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王朝更迭之探查
月色暗紅, 像病人布滿血絲的眼球,星辰黯淡無光, 垂頭喪氣地眨著眼睛,夜晚由此顯得陰沉昏暗, 似乎隨時會有不幸的事情發(fā)生。
商榮躲在一片高大的茉莉花叢后,身體如刺猬團縮,每根神經(jīng)都繃得很緊,他正身處一座美麗的花園,這里山石疊翠,奇卉吐芳,曲廊亭臺旁池水翻清波, 朱欄畫檻外碧樹囤綠云, 富貴清幽,景致非常。
誰能想到這座人間福地實是一個殺人魔窟?
這里即是耶律?賜給御醫(yī)韓江的宅邸。
說來這已是商榮第六次潛入,半月前他經(jīng)由耶律賢的描述證實迷惑遼帝的韓江和楚飛白就是當(dāng)年神農(nóng)堂的叛徒莫松、上官遙,此后便暗中對這二人展開調(diào)查。先是摸熟了韓府周邊地況, 接著夜入宅邸查探。
初次夜探他就發(fā)現(xiàn)兩大疑點。
首先, 韓府的后花園異常安靜,盛夏夜竟聽不到蟲鳴鳥叫,也虧得商榮細心,及時注意到這反常現(xiàn)象,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后花園里栽種的草木大多形態(tài)奇異,香氣古怪,都是罕見的毒花毒草, 想是用以煉制□□的原料。
上官遙精通毒術(shù),這大概是他的愛好。
另一樁異像來自宅中的人工湖,湖面足有兩三畝寬闊,湖水清可見底,然而池中既沒有芙蕖藻類,也看不到魚蝦水族,稍一走進就惡臭撲鼻,那臭味像放久了的死尸混入帶酸味的腐蝕液,若飽腹的情況下聞到勢必作嘔。
當(dāng)夜他不熟路徑,未敢冒然深入,大致觀測了府中地形便悄悄撤離。
隔了幾天遇上陰雨連綿的惡劣天氣,他趁機再入敵營,有了上一回經(jīng)驗,這此探查深入內(nèi)宅,正好看到四名仆役挑著一只五尺高的大桶走向人工湖,將桶里的水傾入湖水,看分量至少有一二百斤。
商榮直覺這水有古怪,跟蹤那些仆役來到一座小跨院。這跨院與別處相比簡陋荒蕪,湖水的臭味在這里格外濃重。
挑桶的仆役們剛進院子,另有兩人挑著一只臌脹的麻布口袋走來,入院后將袋子扔在屋檐下,招呼屋里的同伴:“這兒還有一個,趕快處理了吧。”
屋里人很不高興:“不是說今天的都弄完了嗎,怎么又多出一個。”
屋外人說:“大哥說這個不合適,養(yǎng)著費事所以提前弄死了,你們快拖進去溶了,免得放爛了招蛆。”
屋里人躲懶不過,敷衍道:“先擱那兒吧,等我們歇口氣再弄。”
那兩個人走后,屋里這些人開始嘰嘰咕咕抱怨。
一人說:“這人死得冤,抓來又不用,還不如放生,好歹也能積點德。”
另一人說:“大哥也不想吧,還不是為了上官遙,今天死的這個人肯定看到了什么,要是能放,大哥定會饒他一命。”
又一個想是新來的問其他人:“上官遙究竟得了什么怪病?怎么三天兩頭就要換血呀?”
最先說話那人答道:“聽說他練了諸天教的邪功,從里到外都爛光了,腦袋以下的軀干已換過四五回,現(xiàn)在隔天必須換一次血,不然爛得更快。門外那個本來也是抓來給他換血的,因為血向?qū)Σ簧喜荒苡茫捅话装着懒恕!?br/>
那新來的奇道:“什么是血向?”
另外的人相互詢問,其中一個明白人解答:“大哥說人有好幾種不同的血向,不能混用,只有和上官遙血向相同的人才能拿來換血。”
新來的又問:“人血看起來都差不多,怎么知道血向同不同呢?”
解答人說:“大哥有法子驗出來,具體怎么做我們外行人是不懂的。反正不能光憑眼睛看,鼻子聞,舌頭嘗,步驟挺復(fù)雜,不然也不會總是等人抓回來才知道合不合適。”
另一人怨嘆:“這樣的做法真作孽,我們不滅宗雖不忌諱殺人,可上官遙都病成這樣了,還有救治的必要么?”
