,問她愿不愿意過去。我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許青蘭是學中國史的,他是怎么幫她申請到的學??br>“那幾天許青蘭抱著信偷偷的哭了好幾回,我都看見了。可是哭完她又照樣去給人當家教,因為陳凱的媽媽正在住院,要許多錢,他想救他媽媽,他是靠他媽媽給人當保姆養(yǎng)大的,從小穿的衣服都是雇主家的孩子剩下的。”
“許青蘭從來沒有嫌過他窮,即使陳凱的母親后來去世,他欠了單位一點錢,可好歹是有固定工資的人,但他們在一起,還是許青蘭花錢,她還是學生,就靠當家教和家里給的錢維持兩人約會的開銷。”
“畢業(yè)以后許青蘭使勁攢錢,多半也是為了他。結(jié)果這次為了幫我,她把十萬塊錢借給了我,陳凱知道以后就這樣對她。其實問她借錢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擔心,沒想到真的變成了事實。”
她總算停住了,最后的話語里帶了內(nèi)疚和自責,歐雨聲靜靜的聽著,一句話也不說,由她一吐為快。
夏小星說完,郁結(jié)的心情舒暢了一點,過了會兒,她又開口:“她真傻,就因為陳凱扶了她那一下就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她不是不知道陳凱的毛病,她只是裝作看不見,自己騙著自己。”
她頓了頓,聲音微弱了下去:“。我和她一樣傻,一點都不了解你,也就因為你把一件衣服丟在了我頭上就死纏爛打著要嫁給你,明知你不愛我,可還是一條黑路走到底,所以才落得三年這樣的下場。”
“女人,是不是都這樣沖動?”她抬起了頭。
卻立即一愣。
因為歐雨聲的臉就在她眼皮底下,他輕暖的鼻息羽毛一樣的拂在她臉上,她的肌膚感受到了他襲來的溫度,昏昏惑或的光線里,兩人對視著,眸中都映著對方的星芒,盈盈的夜色里,一片寂靜,似乎只剩呼吸聲。
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到十公分。
許久,歐雨聲開口:“剛剛你說什么?。我把一件衣服丟在你頭上?什么時候的事?”
夏小星在昏暗中眨了兩下眼睛,愣了一會,她把臉扭向旁邊:“你都沒印象了,還提它干什么?”
歐雨聲拉住她胳膊,一把把她拽了回來:“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情?你提醒我一下!”
夏小星低下頭,不吭聲。
歐雨聲伸手把她攬在了懷里,用勁箍住她身子,低聲喚她的名字:“小星!提醒我一下。”
隔了好一會,夏小星才說:“你上高中的時候,是不是有一次把一件衣服借給了一個女生,然后自己光著膀子回的家?”
歐雨聲呆了片刻,然后喊出來:“那個女生是你?”
夏小星不說話。
歐雨聲看著她,隔了幾秒,俯下臉就吻住了她,一個冗長深入的吻之后,他抬起頭:“你不傻,傻的是我,到今天才認出你!幸虧我還來得及追趕你。”
他吸一口氣:“夏小星!謝謝你愛上了歐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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