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到尹家時,喬婉云已經讓人備好了滿滿一桌的元旦晚宴,尹權泰也難得提早從公司回來,他們家一向注重這些儀式感。</br> 喬婉云親手包了些餃子,她不常做家務,包得賣相一般,味道還可以,尹權泰吃了一碗:“下次這種事交給傭人做,別累著自己。”</br> 喬婉云笑笑:“就包幾個餃子,有什么累的?”</br> 那么多菜四個人不可能吃得完,每樣吃幾口就飽了。尹澤第一個離席,留下句“我上樓了”,又回自己房間悶著去了。</br> 今天他們兄弟倆難得沒有吵起來,喬婉云很欣慰:“叛逆期而已,再過兩三年就懂事了,小澈你別跟他計較。”</br> 她其實也知道大兒子從來不計較,但還是怕孩子有什么事憋在心里。</br> “如果他特別過分的話,你跟媽媽說,媽媽幫你教訓他。”</br> “沒事,我沒往心里去。”</br> 尹澈吃完飯,陪著她看了會兒電視,聊了聊天,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話題,比如哪個親戚家的孩子結婚了,比如最近哪部電視劇里的男明星特別帥,又比如學校里老師上的課聽得懂嗎,之類的。</br> 一中很多學生都以為他們尹家的日常肯定是紙醉金迷,夜夜歌舞升平。其實哪兒有那么夸張,不過是看多了漫畫電影的中二少年們的臆想而已。</br> 晚上十點多,熬不住夜的父母輩先去睡了,不湊年輕人的熱鬧。</br> 尹澈回到自己臥室,洗了個澡,躺在床上聽歌。</br> 透過通透的落地窗,可以看見點綴在深邃夜空中的幾顆小星星。</br> 大城市的夜晚,難得一見。</br> 他坐起來,翻出書包里的紙和筆,又折了一顆星星,扔進筆袋里,等回學校了再放到罐子里去。</br> 重新躺回床上,一首歌剛放完。尹澈翻了個身,趴著看手機,翹起腳,腳踝上的紅繩跟著一晃一晃。</br> 班級群里很熱鬧,有人曬晚飯,有人打游戲,有人發(fā)段子,多數是些沒營養(yǎng)的閑聊吹比。</br> 章可總是那個話最多的,刷屏式聊天:[你們看我媽燉的這醬豬蹄,人間美味。]</br> [我靠亦樂,你晚飯就吃五個餃子?餓不餓啊你?你看大熊,吃了一缸。]</br> [這晚會太無聊了,不能刷彈幕,還是打游戲吧,哪位老哥帶帶我?]</br> 陳瑩瑩總是那個主持大局外加吐槽的:[章可你刷屏了啊喂,別人剛發(fā)就被你刷過去了,給我收斂點兒。]</br> 韓夢總是那個懟陳瑩瑩的:[班長好大的官威啊,怕怕。]</br> 楊亦樂總是那個說話弱弱的但又很堅持的:[那個……其實我吃了六個餃子,章可你數錯了。]</br> 郭志雄總是那個發(fā)語音的,聲如其人,豪邁地很:[這只是第一缸啊,不要造謠,爸爸能吃三缸。]</br> 其他同學或多或少都會插幾句話,少年人仿佛有聊不完的天,說不完的事。</br> 尹澈看了會兒嘰嘰喳喳的班級群,發(fā)現蔣堯沒出聲。</br> 在干嗎呢?</br> “滋!”手機震了震,是應用內的信息提示。</br> 尹澈切出班級群,看見某位他正記掛的同桌發(fā)來了信息:</br> [兔崽子,在干嗎?]</br> 尹澈盯著這條信息看了好一會兒,接著把頭埋進枕頭里。</br> 枕頭很軟,像他的心一樣。</br> [在聽歌。]</br> [什么歌?]</br> [不知道,隨機的。]</br> [哦……今晚等跨年嗎?]</br> [看情況,睡著了就不等了。]</br> 蔣堯沒再發(fā)信息過來,他又一次成功把天聊死。</br> 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即將黑屏的時候,突然又亮了。