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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富帥不少啊！”楚明秋很滿意，看看手上有的訂單，他盤算了下，夠大柱和豆蔻忙活大半個月了，再多恐怕就超過生產(chǎn)能力了。
    孫大柱也有這種感覺，豆蔻倒是覺著越多越好，楚明秋不得不告訴她，這些訂單必須在高考前完成，高考之后，好些同學(xué)便會回家，他也找不到他們住那。
    “咱們開個鋪子不行嗎？”豆蔻說：“讓他們上這來取。”
    楚明秋覺著這個想法不錯，他看看孫大柱，孫大柱想了遲疑的問：“開鋪子倒是可以，可這要執(zhí)照啊，咱們上那弄執(zhí)照去。”
    “讓你媽弄去，你媽和豆蔻姐上街道去，辦個執(zhí)照訂做皮箱，不行，不能這樣，應(yīng)該是修理和訂做，修理放在前面，訂做放在后面。”
    大柱和豆蔻都傻乎乎的看著他，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有什么區(qū)別，楚明秋也懶得解釋這其中的奧妙，說穿了，國家支持手工業(yè)發(fā)展，但這有個前提，是修理業(yè)，比如修自行車，象黑皮爺爺那樣的，修雨傘，修鍋，修皮鞋，裁衣，這些是支持范圍之內(nèi)，可個體制造業(yè)，恐怕就要打點折扣了，再說了，城里正在搞五反，階級斗爭這根弦又繃得緊緊，還是低調(diào)點好。
    不過，這的確是個好辦法，田嬸和豆蔻都沒有工作，申請執(zhí)照支個攤，養(yǎng)家活口，天經(jīng)地義，誰也不能說什么。
    晚上，楚明秋剛要開始練功，二柱跑來了，躲開吳鋒沖他招手，楚明秋過去問他有什么事。
    二柱的神情有些焦急：“公公，快去看看，我爸沖我媽和哥發(fā)火呢。”
    楚明秋一愣：“為什么呢？”
    “還不是開鋪子的事，我爸不許，說這是單干，走資本主義道路。”二柱很是無奈，在孫家，孫滿屯要不同意，什么事都不能干。
    楚明秋想了下到吳鋒那請假，吳鋒沒問什么事便答應(yīng)了，楚明秋跟著二柱快步走進(jìn)前院。
    “我不同意！我孫滿屯革命幾十年，到頭自己家里卻在走資本主義道路！我對不起犧牲的同志！”
    剛進(jìn)院子便聽到孫家傳來怒吼聲，楚明秋明顯感到二柱變得畏縮，遲疑著不敢進(jìn)去，楚明秋忍不住微微搖頭，低聲吩咐他不要過去，自己卻朝孫家走去。
    古震站在花臺邊看著孫家，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幫忙勸解下，身后傳來楚明秋的聲音。
    “古叔叔好。”
    “小秋啊，你也過來了。”古震嘆口氣，楚明秋笑了下說：“二柱說他那豬倌爸爸在發(fā)火，讓我過來勸勸，古叔叔，你覺著這事可以作嗎？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嗎？”
    楚明秋沒有急著進(jìn)去，反倒是在外面和古震聊起來了，二柱在后面急得直搓手，差點便要過來，可瞧瞧屋里，孫滿屯的聲音依舊那么大。
    “你這是什么錢！不干不凈！丟人！”
    隨即傳來巴掌聲，好像大柱挨了一巴掌，古震微微皺眉低聲嘀咕道怎么能打孩子呢，有沒什么錯。
    古震覺著自己聲音很小了，可楚明秋的聽力本就非常敏銳，打通任督二脈后就更加敏銳了，完全能聽見他說的什么。
    “唉，這孫叔叔的火還不小，古叔叔，您覺著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嗎？”楚明秋嘆口氣，伸手將二柱叫過來，二柱有些焦急，可還是沒出聲。
