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無形的危機(jī)
梅蕭仁心里本就歡喜,如此被人關(guān)心,自然更加高興。
她回頭看了一眼,道:“只有一頂轎子,坐不下。”
江叡慢慢站起來,動作顯得十分拘束,近乎拘束得連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那你坐轎子我我走路。”
“你一片好心,我怎能讓你獨(dú)自回去,你等等,我讓他們先走。”梅蕭仁轉(zhuǎn)身回去吩咐轎夫。
江叡望著那背影愣了神,憶起那年在江南山水中看見的一抹遺世獨(dú)立的身影。
下午的時候他打聽了,高府的那位夫人是宣州蕭家的小姐,她只有一個叔父,就是云縣的蕭員外,而蕭員外膝下僅有一女。
“原來你不止是女子,還是蕭”他笑了,笑著自言自語,“原來我們見過的,蕭姑娘。”
他此時才明白,怪不得她不喜歡有人對她動手動腳、摟肩搭背,怪不得她七竅玲瓏、心細(xì)如塵,也怪不得她會感情用事,拿命去護(hù)一個有念想的破鐲子
她能瞞到現(xiàn)在不容易,定不想被別人知曉,所以他知道歸知道,以后得把此事深藏心底,只要她一日為官,他就不能提起,否則會害了她。
月下,天地靜謐。
江叡本是個話癆,但這一路上相當(dāng)安靜,梅蕭仁不禁好奇:“有病,你今天有心事”
“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梅蕭仁搖搖頭。
“我想讓你隨我去上京,你愿意嗎”江叡的聲音十分溫柔。
這個問題他之前沒問過,只說過類似的話,說會助她一臂之力,帶她去上京。這次是他第一次征求她的意見,還問得這么小心翼翼,好似怕她會拒絕一樣。
梅蕭仁平靜地說:“江公子,去上京不是去游山玩水,沒那么容易。”
“只要你愿意就行,此事包在我身上”
梅蕭仁今天心情甚好,也不忍掃別人的興,無論有病能否辦到,他有這個心也能讓她感覺到欣慰,便順著他的心意點(diǎn)了頭。
第二日,李知府本體諒梅蕭仁辛苦,特地準(zhǔn)她在家休養(yǎng)幾日,可是衙門一早就來了人,傳喚她去府衙。
梅蕭仁忙換上官服前往,見到的人卻是穆巡撫,而且穆巡撫此番是私下召見她,連老李都不知道。
后院的客堂里只有她與穆巡撫兩個,穆巡撫一改昨日的架子,對她客氣有佳,引她同坐上坐。
坐下后,穆巡撫開口便賠笑:“梅通判,昨日是我眼拙,你可別見怪。”
一個“我”字出乎了梅蕭仁的意料。穆巡撫這樣的三品大員,會在她一個六品官面前稱“我”
她正一頭霧水,穆巡撫又拿來一個包袱放在中間的案桌上,道:“這是上京的大人命我?guī)Ыo梅通判的東西。”
包袱方方正正,梅蕭仁好奇,將包袱解開來,見里面放著的是幾本厚厚的書,有工部水利建造冊,大寧田制,甚至還有刑部要案卷宗編匯
都是與她職責(zé)相關(guān)的書,能讓她長不少見識。
但是這些書也是朝廷的要書
,若非六部官員,恐怕連看一眼的機(jī)會都沒有,怎會這么真切地?cái)[在她眼前
“大人,這些”
梅蕭仁想問這些書從何而來,穆侍郎沒答,另取出一物遞給她,“這兒還有一封信,你看了就明白了。”
梅蕭仁拆開信封讀信,信寫了有些久了,聞不見墨香,但上面的字跡已讓她唇角微微上揚(yáng)。
楚大人說瀧縣水災(zāi)的事他已知曉,記她一功,這些書就是給她的獎賞。
梅蕭仁捧著信,笑得越發(fā)會心。
梅蕭仁越是笑,穆侍郎心里就越是發(fā)虛,一路上他把這些東西看得比命還重要,因?yàn)檫@是上頭的交代。他本不知那位大人和梅通判是何關(guān)系,但如今看梅通判的表情,可見他們之間若非親戚就是至交。
梅蕭仁的目光挪到后半封信上,不僅再也笑不出來,還有些欲哭無淚。
楚大人說,兩個月之內(nèi)她得把這些書通通看一遍,不僅看還得記,若他提問她答不出,罰的可比賞的重。
梅蕭仁的心情沉了下去,看著那些壘起來比她一個腦袋還厚的書,只覺外面的天灰蒙蒙的
她轉(zhuǎn)念一想,楚大人只給她兩個月的時限讓她記,是不是意味著兩個月之后他會來
哪怕僅是個設(shè)想也足以沖淡她所有的郁悶。
書而已,什么時候看不是看,兩個月就兩個月
之后,梅蕭仁每日從府衙回來都獨(dú)自待在房里,研習(xí)這些書。
河工即將完工,老李的意思是下個月就讓她接管訴訟。州府的案子不是縣城那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她知道,楚鈺也知道,所以才將刑部匯編的卷宗送來,讓她學(xué)學(xué)刑部那些大人們的辦案思路。