其余人連忙警告他說話小心,那解答人說:“遼國皇帝拿他當(dāng)寶貝,憑這點他也還有利用價值吧。”
那抱怨的人冷笑:“他能迷住耶律?還不是全靠我們不滅宗的迷藥,不然就他如今的模樣,鬼見了都害怕。”
新來的再表詫異:“我今天剛見過他,瞧著還好啊。”
抱怨人問:“你隔多遠看到他的?”
“大約五六丈吧。”
“哼,你走到一丈以內(nèi)試試,他臉上都長出尸瘢了,每天必須涂很厚的脂粉遮蓋,身上還要熏很濃的香,可就是這樣也蓋不住尸臭,我看跟死人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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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榮躲在屋頂,從這群不滅宗黨徒口中收獲了不少重要情報。
他們說的大哥,定是莫松,看來此人投靠了不滅宗,還受到赤云法師重用。而上官遙被飛頭煞侵噬,靠殘害城中的失蹤少年茍延殘喘,‘大食妖’果然是他們。
他根據(jù)這些人的談話內(nèi)容推測上官遙和莫松就在這府邸中,想去瞧瞧那妖人目前是個什么情狀,繼續(xù)潛入內(nèi)宅,只見東廂的主人居室里外漆黑,西廂房有兩間屋子還亮著燈。
他身負“逍遙流云步”這一絕頂輕功,飛檐走壁悄無聲響,順利靠近燈光,匿身于屋檐下的華?砩稀?br> 此時屋內(nèi)二人正在交談,商榮認識其中一人的聲音,不是莫松也不是上官遙,是那專剝臉皮的“玉兔”白星河。
與他對話的男人音色不如他清亮,但也很年輕,白星河稱他“猴師弟”,想必是十二門徒中的“火猿”。
“猴師弟,師父要到九月才會來,我看我們應(yīng)該砍掉云飛塵的雙臂,把他做成人彘,不然等他腿傷恢復(fù),只怕關(guān)不住,萬一教他逃了,如何向師父交代。”
這又是一個令商榮心口發(fā)緊的消息,云飛塵當(dāng)真落入不滅宗的魔爪,好像還傷得不輕。
他擔(dān)心白星河的殘忍想法會付諸實施,說不得要冒險阻止,幸好“火猿”還不那么兇殘,說道:“師父當(dāng)初叮囑我們勿傷云飛塵性命,我們剁了他的雙腿已經(jīng)夠過分了,再砍掉雙臂他還不當(dāng)場自盡?要是逼出人命,師父更不會放過我們。”
白星河想了想,贊同他的觀點:“你說得對,只有云飛塵才知道‘玄冥功’的秘籍,殺了他這神功就失傳了,那你能保證不出問題么?”
火猿蠻有把握地說:“他這幾天都很老實,成天畫畫寫字,也不絕食發(fā)脾氣,我跟他說師父只想和他敘敘舊,只要他不為難我們這些做徒弟的,我們就會好好伺候他。”
事有輕重緩急,此刻商榮暫將莫松和上官遙拋開,一心思籌如何解救云飛塵。剛一走神,“火猿”陡然爆吼:“是誰!”
商榮心尖一顫,正欲逃避,理智及時躍出來。
那惡人沖著另一方向叫喊,好像不是針對他。
他決定靜觀其變,只聽屋頂爆裂,瓦片紛飛,二賊破屋朝東邊追去,可見方才除了他還有別的竊聽者。
寂靜的大宅攪起波瀾,黑暗中涌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燈火和人聲,商榮知道再過不久賊人們將會展開全面清查,急忙趁亂出逃,在附近的民居躲了一夜,次日天亮才借著行人掩護返回公主府。
此后他連續(xù)三次深入虎穴,目的是營救被囚的云飛塵。這行動急切中無法進行,他每次都不等天黑便溜進韓府,躲在暗處不斷轉(zhuǎn)移藏身地點,觀察府中人的動向,以求找到云飛塵的下落。
今天來得尤其早,申時剛過便躲在廚房附近,他想:“‘火猿’說過不會慢待云飛塵,那么一日三餐總要好好供應(yīng),躲在廚房,跟蹤送飯的仆役們就能找到他。”
同樣的事已接連做了四次,每次都跟錯了人,今天總算有了真正的收獲,傍晚一個仆役提著一只食盒出來,臉面瞧著陌生,不是前面那幾次的送飯人,商榮悄悄跟定,見他不去內(nèi)宅,直接拐進后花園,來到一座四五丈高的假山旁。
他躲在茉莉花叢后,見那人俯身鉆進一個山洞,眼瞅四周無人,也想跟進去。這時西邊內(nèi)宅有人高聲呼喊:“有賊!”
