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
原以為馮家老太太的樣子已足夠嚇人,不曾想,屋內(nèi)馮三郎的樣子則更加可怖。
渾身上下稀碎,若是要拼湊起來,怕是要費好大一番功夫。
尤其是頭部部,若非對他熟悉,加之衣物還是昨個那身,還真讓人有些不敢辨認。
屋內(nèi)血腥氣味極重,若是開窗散味會影響一些線索的判斷,兩人在里頭查看情況時,也只能忍著。
確認完現(xiàn)場情況后,徐晚棠皺起了眉頭,只有兩具尸身,沒有發(fā)現(xiàn)阿芝。
不過沒有發(fā)現(xiàn)尸身也算是個好消息,阿芝很有可能還是安全的。
可盛云錦卻不這么想,他可是親眼目睹過阿芝在家中挨打的情況,如今馮家母子身亡,阿芝失蹤,情況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徐晚棠緩過心神后,剛要對盛云錦說,自己打算先驗尸,就聽到門外傳來吵嚷動靜。
盛云錦眸中閃過一絲不悅,案發(fā)現(xiàn)場吵吵鬧鬧,本就犯了他的忌諱,偏偏吵鬧之人還出言不遜,更惹的他心煩。
“可是要驗尸了?”盛云錦先一步問道。
徐晚棠點頭,就好似沒聽到門外的羞辱一般:“嗯。”
盛云錦點頭:“若有需要,我就在門外,大聲喊一下即可,我出去查看其他地方。”
“好。”徐晚棠回道。
說完,盛云錦就大步走了出去。
出到外頭時,盛云錦就看到宋箏和密兒擋在門口,攔著兩個耀武揚威的官差。
兩人被擋著,一個勁的叫囂,態(tài)度實在囂張。
“我今兒就告訴你們了,徐家那小賤人今日你們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我們哥倆可是京中派來看著她們的欽差,看管她是我們哥倆的事情,現(xiàn)下你們將殺人兇手送到現(xiàn)場來辦案,擺明了是要給她銷毀證據(jù)的機會。”
“就是,你們這般枉顧律法,信不信我們向手頭稟報,告你們徇私枉法一狀,看你們?nèi)绾翁幹谩!?br />
來人是從京中押送徐家人過來的官差,高景和石山水。
宋箏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遇到這么作死的人了,蠢的就差把腦子按在地上摩擦。
一個護送官差,竟敢稱自己是欽差,真的是好大臉面。
“放肆,案發(fā)現(xiàn)場大聲喧嘩,還有沒有點規(guī)矩。”
盛云錦從里頭走出來,沒有高聲呵斥,平穩(wěn)的語調卻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尤其是對上他眼神的高景和石山水,一瞬間有種被豺狼虎豹盯上的感覺,后背升起一股子涼意,寒津津的。
就連小腿肚子,都有點不爭氣的顫抖。
“你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來與我們哥倆說教。”高景強打鎮(zhèn)定,怒視盛云錦。
石山水一旁幫腔:“就是,這于縣令怎么做事的,讓一個外人隨意進出案發(fā)現(xiàn)場,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待回了京城,我們非得告他一狀不可。”
聞言,宋箏笑了。
這一聲笑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石山水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個潑皮有何好笑!”
宋箏卻笑容更甚:“盛大人,這兩位‘欽差’要告你一狀,我若是沒記錯,咱們南北鎮(zhèn)撫司是天子直轄,若是要告狀的話,豈不是得直接進宮面圣?”
盛云錦轉了轉手中的扳指,語氣平穩(wěn)道:“那倒也不盡然,鎮(zhèn)撫司的八百里加急線報也能直接遞到陛下案桌上。”
宋箏挑了挑眉,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是如此。”
說著,宋箏看向臉色煞白的高景和石山水:“二位,不巧,南北鎮(zhèn)撫司的八百里加急線報是我在掌管,你們要是想送訴狀的話,可需幫忙?”