    古震搖搖頭：“我們對社會主義經(jīng)濟(jì)的理解太片面了，研究也不夠，以前我們以為徹底的公有制便是社會主義，可現(xiàn)在我在想，經(jīng)濟(jì)上應(yīng)該放寬，在某些領(lǐng)域可以讓私人參與。再說了，這事是國家政策允許的，既然國家允許，那就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楚明秋點點頭對二柱說：“古叔叔這樣說，那咱們就不怕，這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走，批評你那豬倌老爸去。”
    二柱哭笑不得看著楚明秋興沖沖的進(jìn)去了，古震看看他二柱，點燃支煙，古高在門口叫他，他回頭看了看沖他搖搖頭。自從上次和古高古南談話后，古震在家里更沉默了，默默的看書，默默的作筆記，實在累了便在院子里轉(zhuǎn)幾圈，這段時間畢婉出差了，家里就剩下他們父子三人。
    經(jīng)濟(jì)研究所里的工作并不重，主持工作的所長是國內(nèi)的著名經(jīng)濟(jì)專家對他很照顧，允許他可以不用每天到經(jīng)濟(jì)所坐班，可以在家工作，所以現(xiàn)階段，他的生活比較輕松。
    楚明秋進(jìn)屋時，孫滿屯正怒火中燒的盯著田嬸和孫大柱，地上散落著些鈔票，田嬸將孫大柱護(hù)在身后，母子倆人都不敢說話。
    “孫叔，田嬸，家里好熱鬧，我在后院都聽見了。”楚明秋先開了個玩笑，孫滿屯穿著件背心，背心后背上有幾個破洞，楚明秋低頭看了眼地上的鈔票，彎腰將鈔票撿起來。
    “你來干什么！出去！”孫滿屯沉聲怒喝道，根據(jù)剛才大柱和田嬸的交代，這楚明秋才是始做蛹者，沒有他，這母子根本弄不出這么大的事。
    “孫叔，這我可不能聽，”楚明秋搖頭說：“嗯，我知道孫叔生什么氣，這事與我有關(guān)，處理這事我應(yīng)該在場。”
    “哼，你也知道！”孫滿屯冷靜而嚴(yán)肅的盯著他：“這錢你拿回去，大柱不會再作這事了！”
    “不作不行，錢還得收。”楚明秋很干脆的拒絕了孫滿屯的要求：“這錢是大柱的勞動所得，不偷不搶，干干凈凈，拿得天經(jīng)地義，犯不著有絲毫慚愧！”
    “胡說！”孫滿屯剛張口，楚明秋當(dāng)即打斷他：“這不是胡說，”楚明秋稍稍停頓下，感覺自己的口氣太強(qiáng)硬，稍稍緩和下：“孫叔叔，剛搬來時，您說您知道我，其實，我也知道您，這院里前后住過不少高級領(lǐng)導(dǎo)，可得到我尊重的卻是您和古叔，為什么呢？因為您們剛正不阿，敢于堅持自己的思想，有獨立的思想，您在反右和反對大躍進(jìn)上的作為，我聽說過，對此，您獲得了我長久的尊敬。
    老爸告訴過我，人這一生，難免跌宕起伏，我知道您很生氣，但我不認(rèn)為您真的就認(rèn)為大柱搞這個箱子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我更認(rèn)為您是內(nèi)疚。
    為什么這樣說呢，您很清楚黨的政策，黨允許這樣作，說明黨并不認(rèn)為這是在走資本主義道路，這依然是走社會主義道路，可您依舊反對，為什么呢？
    您覺著對不起田嬸和大柱二柱，您覺著是您連累了他們。
    田嬸至今沒有工作，每天走街串巷買點冰棍，大柱二柱每天回家不是糊火柴盒，就是紡線，別的孩子不是在玩就是在念書，可他們沒有這個機(jī)會。
    家里最難時，田嬸把布票肉票全賣了，換來幾塊錢吃飯，家里幾個月吃不上肉，大柱二柱兩年沒穿過新衣，田嬸曾經(jīng)到菜場揀人家不要的菜葉子。
