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生離與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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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在黑暗中站立了一秒。
這一秒里,他臉上沒有表情,他喉嚨里沒有聲音,他鼻腔里沒有氣息……連心跳聲都消失,血液也停止了流動。
他站在那里,大地鼓噪,熱浪喧囂。
他卻靜止了。
僅僅是一秒,又像是回溯了漫長,漫長的時光。
也不算多么漫長。
他最后見到她,她站在懸掛著白色窗簾的陽臺上,朝他舉起一包咖啡豆,白色的袖子垂到手腕,黑色的長發(fā)在風(fēng)里微晃。
他第一次見到她,她站在貝克街門口,對初見的他氣勢磅礴地說:“不管你是什么物種,都給本阿姨死讓開。”
……這些畫面,在短短一秒鐘里,以極快的速度掠過他的腦海。
就像暴雨中,電光劈裂天空,倏忽照亮黑色的海面。
隨后是連綿不絕的,隆隆的雷聲。
……不,那不是雷聲。
那是爆炸。
夏洛克的手指忽然動了動。
緊接著,黑色的大衣在他身后揚起,就像海面上陡然掀起的波濤。
她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她還有生還的幾率。
……幾率是多少?
這個念頭只是從他腦海里一晃而過,就直接被他扔進了大腦文件粉碎機。
從構(gòu)架上來看,隧道是z字形,作為密室的保護層,這一層一定也埋了裝有液.體炸.彈的銅管,只是目前他還沒有看到。
這種構(gòu)架,爆.炸會蔓延到這一層來,鐵板釘釘。
而計算硝.化甘油的燃燒速率和膨脹速度,綜合隧道長度和銅導(dǎo)熱的速率……
她還有一分鐘。
那么,他也還有一分鐘。
生命的賽跑。
只不過,她是要從地獄里出來。
而他,是因為她,要闖進地獄。
另一頭,路德維希從灰燼里抬起頭。
火焰灼傷了她的手指,指尖已經(jīng)有些焦黑,頭發(fā)倒是奇跡般地沒有被燒著,只不過因為高溫,發(fā)尾的蛋白蜷縮起來,整整短了一大截。
但是……whocare?
她用手撐著地面站起來……她的胸腔本身就受了撞擊,隨后未燃燒完成的硫化物,碳粒和灰燼又隨著爆炸的沖擊力,直接沖入她的肺部。
現(xiàn)在幾乎連喘氣都喘不過來。
前方的黃色銅管已經(jīng)看到了盡頭……三十米,還有三十米,她就能走出爆炸的危險區(qū)域,會再受一點傷,但或許……或許能保住命。
……或許?
那是樂觀的估計罷了,事實上她是保不住的。
不是心灰意冷的放棄,而是基于客觀事實之上做出的判斷……即便她現(xiàn)在突然爆發(fā),在剩下的幾秒鐘里跑了五十米,她也撐不過爆.炸時巨大的沖擊和其后漫長的缺氧。
更何況,三十米,真是一段太長太長的道路。
她已經(jīng)跑了太久,她已經(jīng)跑不動了。
她站在隧道中央,慢慢地朝前走著,精疲力竭,沒有倒下只是意志支撐。
而她本來就沒有什么意志。
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今天不死,她五十年以后也是要死的。
在這個世界她什么都沒有,是真正意義上的孑然一身,沒有孩子,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唯一的朋友失蹤,唯一的家人安和也早就因為她的倏忽死亡……她什么都沒有,她甚至連沒花完的錢都沒有。
除了……除了夏洛克。
對了,她還有夏洛克。
可這只是她只是他短暫交往的女朋友,他的世界那么大,她只算在他生命里露了一次臉,能留下的印象寥寥,等煙花凋謝以后,她依然會像蜻蜓點過水面……波紋散盡,就什么痕跡都沒有了。
喂,她到底來這個世界干嘛?劇情君,說好的醬油呢?