梅蕭仁隨手翻了翻就已被震撼住,這本厚厚的書只收錄了五個案子,譬如什么太傅府的離奇投毒案,譬如什么數(shù)萬兩軍餉一夜消失
每一個都是要案密案。
梅蕭仁每天回府就只看看書,府中一切如常,但是府衙的日子卻發(fā)生了不少變化。
從前對她客氣的官吏如今越發(fā)恭敬,而章立本那邊收到的公文都會拿給她過目,問問她的意見。
府衙里最不缺的就是見風(fēng)使舵的人,梅蕭仁懂,可奇怪的是,近來她的桌上還會莫名其妙地多些吃食。
比如什么湯羹、糕點(diǎn)每天不重樣。
梅蕭仁問過值守的侍衛(wèi),他們只說是一位姑娘托他們送進(jìn)來的,卻沒說這姑娘是誰。
她不擔(dān)心這些吃食有問題,因?yàn)榇笕藗兊拿贾靛X,侍衛(wèi)若信不過送食物來的人,斷不會把食物傳進(jìn)來。
無功不受祿,白吃人家的東西不好,梅蕭仁吩咐過侍衛(wèi),讓他們告訴那位姑娘以后不用再送,但好像沒用。
美食依舊每日都有,香味撩人,浪費(fèi)可恥,她將之分給同僚們。
衙門里最喜歡這些東西的似乎是高靖書,她每次分享與他,他都來者不拒。
自打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和高靖書之間是敵是友,雙方都清楚,又不得不在老李面前維持表面的友好,誰先
撕破臉誰就會中招。
梅蕭仁覺得累,累的不是與人為敵,而是得把敵人當(dāng)朋友一樣相處,譬如她每日都和高靖書一同離開,在府門前互相作個揖后才各自上轎。
今日也一樣,梅蕭仁與高靖書一起走出大門,正好看見對面的轎子起轎。
轎旁有個丫鬟,端著湯盅。
起初梅蕭仁認(rèn)不得丫鬟和其主子是誰,可那丫鬟卻偏偏回頭看了她一眼,好似在看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
這一眼梅蕭仁便認(rèn)出來了,進(jìn)而得知轎子里坐的是清清姑娘。
高靖書也看著那頂轎子,良久后才收回目光。
梅蕭仁指著轎子遠(yuǎn)去的方向,問:“高大人認(rèn)識”
“難倒梅通判不認(rèn)識”
她只知其叫清清,別的一無所知。梅蕭仁道:“不知是算認(rèn)識還是不認(rèn)識,她是哪家的小姐”
“我不知道。”高靖書唇角一揚(yáng),而后乘轎回家。
盛夏。
梅蕭仁發(fā)現(xiàn),要說家里沒什么變化倒也有些,比如江叡,他的性子沒從前那么沖了,還會對她噓寒問暖。
梅蕭仁問過原因,江叡說是他良心發(fā)現(xiàn),決定在她面前從新做人,洗清之前那些不好的印象。
江公子要痛改前非,梅蕭仁當(dāng)然樂意由著他去。
梅蕭仁在房里看書,窗戶開著,而江叡就住在對面的屋子里。他也坐在書案前,不過是在作畫。
這幅畫他畫了一個月,每天描上幾筆,但凡有絲毫猶豫都不敢添墨,直到現(xiàn)在才算畫完。
他尋著記憶畫了當(dāng)日面紗之上的眉眼,又照著對面窗戶里的面容畫了下半張臉,瓊姿月貌躍然于紙上。
那身姿原本讓他過目難忘,但如今他對比畫和窗內(nèi)的人,甚覺人沒畫好看,不僅是因?yàn)樗缒腥藭r故意畫了濃眉還點(diǎn)了痣,還因?yàn)楣媚锛冶驹撊缒粯拥募∧w被她折騰得黑了不少。
運(yùn)河完工,如此熱的天氣,她愣是又出城沿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養(yǎng)白了點(diǎn)的膚色又黑了
江叡瞥了瞥對面窗戶里看書的人,好似在責(zé)怪一個暴殄天物的始作俑者。
他將畫卷起來,放入錦盒中仔細(xì)保管。
之前梅蕭仁也這么仔細(xì)地保管過一樣?xùn)|西,就是那個銀鐲。她雖不戴,但近乎隨身攜帶。
如此珍視,絕不是她自己買的,要么是家傳之寶,要么是有人送的,而且那個人對她很重要。
送給梅蕭仁鐲子的人必定知道她是女子,可見其應(yīng)當(dāng)與她很熟。
他曾懷疑過葉知,畢竟二人認(rèn)識已久且相處得十分親密,可后來他發(fā)現(xiàn)葉知照顧她雖照顧得仔細(xì),但一直把她當(dāng)男人伺候,加之他主動試探過,證實(shí)葉知的確不知道。
江叡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擔(dān)心,高興是因?yàn)槟莻€讓她惦念的人不是葉知,他就不用擔(dān)心某人近水樓臺先得月,但是這一來,他徹底不知道那人是誰了
這是一種無形的危機(jī),讓他連防都不知道往哪兒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