    這些事，您都知道。所以您很生氣，您很憤怒，您很，內(nèi)疚！”
    孫滿屯開始還滿臉怒氣，可隨著楚明秋的話，他的怒氣漸漸消失，神情漸漸平靜，可當(dāng)楚明秋講述著田嬸和大柱二柱的生活時，心里猶如刀割般難受，看著田嬸蒼老的面容，耳邊梳得整整齊齊的泛著白絲的頭發(fā)，心里那把小刀就更鋒利了，疼得差點讓他站不住。
    田嬸看著孫滿屯神情好像不對，擔(dān)心的過來，扶著他坐在椅子上：“行了，行了，小秋，別說了。”
    楚明秋卻沒住口神情依舊嚴(yán)肅：“可孫叔叔，父母對孩子，除了讓他們生活更好以外，另外還有一條比這更重要，那就是教他們?nèi)绾巫饕粋€正直的人，在困難面前不低頭，在苦難面前不彎腰，不管遇上什么挫折，都能堅守心中的光明！
    古人說，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過去幾十年中，能做到這不能淫不能屈的有幾個？可孫叔叔，您做到了，田嬸也做到了，這也是我從您們那學(xué)到的東西，我相信，大柱和二柱也學(xué)到了，這比什么都重要。”
    楚明秋說完之后向?qū)O滿屯和田嬸鞠躬，然后嘆口氣：“孫叔叔，我走了。”
    大柱嘴巴微微張開，驚訝的看著楚明秋轉(zhuǎn)身出去了，他很是沮喪，父親并沒有答應(yīng)讓他們作這個生意，楚明秋就這樣走了，若父親還是不答應(yīng)，這生意可就泡湯了。
    這可不是小生意，是幾百塊的大生意，夠全家老小吃上一年的了。
    孫大柱想起便心疼，可看著呆坐著的孫滿屯，他又不敢開口。
    孫滿屯喝了兩口水，看看田嬸和大柱，重重嘆口氣，讓大柱出去，大柱猶豫著，田嬸連忙給大柱使個眼色，那意思是讓他趕緊出去找楚明秋，先把楚明秋穩(wěn)住，那生意千萬別黃了。
    等大柱出去后，田嬸才坐到孫滿屯身邊溫言道：“他大，你別生氣，小秋不過是個孩子，他說什么你別往心里去，明兒，我去教訓(xùn)他，這混小子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孫滿屯感到今天被楚明秋給扒光了，他一直隱藏在內(nèi)心最脆弱的一塊傷疤給撕開了，鮮血直流，痛徹心肺。他重重嘆口氣，看著田杏低聲問：“杏，你心里埋怨我嗎？”
    田嬸伸手撫摸他的臉龐，微微搖頭：“他大，外面的事我不懂，可我知道，我男人是條漢子，頂天立地的漢子，”停頓下，她象是下決心似的說：“你要不愿我們作這事，我們不作就行了，我這就讓大柱告訴小秋，咱們不作了。”
    孫滿屯搖搖頭，這讓田嬸有些意外，孫滿屯苦笑，他的手一直捂著胸口，那刀割的感覺依舊那樣強(qiáng)烈。他抓住田嬸的手，輕輕握在手里。
    他了解田嬸，正如田嬸了解他，田嬸答應(yīng)他不作，那就不會再作了，可他不能，不能這樣，田嬸其實完全不用這樣，過上幾天他便要去農(nóng)場了，這農(nóng)場在張家口附近，是燕京市委市政府辦的，這一去一個月最多也就能回來一天，田嬸完全可以等他走了之后再去辦這個執(zhí)照。
    這次去農(nóng)場是他人生的有一次重大挫折，可他無怨無悔。在審查他時，組織部的一位干事暗示過他，如果他同意寫一篇文章，內(nèi)容便是以當(dāng)年創(chuàng)建陜北根據(jù)地當(dāng)事人的身份證明《劉志丹》這部小說歪曲事實，就可以免除他的處分，但他拒絕了，他認(rèn)為這部書沒有違背基本事實，對重大歷史事件的描述都是真實的。
    所以他被一擼到底，被送到農(nóng)場勞動，就差開除黨籍了。
