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油爆
下午的拍攝,靳譯肯沒有去,他見識過四個女人五百張嘴的厲害了,情愿待在民宿睡覺養(yǎng)身體。</br> 吳爾跟著隊伍上了山,但沒跟拍攝,她去山林踩點探險去了,而鄔嘉葵和方璇一人一把休憩椅,支著傘,戴著墨鏡,疊著腿,拍攝開始的時候,她倆就這么一聲不吭地在旁,像坐鎮(zhèn)觀音似的,讓龍七想起當年這對姐妹花撕高寧寧時的陣仗,鄔嘉葵愛看戲,看戲時候特安靜,自帶一股科班生的氣場,可能是被這股氣場影響,伍依姍她們不再像上午時一邊拍攝一邊插科打諢,就好像被監(jiān)考,突然認真起來了,那林更緘口不言,低調得不行,因為方璇倆眼睛幾乎時時刻刻盯著她。</br> 負責導演工作的男生也特有意思,每拍完一條,都會征求意見似的看一看鄔嘉葵,鄔嘉葵這“指導老師”當?shù)靡稽c不害臊,每到龍七的戲份就說“過”,每到那林的戲份就笑一笑。</br> 帶著一聲兒非常輕的“呵”音。</br> 休息時間她側著頭,墨鏡遮著眼,輕悠悠地講:“我以為你已經演得夠爛了,真沒想到山外有山。”</br> 龍七正好打上一根煙,方璇給她遞的火,她說那可說不準,人那林演得最好的是自個兒,影后級。</br> 然后往鄔嘉葵的休憩椅踢一腳,弄得鄔嘉葵發(fā)尾邊的大耳環(huán)一晃:“我給你三秒,你重新組織組織前半句話。”</br> “你好歹也接受一下真實的自己。”</br> “那怎么全國觀眾對我在《冷蟬》里的評價比你高。”</br> “怎么可能。”</br> “多久沒上網(wǎng)了?”</br> 《冷蟬》上映已經三天,之前那事鬧騰的,龍七連首映禮都沒出席,但是老坪有替她關注觀眾影評,她勝就勝在角色張力夠足,人設出彩,那么狠的一個角色她罩住了,張弛有度,滿目靈氣,從前期觀影反應來看,可以說給出了足夠驚喜的一張成績單,而鄔嘉葵演技好歸好,敗在角色戲份普通,雖然一場雨中哭戲非常精彩,但后續(xù)的討論重點依舊放在了龍七的表現(xiàn)上。</br> 鄔嘉葵沒有回話。</br> 照著她骨子里那副傲勁兒,是根本不信,慢悠悠地朝方璇挪一眼,但方璇不替她的好閨蜜出聲兒,眼神還稍微有點躲閃,鄔嘉葵這就懂了,起身一步,霎時跟龍七挨得近,煙頭都差點碰著她手臂,龍七撣著煙,被鄔嘉葵目不斜視地盯著。</br> 盯了三秒。</br> “鎮(zhèn)上有沒有電影院?”</br> “有!”一直在受指教的導演男生,聽鄔嘉葵一問,忙不迭地舉手搶答,“山腳有一家,但比較舊。”</br> “好,今晚看《冷蟬》,我請客。”</br> ……</br> “全部人。”末了,鄔嘉葵補。</br> 那邊在換服裝的伍依姍,改劇本的女生,補妝的葛因濘和那林,扛著道具的男生,還有低頭挑著攝影設備的傅宇敖,聽到這話,都陸陸續(xù)續(xù)地抬頭,朝火藥味濃重的這一方,看過來。</br> 記得原本是要撕那林來著的。</br> ……</br> 下午的拍攝收后,鄔嘉葵興許上網(wǎng)查過影評了,整張臉就沒放過晴,一回民宿就噔噔噔地上樓回房,龍七覺著她可算摸到鄔嘉葵的死穴了,打這么久交道,從來就是腦袋機靈嘴巴溜的笑面小嬌虎,斗嘴輸了沒發(fā)過飆,感情輸了沒發(fā)過飆,說她演技不如人,發(fā)飆了。