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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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陵南長這么大都沒試過有如此多人同時盯著自己,就仿佛冬日被丟入冰天雪地,凍得毛孔都打激靈。她眨了眨眼睛,只覺自己每次眨眼,都宛若能聽聞眼皮上下打動的聲音,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終于平生第一回明白,被人盯著沒什么,但被千百萬個人同時盯著,還盯得不明所以,這事便不大妙了。
曲陵南決計主動出擊,她向來厭惡被人牽著鼻子走。于是她蹭的一下站起,悄悄兒把適才沾了果汁的手在衣裳背后擦了擦,挺胸抬頭,頂著化神期老怪巨大的威壓,努力不讓聲音發(fā)顫,道:“找,找我?”
左律目光專注盯著她,專注到仿佛恨不得將她劈開了研讀內(nèi)里的經(jīng)脈構(gòu)造,曲陵南被他看得渾身不得勁,深吸一口氣,大聲道:“你找我干嘛?”
“不得無禮!”涵虛真君溫和喝道,“浮羅峰弟子陵南,還不給太一圣君見禮?”
曲陵南皺眉思忖,明明是這老東西一來就盯著她好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一般,還見個屁禮,見完了人要說本座欲生啖此女娃血肉,是不是自己個還得洗干凈打包了送上?
這老怪定有圖謀,早知道當(dāng)年就不該拿他那什么《天心功法》,果然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甭管是師傅的便宜,還是這玄武大陸第一人的便宜。
她想歸想,面子上的禮還是要做。曲陵南自幼便于畢璩管教下習(xí)得最規(guī)矩的禮儀,后面用這一招噎過不少為難她的人,因而對作揖行禮一套分外熟稔于心。當(dāng)下便依著太師傅囑咐,恭恭敬敬朝左律行了一個禮,想了想不過癮,又分別朝左律身后涵虛真君并道微真君等人行了禮。
瓊?cè)A派乃四大道宗中淵源最為古老之門派,繁文縟節(jié)舉不勝數(shù),曲陵南這禮行得羅里吧嗦,可一套禮數(shù)走下來,便是最挑剔的修士也指不出錯來。涵虛真君面露滿意之色,捻著長須笑而不語;道微真君雖一臉冷冰冰,然此刻也微微頷首。其他門派的師長如大赤城赤水真君一流,也皆點頭稱是,指與自家弟子,囑咐好好跟人學(xué)學(xué),這才是名門正派的弟子風(fēng)范。
曲陵南又是跪拜又是鞠躬,心里煩的夠嗆,她暗忖行過禮后,這左律老怪該有事說事,別沒事老盯著自己了罷?可哪知行完禮后抬頭一瞥,正對上左律目光炯炯的眼睛。曲陵南登時煩到極點,也顧不得對方身份如何之高,張嘴便問道:“你找我有啥事?”
左律盯著她一言不發(fā)。
曲陵南提醒他:“你不說我哪知道?可我先跟你說,你要有大事呢,得先跟我?guī)煾嫡f,我是瓊?cè)A晚輩弟子,一不歸你管,二萬事得稟過師長,萬沒有自作主張的道理。”
左律認真看她,問道:“你師傅哪個?”
曲陵南來勁了,馬上道:“我?guī)煾的谁側(cè)A文始真君!喏,現(xiàn)在就在你身后左側(cè),被道微真君擋著那個。”
眾人眼光跟著左律齊刷刷轉(zhuǎn)過來,道微真君聞言即往邊上一側(cè),孚琛有些哭笑不得地越眾而出,無奈地道:“太一圣君別來無恙。小徒頑劣,讓圣君見笑了。”
左律搖頭道:“她長得很好,還能更好,你太弱。”
孚琛神色微變,大殿中眾人皆議論紛紛,須知文始真君不滿百歲凝嬰得成,這放眼整個玄武大陸皆是屈指可數(shù)的天才,他一生皆冠著天資縱橫的帽子,何嘗試過有人當(dāng)面出言不遜,一來便是“你太弱”這般評語?
可說這話的人是左律。
這話便無人能駁。
左律側(cè)頭想了會,大概意識到自己適才這話說得不太合適,補充道:“你與他一冰一火,合起來能打,但打不久。”
他指的是道微真君的北游劍訣與孚琛的紫炎刀,可這一補充不說還好,一說便是道微真君也眼神微瞇,冷冷道:“原來圣君又想來我瓊?cè)A指點一番?”
孚琛也踏前一步,微笑道:“鄙人在圣君面前自然是本領(lǐng)低微,然圣君若有意指點,那我也不懼陪圣君玩玩。”
他二人全無退縮之意,似乎下一刻左律若敢動手,那他們便奉陪到底。這是瓊?cè)A人應(yīng)有的風(fēng)骨,便是涵虛真君再謙和知禮,此時也微笑頷首,并不阻攔。
左律卻似乎很是困惑,他轉(zhuǎn)頭瞥了眼曲陵南,曲陵南不耐道:“就是說你要敢動手,我?guī)煾蹈鷰煵膊慌履恪!?br/>
“我有動手之意?”