    他對自己作的一切事情都問心無愧，唯獨有愧的便是這娘三。
    “既然國家政策允許，那就作吧，這幾年，你不是一直在單干嗎。”孫滿屯低聲說，田嬸看著他難受的模樣心里有些緊張，面對他的玩笑，她實在笑不出來。
    孫滿屯也沒說錯，不管是賣冰棍，賣風(fēng)箏，糊火柴盒，紡蠟光線，嚴(yán)格的說，都是在單干，也就是他說的走資本主義道路。
    “你沒事吧？”田嬸擔(dān)心的問，心里有幾分埋怨，可她也不知道該埋怨誰，楚明秋？應(yīng)該不是。
    孫滿屯苦澀的搖搖頭：“我就覺著對不住你和孩子，跟著我，你沒享到一天的福。”
    “說這些干嘛，”田嬸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淚水，笑了笑說：“要享福，當(dāng)年我就不跟你了，你這人神出鬼沒的，今天在這，明天在那，有時候幾個月見不到人影，連死活都不知道，跟你在一塊過日子，我已經(jīng)習(xí)慣提心吊膽了。”
    孫滿屯更加不好受了，他嘆口氣十分艱難的說：“杏，苦了你了，早知道，早知道，我，。。”
    “我的男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從沒有做過讓我瞧不起的事來。”田嬸臉色微變，立刻打斷他，溫和而又堅定的說。
    孫滿屯不再說什么了，夫妻倆人就這樣默默的對視著，田嬸輕輕靠在他的胸膛，聽著胸膛里那顆滾燙的心在咚咚跳動。
    楚明秋出來后，看到古震正驚訝的看著他，楚明秋說話時，沒有克制自己的聲音，相反他有意大聲說出來，就是讓門外的古震也聽聽。
    對楚明秋，古震可以說熟悉，但不了解，他和古高的關(guān)系看上去還不錯。他經(jīng)常上家來借書，有不懂的問題也問，古震對他的感覺是，這孩子受過良好的教育，談吐非常得體。每次和他聊天或講問題之后，他都有種舒服的感覺。
    可今天，楚明秋展示了他的另一面：見識敏銳，洞悉人心。
    “高富帥不少啊！”楚明秋很滿意，看看手上有的訂單，他盤算了下，夠大柱和豆蔻忙活大半個月了，再多恐怕就超過生產(chǎn)能力了。
    孫大柱也有這種感覺，豆蔻倒是覺著越多越好，楚明秋不得不告訴她，這些訂單必須在高考前完成，高考之后，好些同學(xué)便會回家，他也找不到他們住那。
    “咱們開個鋪子不行嗎？”豆蔻說：“讓他們上這來取。”
    楚明秋覺著這個想法不錯，他看看孫大柱，孫大柱想了遲疑的問：“開鋪子倒是可以，可這要執(zhí)照啊，咱們上那弄執(zhí)照去。”
    “讓你媽弄去，你媽和豆蔻姐上街道去，辦個執(zhí)照訂做皮箱，不行，不能這樣，應(yīng)該是修理和訂做，修理放在前面，訂做放在后面。”
    大柱和豆蔻都傻乎乎的看著他，不知道這二者之間有什么區(qū)別，楚明秋也懶得解釋這其中的奧妙，說穿了，國家支持手工業(yè)發(fā)展，但這有個前提，是修理業(yè)，比如修自行車，象黑皮爺爺那樣的，修雨傘，修鍋，修皮鞋，裁衣，這些是支持范圍之內(nèi)，可個體制造業(yè)，恐怕就要打點折扣了，再說了，城里正在搞五反，階級斗爭這根弦又繃得緊緊，還是低調(diào)點好。
    不過，這的確是個好辦法，田嬸和豆蔻都沒有工作，申請執(zhí)照支個攤，養(yǎng)家活口，天經(jīng)地義，誰也不能說什么。
    晚上，楚明秋剛要開始練功，二柱跑來了，躲開吳鋒沖他招手，楚明秋過去問他有什么事。
    二柱的神情有些焦急：“公公，快去看看，我爸沖我媽和哥發(fā)火呢。”
    楚明秋一愣：“為什么呢？”