</br> 還偏偏執(zhí)著地要去影院“挨打”。</br> 而這件事靳譯肯也很快知道了。</br> 他是傍晚五點醒的,訂的票是晚上七點,睡過一覺后咳嗽算好了點,洗過澡,換了身衣服,龍七在陽臺的沙發(fā)椅上啃蘋果,和方璇發(fā)消息,方璇和鄔嘉葵住的房恰好就是她之前騰出去的那間,她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們有關老鼠的事。</br> 靳譯肯拿了壺茶出來,從起床到洗澡他就沒講過話,像沒從那一覺中抽出神似的,她問怎么,他說做了個夢。</br> “什么夢?”</br> 他沒講,揉了揉臉,垂著腦袋看了手機半晌。</br> “你倒是說。”</br> “你跟了司柏林,完事兒被我撬了,我倆暗度陳倉去了日本,我睡了你一禮拜。”</br> 蘋果皮朝他子彈一樣地射,他一折身子避過,龍七說:“我發(fā)現(xiàn)你老惦記著我跟司柏林有點什么事兒,以前也是,我就奇怪了我喜歡他這好吃鬼干嘛,好吃好喝的從來不分我半個。”</br> “事實證明你倆就是有事兒也能被我黃了。”</br> “重點是這個嗎?”</br> “但我覺得夢里那妞又不是你。”</br> “就因為我看上司柏林了?”</br> “因為那妞能跟我正常聊天,聊得還挺好。”</br> 蘋果皮又要飛,他的身子往后條件反射地挪了一點兒,龍七最后沒彈出去,收著了,換話題:“晚上電影你別去看了,也沒什么意思。”</br> “要去。”</br> “那你看到有些情節(jié)別有反應。”</br> 他知道“有些情節(jié)”指哪些,撂她一眼,從果盤里拿個蘋果,啃在嘴里,進屋看電視去,而龍七繼續(xù)跟方璇扯皮一些關于小龍蝦的事情,伍依姍正在大群里發(fā)這幾天拍攝的視頻素材,這邊方璇也把龍七,鄔嘉葵和吳爾拉了個群,在里頭狂發(fā)有關小龍蝦的吃法鏈接,微信響聲像是機關槍一樣,發(fā)到一半把靳譯肯也拉進了群,但他的手機沒響兩下就沒聲了,她看群成員,靳譯肯秒速退群了。</br> 方璇懟出一個問號表情包。</br> 鄔嘉葵:璇。</br> 這倆人在同一房間還用微信聊,也是有意思,方璇回一問號,鄔嘉葵:安靜點,吵死了。</br> 于是微信安靜如雞,取而代之的是樓下方璇和鄔嘉葵房間,傳來一陣轟動的打鬧聲。</br> ……</br> 六點五十,離電影開場還有十分鐘,龍七已經跟鄔嘉葵坐影院里了。</br> 兩人一人比一人帽檐壓得低,靳譯肯在她右手邊,抬著二郎腿,撐著臉,方璇在鄔嘉葵的左手邊拉著吳爾打游戲,屏幕光照在那兩人臉上,打得熱火朝天的。</br> 葛因濘她們稍晚一些到,雖然沒湊上同一撥路程,但到底還是來了,鄔嘉葵給她們買的位置在前排,和最后一排的她們隔了兩三排,就顯得兩撥人完全沒關系似的,她們入了座,其他觀眾也陸陸續(xù)續(xù)進了影院,興許是后排一撥人都太惹眼了些,他們找著座位,時不時往后看過來,又覺得不大可能是她們以為的人,所以就只是多看幾眼,沒惹出太大動靜。</br> 一陣悉悉索索的入座躁動后,電影開場了。</br> 開頭便是湘江九龍夜市,風情的老板娘在店子后巷遭鈍器擊打致死,被警方推斷為意外事故,中年偵探臧習浦受老板娘弟弟委托接下案件,從現(xiàn)場的蛛絲馬跡推究,最大嫌疑人是曾在現(xiàn)場逗留乞討食物的某個女人,龍七。