宅子又一次喧沸,商榮狐疑:“我初來時這里戒備不嚴(yán),想來少有外人入侵,近幾日才開始頻繁鬧賊,估計就是那天驚動“玉兔”、“火猿”的竊聽者,也不知對方是正是邪,意欲何為。”
忽然,那送飯的奴仆兩手空空鉆出山洞,慌張地向西面奔跑,大概想去探情況。商榮抓緊時機鉆進洞穴,順著一人寬的通道向前急行七八丈,穿過一道敞開的鐵門沖進一間六丈見方的石室。
室內(nèi)點著牛油燈,擺放簡易的桌案氈床,床上坐著一個滿頭銀發(fā)的男人,正握著筷子夾案上的菜肴。
商榮聽說云飛塵不過四十出頭,陡見這須發(fā)雪白的男人只當(dāng)是個老頭子,以為自己找錯了人,不禁失望。轉(zhuǎn)念又想被不滅宗囚禁的多半不是壞人,也當(dāng)義不容辭搭救,便上前詢問:“敢問前輩是誰?”
男人亦在打量他,反問:“你又是誰?來此做甚?”
商榮說:“晚輩是玄真派弟子,原是來救云飛塵前輩的,不想走錯路徑來到這里,前輩既遭不滅宗陷害,想是正道中人,晚輩愿盡力助您脫困。”
男人微微一詫,忙道:“你再走近些,讓我好好瞧一瞧。”
商榮走到案前,男人移來油燈探照,二人同時一驚。
這男人須眉純白如雪,容貌卻很年輕俊秀,看上去與陳摶歲數(shù)差不多。
莫非他就是云飛塵?
他剛一張嘴,男人先喜道:“你是商榮?”
商榮越發(fā)罕異:“前輩為何知道晚輩的名姓?”
男人哈哈大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母親跟我說過你的事,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我一看就認出來了。”
前情都對的上,看來沒有錯。
商榮歡欣振奮:“您真是云前輩!我終于找到您了!”
云飛塵抬手截住他的話:“現(xiàn)在不是敘話的時候,那伙人即刻就到,你先躲起來。”
商榮欲轉(zhuǎn)身出去,洞外已傳來人語,云飛塵噓聲阻止他拔劍,從氈墊旁扯出一塊布匹扔給他,比手勢示意他頂著這塊布躲去墻角。
那布上畫著與墻壁色澤紋理一致的花紋,商榮依言蒙住它躲到墻角,云飛塵按小燈花,失去光線照射,布畫與墻壁渾然一體,不湊近細看根本瞧不出那里躲了一個人。
俄而,一群人進入囚室,一人率先問:“云師叔,你沒事吧?”
是“火猿”。
商榮心想:“這廝一有動靜趕緊過來查看,那入侵者會不會是沖著云飛塵來的?”
他屏住呼吸,盡力隱藏蹤跡,但這伙人若是久留就不好辦了。
云飛塵態(tài)度泰定:“外面出什么事了亂洶洶的?這個人干嘛跑出去?”
他指的是剛才的送飯人。
“火猿”笑道:“家里走水了,這個奴才沉不住氣,聽到喧嘩就跑出去看,怠慢了師叔,小侄會嚴(yán)加懲罰的。”
云飛塵說:“免了免了,我吃飯最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盯著,那樣只會倒胃口,你叫他以后送完飯就走,別緊守著礙眼。”
“火猿”諾諾稱是,又問:“師叔最近可有新畫作?小侄能否觀賞一二?”
云飛塵冷淡道:“我剛說吃飯時最惡受打擾,你帶這么多人堵在這里是存心不讓我安生吃東西?”
“火猿”連忙道歉:“云師叔請慢用,小侄改日再來請安。”
云飛塵粗聲道:“叫這賊眉鼠眼的小子滾遠點,我看了心煩。”
“火猿”事事依從,命令那送飯人:“往后送完飯馬上離開,不得惹云師叔生氣。”
然后恭敬告退,領(lǐng)著手下們離去,鐵門鎖閉后商榮仍不敢妄動,又過良久云飛塵低聲呼喊:“沒事了,出來了吧。”
他揭開畫布狠吸一口氣,起身活動僵麻的身關(guān)節(jié),危機遠未解除,接來下該如何救人自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