……
路德維希沒有停下腳步,卻也沒有加快腳步。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會放棄。
但現(xiàn)實生活里,總有一些事情是無力回天的……比如股票要跳水,莊家要洗盤,比如火山爆發(fā),雪山崩塌……
又比如人不能超越的生理極限。
她已經(jīng)到極限了。
如果真的無法避免死亡,她也更樂于從從容容地?fù)肀劳觥拖癜埠湍菢印?br/>
……
不知走了多久,但其實只是短短的幾秒,她已經(jīng)可以聽到身后氣體撞擊管道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一分鐘的時間,到了。
她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此時行走對于她來說只是下意識的動作,很快熱浪就會席卷到她身上來,灼燒她的皮肉和五官。
漆黑的隧道已經(jīng)被身后紅熱的銅管照亮,石磚堆砌的古老墻面,在火光的照耀下,顯現(xiàn)出油脂一般的光澤。
路德維希抬起頭,望向遙遠(yuǎn)得不可觸及的前方。
她的臉上忽然出現(xiàn)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因為,在她前方,在爆炸的沖擊還無法到達(dá)的地方,夏洛克正向她跑來。
夏洛克?
這是幻覺,還是……
她看著他黑色的衣角在他身后揚起,堅毅的下巴緊緊繃著。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越過安全的地帶,奔赴她……也奔赴死亡。
他朝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她,灰色的眼睛不再平靜。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從夏洛克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
那是……恐懼。
夏洛克,居然在恐懼?
身后巨大的爆.炸聲傳來,可她什么都聽不見,耳朵還因上一波爆炸嗡嗡作響,就像有一千面站鼓在她鼓膜邊炸開,頭暈?zāi)X脹。
炙熱的風(fēng)燒著了頭發(fā),灼痛了頭皮。
路德維希站在那里,停住了腳步。
眼看夏洛克離她越來越近,眼看他就要跨進會被氣壓波及的危險區(qū)域……
她慢慢地伸手,從背后,拿出了.槍。
……
夏洛克的理智正因眼前的景象一點點崩塌。
他的小女朋友現(xiàn)在看起來非常不好,她右肩因為疼痛而呈現(xiàn)出一種不自然的姿態(tài),這是是撞傷了骨頭,以她的忍痛能力,說不定撞裂了。
她曾經(jīng)漆黑的,垂落腰肢的長發(fā),如今整個被燒短了一截,并且只有一邊的頭發(fā)凝結(jié)住了……她顯而易見撞到了頭,按這種出血量,損傷度至少在腦震蕩以上。
而傷顯然不只他看到的這些,更深的傷口藏在身體深處,爆炸時的廢氣以不可阻擋之勢沖入肺部,那才是致命的。
……
夏洛克緊緊地盯著她被火焰熏花了的臉。
——那是一張小小的,蒼白的,卻在身后逐漸迫近的沖天火光與滾滾煙塵中,出奇冷靜的臉。
理智就快崩塌,但他的大腦還在飛快地運轉(zhuǎn)著。
——現(xiàn)在的距離是三十五米,左側(cè)有一個小小的凹陷,那是中世紀(jì)的騎士堆放刀劍留下的習(xí)慣。
從爆.炸聲的規(guī)律來看,銅管是分節(jié)的,只通過銅導(dǎo)熱來引爆液.體……那么他還有時間。
他還有多少時間?
這已經(jīng)無法計算。
因為在這種時候,只有生與死兩種答案。
可她為什么站在那里不動?她為什么不跑起來?她為什么拿出了槍?她為什么……把槍.口對準(zhǔn)了他?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他的腦袋,夏洛克卻像是沒看見她的動作一樣,朝她大步而堅定地跑來。
路德維希的手微微下移,面無表情地扣.動了扳.機。
“砰!”
這是第一枚子.彈,打進了他小腿上的肌肉。
而夏洛克只是頓了頓,就繼續(xù)朝她跑來,連速度都未見減弱。
血液順著他黑色的褲腳流出來,滴在幾百年未見光明的地磚上,就像蜿蜒而斑駁的圖騰畫。
“砰!”