</br> 她的第一個鏡頭出現(xiàn)在老板娘弟弟的閃現(xiàn)回憶中,胡亂扎著的頭發(fā),穿著不合身的,過大的衣服,在店門口直直站立著,盯著食客筷下的食物,胖乎乎的禿頭老板招呼她進店,給她一碟燒肉的同時摸她的腿,她只顧低頭把肉塞進嘴里,連筷子都不用,吃得嘴和手都油滋滋的,直到被老板娘發(fā)現(xiàn),用鍋勺捻她出去,她抓緊碗,在扯打下塞完一整碟燒肉,塞滿嘴了,才折回店里狠踹老板一腳,再被老板娘揪著頭發(fā)轟出店,狼狽而逃,逃走時一個回眸的眼神,像吃飽了的小野狼,錙銖必報,滿目的惡。</br> 影評說,這是讓人起雞皮疙瘩的一個鏡頭。</br> 從這個鏡頭后方璇就沒玩手機了,看得挺認真,屏幕的光照在影院每一個人臉上,龍七的手指輕輕攪著紙盒里的爆米花,靳譯肯也撐著臉,安靜看,手肘碰著她的手臂。</br> 而后的情節(jié)展開撲朔迷離,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她從先開始被懷疑的暴力擊殺者變?yōu)槲ㄒ荒繐羧耍瑥氖盎恼咦優(yōu)樘用撸K亂差的環(huán)境她都鉆,任何動靜她都驚顫警覺,和偵探玩羅生門,和真正的兇手躲貓貓,衣衫襤褸跳過海,不要命地奔過車流,也在渡船上與狗搶過食,從一起夜市老板娘的兇殺案,牽引到高官情婦的連環(huán)謀殺案,再探到頂上高層的權謀涌動塵封密事,案情越查越驚心,她的身份也越來越深,看似輕狂暴斂,善用手段的警察周以聰反而是救命稻草,看似忠良正直,始終陪伴的偵探臧習浦反而是催命符,看似無辜牽扯入案,骯臟的偷渡客龍七,在多次被懷疑,被信任,再被懷疑的反轉中,終露最后一層面目。</br> 全片最后一個鏡頭,開放式結局,戛然而止的背景音樂,寒冬的碼頭下,孤身的她背向波濤洶涌的大海,從臉到眼的大特寫,散著血腥味兒的一呼一吸,整個影院都沉在她迷霧未散的眼睛里。</br> 野狼茍活,錙銖必報。</br> 好到什么程度,就是臧習浦和她的激情戲出現(xiàn)時,是投身高潮點時的緊張,與情色無關,與個人感情也無關,就是她已經忘記這個角色是她演的,就是鄔嘉葵在片尾幕后人員名單放映時,不那么甘心,但又基于對專業(yè)的尊重,輕輕鼓了一記掌。</br> 然后,整個影院被帶動,掌聲陸陸續(xù)續(xù)地響,連著前排那一撥,也無所適從地看著周遭,跟著鼓了幾聲。</br> 那一刻也算有點覺悟。</br> 為什么向來劣跡斑斑,不受公眾口舌照顧的她,在攤牌了HIV的事情之后,反而受到了大量理解和寬容,不全是因為連芍姿的公關運作,不全是憐憫,是因為正巧趕上這時期她有作品,她給大眾交出了一張及格的成績單,證明她這個人不是一副空殼,她的落難交織在成功的如潮好評中來,才有了重新起立的底氣,才有資格在處于弱勢時接受自我的寬容,失敗者的落難才會萬箭穿心,成功者的落難只是人生一道“小坎兒”。</br> 殘酷,又實用。</br> 她算明明白白了。</br> 而鄔嘉葵請所有人看《冷蟬》這一招她也看出來了,不是來挨打的,下午輕得跟撓癢似的撕法她不盡興,這會兒才算鄔嘉葵式的,真正的,精神上的撕,不服是嗎,覺著自己牛逼壞了是嗎,心比天高是嗎,好,都給我來把這電影看了,拉片兒都來一遍,別真把大前輩當空降生處了,圈兒都沒進,社會都沒入,一個個的抱團霸凌先使上了,年少輕狂又牛逼的一群人活生生在你后頭坐著,哪個不是經了風霜雨露一路殺過來的,人惦記你這點小情小愛?