那兩人已經(jīng)嚇的渾身哆嗦,他們是聽了上頭的命令,要好生“招待”徐家眾人。
這才會在聽說徐晚棠卷進殺人案時,著急忙慌的趕過來,就等著落井下石,就算不是她殺的人,也想辦法治她一個死罪。
只有徐晚棠死了,他們才能盡快回京。
怎么也沒想到,南北鎮(zhèn)撫司的人會在此處。
而且還還被他們知曉,他們在外頭一直自稱欽差。
冒充欽差死罪一條,頂撞鎮(zhèn)撫司官員,更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活著跟死了沒什么區(qū)別。
石山水嚇的腿軟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看著宋箏。
這人笑笑的,怎么著也要比面上沒有表情的盛云錦好相與一些吧。
“大……大人誤會,你們聽……聽錯了。”石山水聲音顫抖:“我們哪里配與皇上告狀,我們就是口不折言,口不折言。”
高景也反應過來,趕忙告罪求饒:“是我們亂說話了,冒犯了二位大人,請二位大人恕罪。”
翻臉的這么快,密兒直接翻了個白眼。
“宋大人,您都不知道,我們從京中一路過來,這二位欽差大人可沒少拿皇上嚇唬我們,我們當真惶恐,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得罪了他們,被告知陛下給我們下罪了。”
宋箏故作驚訝的“哦”了一聲,看向盛云錦:“盛大人,我記著近段時日陛下并無下令欽差巡檢,尚方寶劍也未賜下吧。”
盛云錦淡定回道:“不曾,冒充欽差按律當斬,將這二人扭送回京罷了。”
盛云錦的確有將人提前扭送的權利,只不過現(xiàn)下只是嚇唬他們的罷了。
這兩個官差背后有人,在還不清楚是誰交代他們苛待徐家眾人,又是打了什么算盤時,這兩人還算有用。
盛云錦與宋箏兩個,一人唱紅臉,一人唱白臉,可給高景和石山水嚇的不輕。
密兒在一旁看的十分解氣,讓他們二人平日耀武揚威的,今日可算是踢到鐵板了。
幾句話的功夫,料理到了高景和石山水,盛云錦也沒那么多的閑工夫與他們掰扯。
人被縣衙的官差帶走后,現(xiàn)場才算安靜下來。
兩人巡視了整個院子,一種不合時宜的感覺越發(fā)強烈。
“你在這看著,我?guī)讉€捕快出去看看。”
多年辦案的自覺,讓宋箏覺得不對勁,不管是尸體的死亡情況,還是現(xiàn)場的布局,都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怪異感。
“自己小心。”
宋箏點頭:“知曉了。”
……
尸身被暫時移到了一間堆放雜物的屋子,房間光線暗淡,還帶著一股古怪味道,和尸身的血腥氣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盡管是雜物屋子,房內(nèi)物品擺放的井井有條,阿芝將家中的東西都擺放的非常整齊。
馮家母子的尸身分別仰躺在臨時搭起的木臺上,兩人皆是瞪大雙眼,神情驚恐的樣子。
徐晚棠俯身下去,查看眼瞼處,有明顯的紅色小點,口唇青紫,頸下有明顯的掐痕。
“誰讓你離老婆子這么近的,還不退遠些,也不怕晦氣沾染上我。”
馮家老太太的說話聲傳來,聲音和尋常相比沙啞了不少,看樣子是聲帶有損所致。
“若說沾染晦氣,也該是你沾染我吧。”
對于惡言相向的人,徐晚棠也就沒有那么好的性子。
“你這姑娘家家的怎么說話,老婆子我再怎么說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哪像你個奴籍仵作。”
徐晚棠深吸一口氣:“沒有仵作,這會兒你這尸身就該直接拉去埋了,也別指望找兇手。”
馮老太太被氣的直罵:“你這丫頭好生無禮,做著仵作的活不找兇手要你作甚,你若是不好好找兇手,老婆子就是化作厲鬼弄死你三嫂肚子里的孩子。”
徐晚棠臉色一沉,重重的將解刨刀具拍在木臺上,給馮家老太太嚇了一跳,直接不敢再多話。
周遭安靜下來了,徐晚棠深吸一口氣,繼續(xù)檢查尸身情況。
馮家老太太的頸部有多個指甲印,可見對方下手時根本沒有任何猶豫的情緒,抱著一股非要置她于死地的態(tài)度。
徐晚棠捏開她緊閉的唇,查看內(nèi)部情況,兩側有明顯的損傷。
“你要做什么!”
馮家老太太見她要脫自己衣裳,氣的破口大罵。
徐晚棠就好似聽不到她說話似的,繼續(xù)手頭上的動作。
衣服褪去,徐晚棠眼神一凜。
馮老太太的胸腔有一個面積不小的凹陷,徐晚棠伸手去按壓了一下。
“兇手殺你時,雙手掐住頸部,單膝跪在胸腔壓碎了你的胸骨。”徐晚棠低聲道,“我現(xiàn)在要對你的尸身進行開腹。”
胸骨斷裂,也有可能是斷裂的碎骨刺穿肺葉造成死亡,也有可能是被掐死的。
有了新情況出現(xiàn),自然是要先確定清楚造成馮老太太死亡的真實原因。
“哎呦你個天殺的,老婆子我都死了你都不給我留個全尸啊,你的心真的會這么狠啊。”
馮老太太哭的撕心裂肺,可她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徐晚棠用解刨刀打開自己的胸腔。
“你這心如蛇蝎的女人,老婆子咒你不得好死。”
胸腔打開,徐晚棠仔細檢查著胸腔內(nèi)部的情況,腹腔內(nèi)雖有出血,但并沒有到底能夠造成死亡的程度。
從尸身的情況來看,馮家老太太確實是被掐死的。
“你可能想起殺你之人是何模樣?”徐晚棠問道。
馮家老太太的死亡時間不長,也許還能記得那個兇手的模樣。
罵罵咧咧中的馮老太太突然停住:“兇手?”