    “還不是開鋪子的事，我爸不許，說這是單干，走資本主義道路。”二柱很是無奈，在孫家，孫滿屯要不同意，什么事都不能干。
    楚明秋想了下到吳鋒那請假，吳鋒沒問什么事便答應(yīng)了，楚明秋跟著二柱快步走進(jìn)前院。
    “我不同意！我孫滿屯革命幾十年，到頭自己家里卻在走資本主義道路！我對不起犧牲的同志！”
    剛進(jìn)院子便聽到孫家傳來怒吼聲，楚明秋明顯感到二柱變得畏縮，遲疑著不敢進(jìn)去，楚明秋忍不住微微搖頭，低聲吩咐他不要過去，自己卻朝孫家走去。
    古震站在花臺邊看著孫家，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幫忙勸解下，身后傳來楚明秋的聲音。
    “古叔叔好。”
    “小秋啊，你也過來了。”古震嘆口氣，楚明秋笑了下說：“二柱說他那豬倌爸爸在發(fā)火，讓我過來勸勸，古叔叔，你覺著這事可以作嗎？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嗎？”
    楚明秋沒有急著進(jìn)去，反倒是在外面和古震聊起來了，二柱在后面急得直搓手，差點便要過來，可瞧瞧屋里，孫滿屯的聲音依舊那么大。
    “你這是什么錢！不干不凈！丟人！”
    隨即傳來巴掌聲，好像大柱挨了一巴掌，古震微微皺眉低聲嘀咕道怎么能打孩子呢，有沒什么錯。
    古震覺著自己聲音很小了，可楚明秋的聽力本就非常敏銳，打通任督二脈后就更加敏銳了，完全能聽見他說的什么。
    “唉，這孫叔叔的火還不小，古叔叔，您覺著這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嗎？”楚明秋嘆口氣，伸手將二柱叫過來，二柱有些焦急，可還是沒出聲。
    古震搖搖頭：“我們對社會主義經(jīng)濟(jì)的理解太片面了，研究也不夠，以前我們以為徹底的公有制便是社會主義，可現(xiàn)在我在想，經(jīng)濟(jì)上應(yīng)該放寬，在某些領(lǐng)域可以讓私人參與。再說了，這事是國家政策允許的，既然國家允許，那就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
    楚明秋點點頭對二柱說：“古叔叔這樣說，那咱們就不怕，這不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走，批評你那豬倌老爸去。”
    二柱哭笑不得看著楚明秋興沖沖的進(jìn)去了，古震看看他二柱，點燃支煙，古高在門口叫他，他回頭看了看沖他搖搖頭。自從上次和古高古南談話后，古震在家里更沉默了，默默的看書，默默的作筆記，實在累了便在院子里轉(zhuǎn)幾圈，這段時間畢婉出差了，家里就剩下他們父子三人。
    經(jīng)濟(jì)研究所里的工作并不重，主持工作的所長是國內(nèi)的著名經(jīng)濟(jì)專家對他很照顧，允許他可以不用每天到經(jīng)濟(jì)所坐班，可以在家工作，所以現(xiàn)階段，他的生活比較輕松。
    楚明秋進(jìn)屋時，孫滿屯正怒火中燒的盯著田嬸和孫大柱，地上散落著些鈔票，田嬸將孫大柱護(hù)在身后，母子倆人都不敢說話。
    “孫叔，田嬸，家里好熱鬧，我在后院都聽見了。”楚明秋先開了個玩笑，孫滿屯穿著件背心，背心后背上有幾個破洞，楚明秋低頭看了眼地上的鈔票，彎腰將鈔票撿起來。
    “你來干什么！出去！”孫滿屯沉聲怒喝道，根據(jù)剛才大柱和田嬸的交代，這楚明秋才是始做蛹者，沒有他，這母子根本弄不出這么大的事。
    “孫叔，這我可不能聽，”楚明秋搖頭說：“嗯，我知道孫叔生什么氣，這事與我有關(guān)，處理這事我應(yīng)該在場。”
