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空曠臟亂的工廠里,玻璃窗碎了一地,擋不住大風(fēng)大雨,和外邊一樣陰冷潮濕,甚至更甚。</br> 尹澈合著眼,一聲不吭,其余人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六點半,一中的晚自習(xí)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了,蔣堯還沒回來。</br> “趙哥,姓蔣的怎么去那么久?”潘輝問。</br> “八成是慫了。”趙爭勝又等了會兒,不耐煩了,走到地上綁著的人面前,蹲下,“小可愛,你男朋友不要你了,怎么辦啊?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回來行嗎,不然我可要讓你吃苦了。”</br> 尹澈閉著眼:“滾。”</br> “嘿,都這副樣子了還這么狂。”趙爭勝站起來,“你別囂張我告訴你,我記得你怕什么。”</br> 他在旁邊一堆帶來的棍棒里翻了翻,找出電擊棒:“再問你一次,打不打電話?”</br> 尹澈睜開眼,眼底沒溫度:“再回答你一次,滾。”</br> 趙爭勝揚起手,狠狠一棒子砸下去:“不識好歹!”</br> 尹澈悶哼,倒地滾了半圈,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撲騰了兩下,就不動了。</br> 沒力氣動,眼前發(fā)暈。</br> “又裝死?你以為老子還會上當(dāng)?”趙爭勝順手拿了包煙,點燃了一根咬在嘴里,自己撥通了電話。</br> “操,他居然掛了。”</br> 尹澈笑了聲:“你們的計劃失敗了?”</br> 這話徹底激怒了趙爭勝:“他媽的,姓蔣的連對象都不要了,我們還客氣什么?按住他。”</br> 其余幾個人立即走過來,松開繩子,按住他的手腳。趙爭勝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接著打開電擊棒的開關(guān),一下下地抽他:“反正這玩意兒也電不死人,咱們就耗著,看誰先受不了。”</br> 棒子本身抽人沒多疼,趙爭勝沒敢真的下狠手。</br> 只是心臟一陣陣抽疼。</br> 尹澈蜷縮著身體,盡量避開重要部位,可電流依然流竄到全身各個角落。</br> 在醫(yī)院接受的電擊治療讓他多撐了幾分鐘,然而幾分鐘后,防線開始崩塌。</br> 他不受控地發(fā)抖、抽搐,胃里劇烈翻滾,止不住地干嘔。</br> 棒子依然不斷落下。</br> 趙爭勝邊罵邊抽他,嘴里叼著的煙頭時明時暗。</br> 尹澈在棍棒間躲閃,無意間一抬眼,瞥見那抹橙紅的火光,一下子怔住,忘了挪開視線。</br> 他盯著看了很久,久到瞳孔緩緩縮小,眼前景物變得模糊不清,恍惚之間,仿佛看到趙爭勝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變形,與很久以前,記憶中某張蒙面的臉重合在了一起。</br> 好熟悉……一切都好熟悉。</br> 他茫然地望向四周。</br> 昏暗的廢棄工廠,灼燙冒煙的煙頭,持續(xù)不斷的電擊,按住他手腳的alpha,散落在旁的鋼筋……</br> 瀕死般的疼痛與絕望。</br> 陣陣電流鞭撻著神經(jīng),抽得火花四濺,火星子裹著疼痛細(xì)細(xì)密密地落下,似乎點燃了身體里的什么東西。混沌的腦子里霎時間冒出個念頭,他曾思考過無數(shù)遍的念頭:</br> 為什么那時候沒死成呢?</br> 如果那時候死了,就不會渾渾噩噩地活了這十年,不會遇到蔣堯,不會燃起希望去治病,不會重新經(jīng)歷這一切……</br> 求生欲早在那一晚被折磨盡了,好不容易被蔣堯激發(fā)出了一點,卻還是不夠,沒能治好病。</br> 也沒能留住蔣堯。</br> 可能從一開始,就只有他自己當(dāng)真了。蔣堯或許不是一時沖動犯了錯,而是像尹澤說的,圖個新鮮,跟他玩玩罷了。</br> 這種可能性他不是沒猜想過,只是不愿細(xì)想。</br> 他不愿把蔣堯想得那么壞。</br> 其實他沒那么大度,沒那么超脫。他也想和蔣堯大吵一架,痛罵一頓,甚至大打出手,再也不要原諒蔣堯。但又覺得沒必要。</br>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心也善。</br> 蔣堯說他不懂事,那起碼在最后,他想給蔣堯留下一個懂事的印象,安安靜靜地離開。不要以后跟新歡提起他,只記得是個“很掃興的beta”。</br> 喉嚨里隱隱涌起一股腥甜,眼睛發(fā)脹,尹澈輕輕地吸了下鼻子。</br> “……”趙爭勝停手,“哭屁哭,知道疼了?”</br> 地上的人沒答話,僵硬地躺著,瞳孔微微渙散。