</br> 蔣堯發(fā)來個視頻通話。</br> 尹澈愣了愣,接了:“你干嘛?”</br> 蔣堯也在自己臥室,也躺在床上。屏幕拉近,那張臉俊得張揚不羈,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青澀少年感尚未褪去,成熟侵略感已漸漸浮現。</br> 平時笑得陽光,一副暖男的樣子,現在勾唇的樣子卻很痞壞。校園里最受歡迎的兩種男生類型,蔣堯一個人全占了。</br> 真夠得天獨厚的。</br> “想跟你一起聽歌。”蔣堯笑了笑,“順便等跨年。”</br> “想聽不會自己放嗎。”尹澈這么說著,還是把耳機拔了,公放音樂。</br> “這首不好聽,換一首。”</br> “給你聽就不錯了,沒得挑。”</br> 蔣堯挑眉:“兔崽子,跟誰說話呢?信不信我沖到你家來揍你?”</br> “誰揍誰還不一定。”</br> “這么囂張?那……”蔣堯頓了頓,“那就讓你先揍我一頓吧。昨天忘了說,對不起,瞞了你這么久。”</br> “道什么歉。”尹澈坐起來,“你不是說了你有你的理由嗎?我又沒怪你。”</br> 蔣堯松了口氣:“那就好,那以后……還是兄弟?”</br> “嗯。”</br> 手機里的歌隨機切換到了一首英文老歌,悠揚的女聲緩緩地哼唱著:</br> “It’samazinghowyoucanspeakrighttomyheart,</br> Withoutsayingawordyoucanlightupthedark,</br> ……”</br> 臨近零點,班級群里刷屏的速度越來越快,尹澈和蔣堯通著視頻,沒切小窗,一直看著他,其他什么都沒看。</br> 看也看不進去。</br> “還有五分鐘,你要許個新年愿望嗎?”蔣堯問。</br> “不是生日,許什么愿?”</br> “許愿什么時候都可以許,多許幾次更容易被老天聽見。”蔣堯閉上眼,很快許完了,“該你了,快點,一會兒零點許愿的人肯定很多,老天聽不到的。”</br> 還有這種邏輯。尹澈無語,看了眼窗外,隨口說:“希望我明年還能等到零點跨年。”</br> “這算什么愿望,太簡單了,明年我再給你發(fā)視頻,保證你不睡著。不算,重新許。”</br> “我的愿望要你管?再啰嗦掛了。”</br> “別別別。”蔣堯消停了會兒,又說,“誒,群里在聊天呢:說一件過去一年里最傷心的事,把不好的回憶留在今年。你有嗎?”</br> 尹澈想了想:“上學期期末考試沒考成。”</br> “就這?這么好學的嗎?”</br> “不可以嗎?”</br> “可以是可以,不過……”蔣堯低笑了聲,“群里根本沒聊這個,你是不是沒看別的,一直在看我?”</br> 尹澈愣了愣。</br> “沒關系,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哥知道自己長得帥絕人寰。”</br> “……滾。”</br> 就算變帥了,人還是那個人,欠懟。</br> 蔣堯哈哈笑了笑:“再說說你今年最開心的事唄,讓我們帶著這份喜悅邁入新的一年。”</br> “你是晚會主持人嗎?詞一套套的。”</br> “別計較細節(jié),我先說啊,我今年最開心的事就是跟你做了同桌,希望下學期、下下學期、下下下學期,下……哦不對沒有了,總之希望到畢業(yè)都跟你是同桌。”</br> 尹澈笑了聲:“神經病,你問過我意見嗎?”</br> “不用問也知道你一定愿意。”</br> “你哪兒來的自信,問我一次。”</br> “你這么說我就不問了,你肯定跟我唱反調。”