    “哼，你也知道！”孫滿屯冷靜而嚴(yán)肅的盯著他：“這錢你拿回去，大柱不會再作這事了！”
    “不作不行，錢還得收。”楚明秋很干脆的拒絕了孫滿屯的要求：“這錢是大柱的勞動所得，不偷不搶，干干凈凈，拿得天經(jīng)地義，犯不著有絲毫慚愧！”
    “胡說！”孫滿屯剛張口，楚明秋當(dāng)即打斷他：“這不是胡說，”楚明秋稍稍停頓下，感覺自己的口氣太強(qiáng)硬，稍稍緩和下：“孫叔叔，剛搬來時，您說您知道我，其實，我也知道您，這院里前后住過不少高級領(lǐng)導(dǎo)，可得到我尊重的卻是您和古叔，為什么呢？因為您們剛正不阿，敢于堅持自己的思想，有獨立的思想，您在反右和反對大躍進(jìn)上的作為，我聽說過，對此，您獲得了我長久的尊敬。
    老爸告訴過我，人這一生，難免跌宕起伏，我知道您很生氣，但我不認(rèn)為您真的就認(rèn)為大柱搞這個箱子是走資本主義道路，我更認(rèn)為您是內(nèi)疚。
    為什么這樣說呢，您很清楚黨的政策，黨允許這樣作，說明黨并不認(rèn)為這是在走資本主義道路，這依然是走社會主義道路，可您依舊反對，為什么呢？
    您覺著對不起田嬸和大柱二柱，您覺著是您連累了他們。
    田嬸至今沒有工作，每天走街串巷買點冰棍，大柱二柱每天回家不是糊火柴盒，就是紡線，別的孩子不是在玩就是在念書，可他們沒有這個機(jī)會。
    家里最難時，田嬸把布票肉票全賣了，換來幾塊錢吃飯，家里幾個月吃不上肉，大柱二柱兩年沒穿過新衣，田嬸曾經(jīng)到菜場揀人家不要的菜葉子。
    這些事，您都知道。所以您很生氣，您很憤怒，您很，內(nèi)疚！”
    孫滿屯開始還滿臉怒氣，可隨著楚明秋的話，他的怒氣漸漸消失，神情漸漸平靜，可當(dāng)楚明秋講述著田嬸和大柱二柱的生活時，心里猶如刀割般難受，看著田嬸蒼老的面容，耳邊梳得整整齊齊的泛著白絲的頭發(fā)，心里那把小刀就更鋒利了，疼得差點讓他站不住。
    田嬸看著孫滿屯神情好像不對，擔(dān)心的過來，扶著他坐在椅子上：“行了，行了，小秋，別說了。”
    楚明秋卻沒住口神情依舊嚴(yán)肅：“可孫叔叔，父母對孩子，除了讓他們生活更好以外，另外還有一條比這更重要，那就是教他們?nèi)绾巫饕粋€正直的人，在困難面前不低頭，在苦難面前不彎腰，不管遇上什么挫折，都能堅守心中的光明！
    古人說，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過去幾十年中，能做到這不能淫不能屈的有幾個？可孫叔叔，您做到了，田嬸也做到了，這也是我從您們那學(xué)到的東西，我相信，大柱和二柱也學(xué)到了，這比什么都重要。”
    楚明秋說完之后向?qū)O滿屯和田嬸鞠躬，然后嘆口氣：“孫叔叔，我走了。”
    大柱嘴巴微微張開，驚訝的看著楚明秋轉(zhuǎn)身出去了，他很是沮喪，父親并沒有答應(yīng)讓他們作這個生意，楚明秋就這樣走了，若父親還是不答應(yīng)，這生意可就泡湯了。
    這可不是小生意，是幾百塊的大生意，夠全家老小吃上一年的了。
    孫大柱想起便心疼，可看著呆坐著的孫滿屯，他又不敢開口。
    孫滿屯喝了兩口水，看看田嬸和大柱，重重嘆口氣，讓大柱出去，大柱猶豫著，田嬸連忙給大柱使個眼色，那意思是讓他趕緊出去找楚明秋，先把楚明秋穩(wěn)住，那生意千萬別黃了。