這是第二枚子.彈。
這次她的方向更為精確——她打中了他的大腿動脈。
有了第一次槍.擊的手感,她已經(jīng)飛快地掌握了如何使用這種冰冷而炙熱的機械,既不會受太重的傷,卻足以讓他失去行動能力。
夏洛克一個趔趄,跪倒在積滿了幾個世紀(jì)灰塵的地上。
塵土揚起,火焰噴薄。
他竭力想要想要站起來,但是破損的動脈阻斷了他的動作。
他只能伏在地上,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
可他還是來不及了。
因為那由無限膨脹的氣體帶來的高溫火焰,正呼嘯著,吞沒了她的身體。
他看著她被涌動而龐大的氣流高高地拋起,重重撞在堅硬的隧道頂上,她手里的槍和她的手一起撞了側(cè)壁上。
“啪”地一聲,槍在劇烈的撞擊下碎成了兩半。
而她,從兩米高的地道頂端落下來,就像一個毫無生氣的玩偶一樣,落在離他手指不遠(yuǎn)的地方。
他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沒有聲息,沒有脈搏。
只有鮮紅的血液,在火光的映照下,從她頭發(fā)里,慢慢地流出來。
五月春天的夜晚,枝頭上開滿櫻花。
有一個日本女歌唱家剛剛死亡,而她在這個時候?qū)λ鞒龀兄Z。
他予以回應(yīng),于是合同成立。
盡管這顯而易見是個不莊重的玩笑,因為率先發(fā)出邀請的人并沒有把它放在心上。
——“永遠(yuǎn)?”
——“永遠(yuǎn)。”
沒有簽名的合同要作廢。
而沒有主語的承諾,是個謊言。
……
三個小時候,巴黎圣路易斯醫(yī)院。
麥克羅夫特從會診室里走出來,神情和往常一樣,并沒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他從不離手的小黑傘卻沒有被他拿在手里,而是被人以無法想象的力道折成了兩截,此刻正可憐兮兮地躺在醫(yī)院的垃圾桶里。
麥克羅夫特正從這個垃圾桶旁經(jīng)過。
于是跟在他身后寸步不離的助手小姐安西婭,非常識相地把boss隨手丟棄的變異武器收起來,準(zhǔn)備秘密銷毀。
當(dāng)然,這件事現(xiàn)在不重要。
麥克羅夫特站在病房門口。
他盯著那扇雪白的門,頓了足足兩秒,才推門走進去。
病床上正躺著夏洛克……說躺恐怕有點不太合適,因為夏洛克的兩只手都被最先進的智能手銬緊緊捆在一起,放在被子下面。
“很抱歉我必須捆著你,由于你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極其不穩(wěn)定,我不能讓你親手為路德維希小姐動手術(shù)。”
他伸手隔著薄薄的被子,在夏洛克腿上拍了拍:
“你的腿沒有大礙,由于你距爆.炸中心還有一點距離,身上其他地方也沒有受傷,休息兩天就會沒事了,不會有任何的后遺癥。”
夏洛克慢慢抬起頭:
“她呢?”
麥克羅夫特坐到他病床側(cè)邊的長沙發(fā)上:
“你說路德維希小姐?說到她,就不得不說到那兩枚擦著你的腿骨經(jīng)過的子.彈,它們精準(zhǔn)地讓你喪失了行動力,卻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害……”
夏洛克打斷他:
“她呢?”
麥克羅夫特?fù)Q了一個坐姿……這可不常見。
“……如果她以前沒有使用過類似武器的話,我只能說,她是這方面的天才。”
他在夏洛克平靜到可怕的目光下,交叉起十指,光明正大地避開了話題:
“我從未這么慶幸有人朝你開了兩.槍。從現(xiàn)場勘查的狀況看,她是背對爆.炸中心,而你是正對,危險系數(shù)高了三點五倍,如果你當(dāng)時真的就那樣毫無防護地沖到她身邊去,那你必死無疑……”
夏洛克坐在病床上,放在被子下的手指好像一動不動。
“我不是等著你說這些廢話的,麥克羅夫特。”
他的眼神讓人心里發(fā)涼,卻仍舊只有那兩個字:
“她呢?”
麥克羅夫特坐在沙發(fā)上,靜默了良久,才慢慢地開口:
“我已經(jīng)告訴你答案了,夏洛克,當(dāng)我在你的病房門口停頓的時候……你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猜出了結(jié)果。”
醫(yī)院慘白的燈光下,麥克羅夫特的嘴一張一合,就像金魚吐著氣泡,只看見形狀,卻聽不見響動。
“路德維希小姐死了。”
他望著他弟弟蒼白的,平靜的,實則近乎崩潰的臉,輕聲說;
“她死了,夏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