小屁孩兒都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br> 在對手拿手的領域最大化碾壓對手,實現(xiàn)精神凌遲,這一招,當初鄔嘉葵追靳譯肯的時候就把龍七這么按在地上摩擦過,現(xiàn)在又駕輕就熟地套用在葛因濘這一撥人身上,使得爐火純青,要不是結束后特意給那撥人留了個“回去給這片做個拉片”的作業(yè),龍七真沒察覺出來,完事兒,方璇又朝著那林貌似隨口地補一句:“誒那林,你真不記我這高中同學了?我很記得你呢。”</br> 那林在葛因濘和另一女孩的身后,一愣。</br> “看你現(xiàn)在過得不錯,你還記得張楊嗎?就你那前男友,他現(xiàn)在也有女朋友了,唉,總算是走出來了,想當初你劈腿,劈的還是張楊親妹妹,你最好閨蜜的男朋友,這倆兄妹可不好過,現(xiàn)在總算彼此都有新出路了,你放心啊,我今天看見你,也會把你的事兒跟他倆匯報一聲的,讓他倆也放心。”</br> 止都止不住,任憑那林臉青一陣白一陣,方璇就這么跟笑面佛似的,連珠炮掛地懟出口了,長進了,語言組織上比當年對待龍七時文明多了,聽得旁邊幾個女生也面面相覷。</br> 葛因濘沒出聲。</br> 就這么和鄔嘉葵一嚴一松,一唱一和,把人里里外外的火星兒都滅了。</br> ……</br> 夜里九點,空氣里飄著細雨絲,靳譯肯去提車,吳爾意猶未盡地刷著《冷蟬》的影評,她對《小鎮(zhèn)》的前景很有信心,對著方璇嘰嘰呱呱說不停,方璇一頭熱也要跟著投資,服裝贊助那塊兒她家包了,而龍七和鄔嘉葵分別靠在影院偏門的兩側,鄔嘉葵給她遞了煙,她給鄔嘉葵打了火,停車場的光照出身線,煙氣漫在削瘦的下巴邊,兩人聊著天,鄔嘉葵說別急,明年《邊境》一上,碾壓稿名單的頭一號人就是龍七。</br> 龍七說你怎么這么可愛。</br> “你覺得我可愛有什么用,你男朋友不覺得。”</br> 煙氣一陣漫開,龍七問:“奚靜看中的那劇本,你有多想要?”</br> “本來一般般想要,但她搞了那點兒小動作后,超想要。”</br> “雙女主懸疑戲?”</br> “嗯。”</br> “人設大概什么樣?”</br> “不想告訴你,你聽了一定感興趣。”</br> 但是三秒后,鄔嘉葵用手指撥著頭發(fā)絲,仍舊說:“一個是全家滅門案的生還者,芭蕾舞者,理智,悲觀,一個是泡在少管所長大的未成年少女,暴力,病態(tài)。”</br> “你和奚靜搶的是芭蕾?”</br> “嗯。”</br> “給我留的那個還真挺適合。”</br> “其實奚靜比我有勝算,”鄔嘉葵說,“舞者更年長一些,是個單親媽媽,我的臉不像是個成人,但我這世仇不死,她奚靜做任何事都不會那么容易。”</br> “我有個想法,你要不要聽一聽。”</br> 鄔嘉葵看她。</br> 指頭撣了一記煙,龍七說:“少管所給你,芭蕾給我,你需要轉戲路,我不想被固定戲路,你跟奚靜爭芭蕾不一定能贏,但是你跟別人爭少管所一定可以,奚靜陰我太多次,還打著讓我?guī)退龜?shù)錢的主意,我不樂意,你倆的仇多的是機會慢慢交手,這一次我?guī)湍沅伮罚蚁壬希銐|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