蔣堯叨叨著,“你說你能不能順著我的意思來一次?給我點面子?”</br> “你臉皮這么厚還需要別人給你面子?”</br> “嘖,又開始了是吧?我道過歉了啊,現在咱們兩不相欠了,再損我我連夜趕來西城揍你。”</br> “你好意思嗎,都不問我意見,誰的錯?”</br> 蔣堯服了:“行行行,我的錯,問就問。尹澈同學,你愿意跟我一直做同桌嗎?ok你不用說了我知道答案——”</br> “我愿意。”</br> “……啊?”蔣堯呆住。</br> 手機上的時間跳轉到了“00:00”,窗外傳來遠處煙花升空炸開的響聲。尹澈抬眼望去,夜空中一朵朵絢爛的花火,令星星黯然失色。</br> “我說我愿意。”他又重復了遍。</br> “我今年最開心的事,也是跟你做了同桌。”</br> 大概也是這輩子最開心的事。</br> “謝了,蔣堯。”</br> 蔣堯那邊的屏幕突然暗了。</br> 通話還沒斷,時間照樣走,只是攝像頭似乎被什么東西擋住了。</br> “……喂?”尹澈喊了聲。</br> 過了約半分鐘,屏幕又亮了,蔣堯那邊的背景從臥室切換到了室外,應該是站在房間的陽臺上。頭發(fā)被風吹得亂飄,臉在夜色中看不太清,只有那雙眼睛被手機屏幕光照著,依舊灼亮。</br> “你有病吧,大冬天晚上去陽臺吹風。”尹澈看見他就穿了件T恤,看起來很薄。</br> 蔣堯擺手:“你別說話,我需要冷靜一會兒,組織下語言,說完就進去。”</br> 尹澈不知道他搞什么鬼,等著他開口:“你最好給我快點。”</br> 蔣堯深呼吸,再吐氣,重復三次,做足了心理準備,終于開口:“你知道我剛剛許了什么愿嗎?”</br> “我怎么知道。”</br> “我希望今年,能憑我的個人魅力,追到我喜歡的人。”</br> 尹澈安靜了一秒:“哦,那你加油。可以進去了,別還沒追到人先凍死在外面……”</br> “但我現在后悔了。”</br> “……”尹澈皺眉,“你又有其他想追的人了?你怎么這么善變……”</br> “不是,是我等不及了。”蔣堯定定地看著他,“我想通了,憑長相、憑人格、憑什么都好,只要他喜歡,只要能快點追到他,我干嗎這么矯情這么固執(zhí)?一會兒計較他是不是omega,一會兒計較他是不是外貌協會,有什么關系?我干嗎要被這些自己設立的原則限制住?”</br> 蔣堯越說音量越高,到這里,忽然降了下去,像在呢喃,晚風載著他的低語,飄過萬家燈火,飄入尹澈耳朵里:</br> “我早該想明白了……我喜歡他,他就是我的原則。”</br> 尹澈怔了好一會兒,漸漸回神。</br> 想為自己以前認為蔣堯戀愛中情商低而道歉。</br> 原來挺能說會道的。</br> “你把這些話說給你喜歡的人聽,肯定能追到。”尹澈微揚嘴角,“祝你好運。”</br> 蔣堯也笑:“真的嗎?可我已經說完了,為什么他一點反應都沒有?”</br> “你已經說過了?他沒答應嗎?”</br> 蔣堯沒說話,繼續(xù)勾著笑看他。</br> 尹澈漸漸回味過來,事情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br> 蔣堯說的那個人,似乎不是別人。</br> “他哪里都好,就是有點傻。”</br> 蔣堯笑意愈深,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他。</br> “別愣著了,說你呢,就是你,我想追的人,我喜歡的人,我的原則,都是你。”</br> “尹澈,跟我在一起吧。”</br> “再對我說一次‘我愿意’,好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