</br> 不喊疼,也不喊救命,眼淚從空洞無神眼里流淌出來。</br> 很安靜,安靜得像死了一樣。</br> 趙爭勝關(guān)了電擊棒,扔到一邊:“說話!聽到?jīng)]!別裝死!”</br> 地上的人依舊沒回應(yīng)。</br> 趙爭勝又拿出手機撥電話,差點沒拿穩(wěn),一撥通立即喊:“姓蔣的!你對象他——”</br> “砰!”,工廠的大門被踹開。</br> 來人迅速奔至跟前。</br> “你總算來了。”趙爭勝指著地上的人,“看看你對象都哭成什么樣了。”</br> 尹澈被踹門的巨大動靜震回意識,費勁地眨了眨眼,還是看不清,想抬手擦去臉上的狼狽,可手被抓著,動不了。</br> 來人走到他面前蹲下,問他:“你還好嗎?</br> 這句話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飄過來。</br> 但他聽清了,是蔣堯的聲音。</br> “不太好。”他努力朝蔣堯扯了扯嘴角,咸濕的液體流進了嘴里,不知是血是淚,“哥,我想死。”</br> 意識又開始抽離,身體里的動蕩卻愈發(fā)劇烈鮮明,方才被點燃的東西越燒越旺,仿佛隨時會爆發(fā)一座休眠火山,將他燃燒成灰燼。</br> 蔣堯扣住他的肩,力氣很大,抓得他很疼,聲音似乎在顫抖:“我不準(zhǔn)……”</br> 不準(zhǔn)?憑什么。</br> 蔣堯親手將他僅存的希望與勇氣碾碎成灰,居然還不準(zhǔn)他死。</br> 抓著他的人不知為何都松開了手,尹澈抬起手,覆上蔣堯的手背,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指。</br> “你回去吧……之后的事,我自己會處理。”</br> “你會處理個屁!”蔣堯突然歇斯底里,抓著他肩膀拼命搖晃,“你除了自殘和自殺還會干什么!病是這么治的嗎!”</br> “不然呢。”尹澈沒精力去思考他怎么知道的,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可笑可悲的一切,“我已經(jīng)治不好了,我們也分手了,你還管我干什么。”</br> “我就要管!我們不分手,你也不準(zhǔn)死,聽到?jīng)]!我不準(zhǔn)你死!”</br> 蔣堯吼得他幾乎耳鳴,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將他撕裂成萬千碎片。</br> 冷靜的面具徹底碎裂,他沒辦法再裝下去了。</br> “我憑什么聽你的……你有什么資格?”他昏沉地抬眼,看著面前模糊的輪廓,“蔣堯,我求你滾開行嗎……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一點都不想原諒你,我已經(jīng)恨透你了……懂嗎?懂了就滾,讓我死得清凈一點。”</br> 蔣堯一把抱住了他,身體劇烈顫抖著。</br> 總是這樣,明明被拋棄的是他,想死的也是他,蔣堯卻總是表現(xiàn)得比他還痛苦萬分,連聲音都哽咽了:</br> “別恨我……”</br> “我說了滾……”</br> “求求你……”</br> “我讓你滾!”</br> 尹澈伸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去推面前的人,忽然,有什么東西砸到了手背上。</br> 溫?zé)幔瑵駶櫋?lt;/br> 他怔了怔。</br> “……恨就恨吧,只要你能活下去。”</br> 蔣堯拉開他的手,迅速湊近他的脖子——</br> 利齒一亮,破疤而入。</br> 尹澈瞳孔驟縮。</br> 疼,比煙頭燙穿腺體的那一刻還疼,除了疼他什么都感受不到。</br> 他反應(yīng)過來,激烈地掙扎,拳頭使勁砸蔣堯的后背,可蔣堯像咬住獵物的野獸,死不松口,蠻橫地將自己的信息素注入他的血液。</br> 體內(nèi)翻涌著灼燒著的東西似乎找到了發(fā)泄口,一窩蜂地朝上游去,接觸到alpha信息素的一剎那,沉寂已久的火山終于爆發(fā)。</br> 來勢兇猛駭人,眨眼間就將宿主的五臟六腑統(tǒng)統(tǒng)占領(lǐng)。</br> 尹澈想嘶吼,喉嚨里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瞪大眼,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遠(yuǎn)處。</br> 力氣迅速流失,手臂漸漸垂落。</br> 昏死過去前,他的鼻息間混入了一股奇妙的氣味,是他從未聞過的氣味。</br> 濃郁,蓬勃。</br> 仿佛蘊含著永遠(yuǎn)不會衰敗的生命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