    等大柱出去后，田嬸才坐到孫滿屯身邊溫言道：“他大，你別生氣，小秋不過是個孩子，他說什么你別往心里去，明兒，我去教訓(xùn)他，這混小子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孫滿屯感到今天被楚明秋給扒光了，他一直隱藏在內(nèi)心最脆弱的一塊傷疤給撕開了，鮮血直流，痛徹心肺。他重重嘆口氣，看著田杏低聲問：“杏，你心里埋怨我嗎？”
    田嬸伸手撫摸他的臉龐，微微搖頭：“他大，外面的事我不懂，可我知道，我男人是條漢子，頂天立地的漢子，”停頓下，她象是下決心似的說：“你要不愿我們作這事，我們不作就行了，我這就讓大柱告訴小秋，咱們不作了。”
    孫滿屯搖搖頭，這讓田嬸有些意外，孫滿屯苦笑，他的手一直捂著胸口，那刀割的感覺依舊那樣強(qiáng)烈。他抓住田嬸的手，輕輕握在手里。
    他了解田嬸，正如田嬸了解他，田嬸答應(yīng)他不作，那就不會再作了，可他不能，不能這樣，田嬸其實完全不用這樣，過上幾天他便要去農(nóng)場了，這農(nóng)場在張家口附近，是燕京市委市政府辦的，這一去一個月最多也就能回來一天，田嬸完全可以等他走了之后再去辦這個執(zhí)照。
    這次去農(nóng)場是他人生的有一次重大挫折，可他無怨無悔。在審查他時，組織部的一位干事暗示過他，如果他同意寫一篇文章，內(nèi)容便是以當(dāng)年創(chuàng)建陜北根據(jù)地當(dāng)事人的身份證明《劉志丹》這部小說歪曲事實，就可以免除他的處分，但他拒絕了，他認(rèn)為這部書沒有違背基本事實，對重大歷史事件的描述都是真實的。
    所以他被一擼到底，被送到農(nóng)場勞動，就差開除黨籍了。
    他對自己作的一切事情都問心無愧，唯獨有愧的便是這娘三。
    “既然國家政策允許，那就作吧，這幾年，你不是一直在單干嗎。”孫滿屯低聲說，田嬸看著他難受的模樣心里有些緊張，面對他的玩笑，她實在笑不出來。
    孫滿屯也沒說錯，不管是賣冰棍，賣風(fēng)箏，糊火柴盒，紡蠟光線，嚴(yán)格的說，都是在單干，也就是他說的走資本主義道路。
    “你沒事吧？”田嬸擔(dān)心的問，心里有幾分埋怨，可她也不知道該埋怨誰，楚明秋？應(yīng)該不是。
    孫滿屯苦澀的搖搖頭：“我就覺著對不住你和孩子，跟著我，你沒享到一天的福。”
    “說這些干嘛，”田嬸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淚水，笑了笑說：“要享福，當(dāng)年我就不跟你了，你這人神出鬼沒的，今天在這，明天在那，有時候幾個月見不到人影，連死活都不知道，跟你在一塊過日子，我已經(jīng)習(xí)慣提心吊膽了。”
    孫滿屯更加不好受了，他嘆口氣十分艱難的說：“杏，苦了你了，早知道，早知道，我，。。”
    “我的男人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從沒有做過讓我瞧不起的事來。”田嬸臉色微變，立刻打斷他，溫和而又堅定的說。
    孫滿屯不再說什么了，夫妻倆人就這樣默默的對視著，田嬸輕輕靠在他的胸膛，聽著胸膛里那顆滾燙的心在咚咚跳動。
    楚明秋出來后，看到古震正驚訝的看著他，楚明秋說話時，沒有克制自己的聲音，相反他有意大聲說出來，就是讓門外的古震也聽聽。
    對楚明秋，古震可以說熟悉，但不了解，他和古高的關(guān)系看上去還不錯。他經(jīng)常上家來借書，有不懂的問題也問，古震對他的感覺是，這孩子受過良好的教育，談吐非常得體。每次和他聊天或講問題之后，他都有種舒服的感覺。
    可今天，楚明秋展示了他的另一面：見識敏銳，洞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