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一報(bào)還一報(bào)
梅蕭仁望著顧楚鈺,縱然神色鎮(zhèn)定,可剛平靜下來的心已被顧楚鈺的話驚起了波瀾。
她心中有了猜測,一種駭人的猜測。
顧楚鈺也看著她,心下明白,以她的聰慧,怎會琢磨不到他指的人是誰。但是事實(shí)對她而言是個不小的打擊,她和那個人相識比與他認(rèn)識還要早數(shù)年,他們從前朝夕相處,幾乎形影不離,她甚至把他當(dāng)做親人一樣對待……
被親人背叛的滋味,何其難受。
顧楚鈺伸手覆上她的臉,指腹揩去她眼角殘淚,“你要把他怎樣都可以。”
“我想知道證據(jù)。”梅蕭仁看他的眼神比什么時候都要認(rèn)真。
“我命吏部尚書查過,吏部沒有所謂你買官證據(jù),你的功名和升調(diào)記錄并無破綻,知曉此事的官吏也沒有宣揚(yáng),因?yàn)橐坏┳肪科饋恚麄円裁摬涣烁上怠!鳖櫝曈盅裕八裕婷苷弑揪椭椋碓诶舨恐皇乔珊隙选!?br/>
梅蕭仁搖了搖頭,“這點(diǎn)說不通,我與葉知相識是在上任的路上,我怎么當(dāng)?shù)墓伲M會知情?”
“沒有人比他更早認(rèn)識你,且身在上京,還得紀(jì)恒信任,否則紀(jì)恒不會聽信他的一面之詞,在沒有證據(jù)之際貿(mào)然向陛下出首。”
梅蕭仁轉(zhuǎn)眸看向一旁,他的話不無道理,但是數(shù)年的情誼讓她心中仍存僥幸。
“還有,他向我舉報(bào)你和向魏國公出首是一前一后,你可知為何會有如此轉(zhuǎn)折?”
“因?yàn)檫@期間他正好得知你我相識……”梅蕭仁凝眸答道,她回過神,皺緊了眉追問,“可是他為什么這么做,老葉沒有理由這么做。”
顧楚鈺從袖中取出一枚折好的紙箋,“這就是理由。”
梅蕭仁緩緩伸手去拿,展開過目。
城南。
梅蕭仁已換回常服,遣走院子所有的下人,獨(dú)自靜候在石桌旁,從茶燙等到茶涼,從斜陽殘照等至明月高懸。
夜深人靜,她等的人終于回來了。
葉知下轎進(jìn)府,一直埋頭看著腳前的路,步子難穩(wěn),走得搖搖晃晃。
他手里拎著一個小酒壇,跨過門檻時,不知何故停留了片刻,而后將手中的酒壇猛地砸向地上。
“啪”地一聲,驚破了四周的靜謐。
梅蕭仁還坐在石桌旁,淡然看著葉知如今的舉動,又在他抬眼之前先喊了聲:“老葉。”
葉知抬起頭,臉上的煩躁還未完全收斂,眼中又布滿驚色,半晌才愣道:“大人……大人你不是被……被流放了嗎?”
“是相爺救了我。”
葉知聞言輕笑了兩聲,再次垂下頭,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道:“原來如此,大人能逃過一劫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拖長了話音,又言,“早知大人無事,就該邀大人同去飲酒,咱們一醉方休,也好替大人洗洗牢中的晦氣。”
葉知的語氣越來越淡,淡得讓她體會到了陌生。
“你真的覺得這是好事?”
“當(dāng)然。”葉知抬起頭,臉頰染了醉意分外地紅,緩步走到她身邊的坐下,笑嘆,“大人對葉知有恩哪!”
梅蕭仁目視前方,平靜地問,“你我之間,是恩嗎?”
“難道不是嗎?”葉知又笑了笑,笑得諷刺。
“拋開這次的事,我是不是該對你說聲抱歉?”梅蕭仁又自己搖頭否定,“不,這兩個字的分量太輕,不如你告訴我,我該怎么還?”
葉知一手扶著石桌,一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語氣忽然變得異常生冷:“大人,你還不了!”
“所以你要我身敗名裂,要我拿命去償你的受的冤?”梅蕭仁言辭灼灼地追問。
葉知坦然抬頭看向梅蕭仁,“我沒想讓你死,可我也看不得你平步青云。”他一笑,“大人,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
“從前我不知道我的功名……”
葉知搶話:“你知道又如何,你會在他們移花接木時可憐那個讀書人,把本該是他的答卷和功名還給他嗎?”
梅蕭仁轉(zhuǎn)眼看向它處,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人都有私心,她不知道在回到那時她是會選大義還是會選私心,畢竟她就那一次機(jī)會,若是當(dāng)不了官,她就得坐上楚家的花轎。
葉知又笑了幾聲,慢慢地嘆:“大人,你家底殷實(shí),可曾想過你的銀子能毀了一個寒門書生的一世!”
夜涼如水,梅蕭仁的心也一樣地寒。
顧楚鈺給她看的是吏部的主事的供詞,那個主事說他們當(dāng)初為了幫她謀得功名,將解元的答卷謄抄了一遍,冠以她的名字。
吏部的主事說他已記不清那個解元的名字,只記得他姓葉。
他們本以為此事天衣無縫,可是不知怎么的,那個書生知道了他們的勾當(dāng),曾鬧過衙門以求公道。他們見其出身寒門便沒有理睬,后來被鬧得煩了,將之教訓(xùn)一頓之后判以終身禁考,以示懲戒。
雖然她不知葉知從哪兒得知了此事,但他后來知道的不止是他的功名沒了,還知道那個奪走他功名和前程的人是她。
因此就有了他們在半道上的萍水相逢……
梅蕭仁倒是好奇:“你如此恨我,在我身邊蟄伏數(shù)年只為一朝報(bào)復(fù),那你為什么不早給我一刀?”
“我說了我沒想要你的命!”葉知厲聲喊道,“我?guī)湍悖皇窍胱屇阍缛崭呱瑥脑贫藟嬄洌瑖L嘗從一個滿懷希望、前程似錦的人變成一個流落街頭、受盡欺凌的弱者是什么滋味!”
梅蕭仁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所以你今天去喝了一通慶功酒?”
“你現(xiàn)在什么都知道了,還不快動手殺了我?”葉知抬頭看著她,哂笑。
梅蕭仁看了看一旁,沒有作聲。
“你真傻,該不該仁慈的時候都仁慈,你此番逃過一劫,卻留著我這個禍患,就不怕我繼續(xù)報(bào)復(fù)你?”
梅蕭仁站起身來朝府門走去,邊走便寒涼地道:“一報(bào)還一報(bào),你我兩清,今后好好照顧你母親。”
葉知望著漸漸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眼底失了神,自嘲般地笑了,“我又何嘗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