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一朝天子一朝臣
    初六過去,到了梅蕭仁該離家的時候。她這次回來本想勸她爹搬去宣州,可是她爹到了這個歲數(shù),已開始分外留戀久居的地方,舍不得走。
    只要她爹高興,她不會強求。
    正月初七,她與葉知約定好要在老地方碰面。
    馬車徑直駛向秋水縣城,進了城才慢下來,緩緩穿行于市集中。
    梅蕭仁怕百姓還認得她,便沒下車,坐在馬車上看著窗外的光景。
    秋水縣和她離開時沒什么兩樣,即便沒有越來越繁華,也不曾衰落,能讓她感到些許慰藉。
    不一會兒,外面的路人開始往一個方向涌去,這樣的情形昭示著衙門有熱鬧看。
    馬車停在縣衙外,梅蕭仁依舊沒下車,只掀開車簾看去,見衙門外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而衙門里面還是從前那副樣子,兩邊站著衙役,中間跪著被告與原告,而后一個青衣官吏走上堂前落座,拍了驚堂木。
    縣令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其例行問道:“堂下何人,狀告何事”
    “大人,草民要告這賣豬肉的蠻夫,草民好心照顧他生意,誰知他短斤少兩不說,還放狗咬人。”
    “放屁,你是好心來照顧老子的生意你明明是來惹事兒,報復(fù)老子當(dāng)年打你那幾板子”
    這等雞毛蒜皮的糾紛,梅蕭仁覺得熟悉,但更熟悉的是被告的聲音。
    縣令問道:“他的腿可是被你家的狗所傷”
    “大人,他鬧事不成,還想打草民的狗,狗急了可不得咬人嘛。”
    “狗是狗,人是人,你的狗傷了人,你自然有過錯。”縣令的聲音不溫不火。
    “大人,兔子急了還咬人吶,畜生懂什么。”
    二人辯駁之際,梅蕭仁已經(jīng)下了馬車,悄然站在人堆最后面,進而看清了跪在堂中的人,身形魁梧的被告果然是周虎,從前助她維護一縣法紀的捕頭。原告跪在旁邊,腳踝處被狗咬了地方裹著細布。
    如今周虎已不再吃公家的飯,而堂中的衙役也換了人,真應(yīng)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
    縣令又道:“畜生傷人,主人之過,他被你的狗所傷,你豈能脫得了干系,還是速速認下,賠了過失就是。”
    周虎已是平民百姓,當(dāng)然不愿意在官家面前把事情鬧大,遂問:“那那草民得賠多少”
    縣令又問原告:“你說說,想要他賠多少合適”
    原告一臉勉強,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慢慢說:“我這腿傷了得耽誤不少事,不過看在他無心傷我的份上,就五十兩吧。”
    五十兩夠?qū)こ0傩找患規(guī)卓诨钌虾眯┠觐^。
    周虎急了眼:“你你這心也忒黑了些”
    “大人,草民家里養(yǎng)了不少雞,如今草民傷了腿,喂不了雞,雞就下不了蛋,下不了蛋就生不了雞,生不了雞就沒有蛋”原告邊說邊犯愁道,“這么算起來,草民虧的豈止五十兩。”
    周虎越發(fā)憤怒:“大人,他擺明是在訛人”
    原告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腰桿,“縣令老爺,草民的舅爺在州府一位大人家中做管家,這事兒大人要是不給小的做主,小的只好上宣州去找舅爺幫我討個公道。”
    縣令皺了皺眉頭,神色浮出些許擔(dān)憂,好似也有些著急起來,不管不顧般地對周虎說:“你還是速速賠了人家銀子,讓此事作罷吧。”
    周虎駭然:“大人,小的哪兒有這么多銀子”
    原告瞥了瞥周虎,冷道:“你要是不肯賠,那挨上五十板子也成。”
    “你欺人太甚
    ,老子當(dāng)捕頭的時候,怎就沒打死你”
    縣令隨后言道:“那你選,是要五十兩銀子,還是五十板子。”
    周虎一拳垂在地上,又急又無奈,不得不咬牙應(yīng)了聲:“打就打罷”
    周虎已認,縣令隨后擲了令牌。兩個衙役聽命拿著木仗上前,擺開了陣勢。
    “慢著”
    梅蕭仁開口喊道。她往前走了幾步,立馬就有百姓認出了她,驚道:“梅大人”
    “梅大人回來了”百姓又驚又喜,開始往兩邊散開,給她讓路。
    周虎還被官司纏著,梅蕭仁只朝百姓們笑了笑就穿過人群進了公堂。
    縣令見有人闖入,遂問:“你是何人”
    “在下姓梅名蕭仁,曾坐在大人坐那個位子上。”梅蕭仁淡淡答話。
    她看得出來這個縣令的本性不壞,只是怕事而已,那原告一提其有能通到州府的關(guān)系,縣令立馬就慫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倒也難怪,他這個年歲的人最怕事,因為家中已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好不容易中了科舉當(dāng)上個縣令,就怕這飯碗朝不保夕。
    “原來你是上一任縣令,不知你來有何貴干”
    梅蕭仁看向周虎,而周虎早在看見她的時候就驚得愣了,唇角微微抽動,就是沒喊出一聲來。
    她收回目光道:“他曾是我的下屬,他犯的事,我來當(dāng)。”
    縣令知道周虎從前是干什么的,對梅蕭仁的身份也深信不疑,言:“他已認了五十板子,難不成你要替他受著”
    “他的過錯我可以認,至于板子”梅蕭仁拖長了話音,轉(zhuǎn)而一指原告,“我要他來受。”
    原告哼笑:“憑什么”
    周虎總算振作了起來,拱了拱手,嗓音洪亮:“憑我家大人如今已是通判大人。”
    縣令一愣,他來這兒接任的時候上任縣官已經(jīng)走了,想來他與其不會有什么交集,也就沒曾關(guān)心過其的去處,誰知其竟是升了官。
    縣令急忙走下堂來朝梅蕭仁行禮:“卑職見過大人,不知大人來此,有失遠迎。”
    梅蕭仁臉上不悅的神色極為明顯,以致那縣令朝她行禮的時候顯得十分謙恭,生怕惹惱了她。
    縣令又抬手道:“大人請上座。”
    梅蕭仁朝著堂上走去,坐到了她闊別一年的位子上。
    這一幕看得外面的百姓振奮不已,齊齊下跪磕頭:“拜見大人。”
    這些百姓沒有忘記她,梅蕭仁心里感動,臉上的陰云漸漸散去,露出了微笑。
    “大人,不知卑職的處置是否欠妥”
    梅蕭仁冷掃了縣令一眼,說他笨拙怕事吧,他竟然還知道裝傻了事,漠然應(yīng)了聲:“你說呢”
    周虎急道:“大人,這小子是個游商,從前犯事兒被我打過板子,他這次路過這兒,見我已不是捕頭就想報復(fù)我”
    梅蕭仁審過的案子太多,記不清打過誰沒打過誰,便接了周虎的話問原告:“你既是游商,又哪兒來的一番雞生蛋蛋生雞的說辭”
    原告已全然沒了先前的理直氣壯,吞吞吐吐:“小的只是想討個公道。”
    “什么公道”她追問。
    “被狗咬了的公道”
    “好。”梅蕭仁答應(yīng)得爽快,隨即拋了一小錠銀子到那人跟前,又言,“照你的意思,五十板子等同于五十兩銀子,可我身上沒帶那么多,只有十兩銀子,如此我再賞你四十板子就算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