曲陵南突然就樂了,她跳出來,跑到左律跟前轉(zhuǎn)了轉(zhuǎn),笑了起來,道:“哈哈哈,你是不明白怎么說實話就變成要打架吧?”
左律看著她,似乎舍不得將目光自她臉上挪開,忽而道:“我不動手。”
“嗯。”曲陵南點頭,“我曉得的,師傅師傅,圣君的意思沒說要打架呢。”
孚琛黑了臉,喝道:“你跟著瞎攙和什么,趕緊給我過來!”
“哦。”曲陵南剛想跳過去,左律卻伸手一把拽住她胳膊。
他這下突如其來,手一碰到曲陵南,曲陵南便宛若被人抽了骨髓精血一般渾身動不了。她大駭掙扎,可越掙扎,精力越如河堤決堤,洪水沖泄。
“師傅……”她什么也顧不上了,立即向孚琛求救。
孚琛臉色一變,紫炎刀頃刻出手,刀灌靈力,勢不可擋揮向左律另一只胳膊。左律頭也不抬,仍舊盯著曲陵南不放,空出來的手輕輕一劃,空氣中驟然凝成一幕水墻,刀劈不入,火燒不攻。他再一揮,水墻突如其來反彈出去,紫炎火倒撲而去,孚琛長袖一揮,風(fēng)勢駭人,登時將那火收的干干凈凈。
只是這么一來,他卻仍然搶不回自己的徒兒。
曲陵南只覺多年前落入左律手中那種被人撬開靈犀,鉆研至紫府丹田的可怕感覺又排山倒海而來。剎那間不僅神識無用,她內(nèi)海中藏著那股與生俱來的古怪氣息也仿佛被人翻檢出來,翻來覆去地仔細窺探。她清楚聽見左律嘆息道:“果然如此。”卻不明白這個果然意指何物,這個如此又說的什么。她只知道自己隱藏多年,連師傅都不曉得的秘密,此刻于大庭廣眾之下,被左律肆無忌憚抽離出來。
這種滋味比被人狠揍一頓,揍成豬頭還差。
突然之間,左律松開她,曲陵南腳一軟險些撲倒在地,左律卻又再度伸手扶她,這回他沒用法術(shù),然曲陵南卻深駭入骨,一見他靠近,立即跳了起來,動用渾身靈力,想也不想,手一拋,三昧真火火球便丟了過去。
隨后她以平生前所有的敏捷踏出“縱云梯”,蹭蹭數(shù)下奔回孚琛身邊。孚琛一手接住她,將她護在身后,曲陵南攀住師傅的胳膊,接觸到熟悉的溫度與味道,心里驟然一松,想起適才宛若被人剝光衣裳似的羞恥感,忽而覺著委屈起來,鼻子一酸,啞聲道:“師傅……”
孚琛任由她抱著自己的手臂,難得沒出言訓(xùn)斥,而是大聲道:“太一圣君乃名宿耆老,何等尊貴,又何必自降身份,欺我一個筑基期剛過的小徒兒?”
曲陵南心里一暖,她曉得師傅是為她而怒了。
左律卻似聽不懂他的責(zé)問,而是旁若無人走過來,仍舊只盯著曲陵南,道:“你身上有些古怪。”
曲陵南怒道:“我古怪不古怪與你何干?”
左律搖頭道:“我尚未能確定是否與我有關(guān)。”
“那你他娘的上別處確定去,別來煩我。”曲陵南怒道。
“跟我走。”左律忽而道,“他太弱,我教你。”
大殿上眾人大驚,涵虛真君立即道:“圣君,陵南乃我瓊?cè)A內(nèi)門弟子,自古除非十惡不赦,嗜血弒師的惡徒,否則斷無將人逐出山門,令投他派的道理。”
左律毫不理會,只看著曲陵南道:“你難道不想有一日如我這般?”
曲陵南覺著這人簡直把日子都過到狗肚子里去,大怒道:“我為何要如你這般?你是本事高的不得了,可那又如何?瓊?cè)A經(jīng)有云,大道三千,不拘一格,沒得你能成仙,我們便不能成仙的道理。且我有世上最好的師傅,他是不怎么管我,可他從不教我盜奪天地,逆運造化,他教我順乎天理,合乎人情,我是什么樣的,我就該成為什么樣的。你再好也是你家的事,與我何干?怎見得我就該欺師滅祖,只為變強?變得如你這么強大又如何?你不是也沒成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