馮家老太太沉吟了好一會兒:“不記得。”
徐晚棠深吸一口氣,雖然并沒有在這上頭給予太多的期望,但聽到答案還是不免有些惋惜。
確定完馮老太太的情況后,徐晚棠開始準備查看馮三郎的情況。
徐晚棠的手剛碰到馮三郎的尸身,充滿驚恐的聲音立馬傳來:“救命!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你要什么都可以。”
馮三郎明顯已經(jīng)精神崩潰,他的頭部血肉模糊,身上更是碎成多塊,殺人者似乎對他有十分深重的怨氣。
“你可還記得傷你的人是何模樣?”徐晚棠抱著試試的態(tài)度詢問。
馮三郎根本就聽不進他的話,一個勁的說著:“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徐晚棠看著他的模樣,陷入沉思。
兩具尸身完成剖驗,讓徐晚棠忙活了一整天的時間。
期間,徐家?guī)讉€嫂嫂都過來看過,柴房的門都是緊閉著的,放在門口的飯菜也是涼了又熱,熱了又涼。
直到門外傳來了吵鬧聲,才將累的在柴房睡著的徐晚棠驚醒。
門外的叫嚷聲打破了寧靜,一胖一瘦的兩個男人蠻橫的推開門口的官差,闖了進來。
原以為發(fā)落了高景和石山水,就不會再有不識相的人過來找晦氣,沒想到還是低估了。
盛云錦抬頭掃了他們一眼,張富氣的臉都紅了,低聲到:“盛大人,他們是馮家的表親,胖的那個叫馮玉郎,瘦的那個是馮金郎。”
還沒等盛云錦說話,馮玉郎和馮金郎十分不客氣的沖著他揚了揚下巴。
“你就是這管事的?”馮玉郎雙手叉腰,“快讓徐家那個叛國賊出來,我姑婆死了擺明就是她干的,你們讓殺人兇手驗尸,不擺明了給她毀尸滅跡的機會嗎!”
馮金郎附和道:“就是,姑婆他們被人害死,已經(jīng)很慘了,你們官府的人不抓兇手,反倒縱著兇手毀壞尸身,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馮玉郎和馮金郎都是馮三郎的表兄,這兄弟三個常年混在一起,喝酒賭錢,調戲寡婦,就沒有他們干不出來的事情。
他們得到消息,馮三郎死了,這不趕緊就過來看看。
徐晚棠剛走到門邊,想去看看情況,就聽見盛云錦的聲音傳來。
“命案重地怎由得你們放肆!”盛云錦不怒自威,將來鬧事的潑皮給鎮(zhèn)住。
馮玉郎脾氣爆,眼見盛云錦年輕,不是他們熟悉的于縣令,膽子就大了起來。
“你吼什么吼,當個差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你知不知道我舅老爺是什么人,你敢得罪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張富無語,人蠢真是救不了。
馮玉郎的舅老爺曾在于縣令手下地干過一陣子的主薄,后來因著年歲大了,這才換了現(xiàn)在的段主薄。
雖說馮玉郎的舅老爺如今不是官職在身,可一點都不妨礙他仗著老主薄的名頭,在外面為非作歹。
盛云錦壓根都沒過問他舅老爺是誰,直接吩咐張富:“讓于縣令好好查查手底下究竟有多少仗勢欺人的人,調查結果晚些送到宋府。”
張富立馬站直:“是,大人!”
見張富對盛云錦如此恭敬,馮玉郎和馮金郎下意識的慌了神、
馮玉郎心理在打鼓,嘴上還硬著:“官差了不起嗎,我是來給我姑婆討公道的,你敢這么對我們,不怕我們上衙門告你一狀嗎?”
盛云錦冷冷掃了他一眼,若是宋箏在這,怕是又要笑了。
短短一兩日的光景,就有兩撥人要來告盛云錦的狀,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說著,盛云錦叫來手下的人,一副要將那倆無賴送去京中的架勢,給他們嚇的臉都白了。
怎么也沒想到,鬧騰一陣,竟然要鬧的這么大。
那可是京城地界,他們這種鄉(xiāng)野之輩去了,不得骨頭都被人生吞了。
“我不去,你們離我遠點!”馮玉郎無賴直接躺倒在地,手腳在地上劃拉,雪沾在身上,好似個雪球似的。
而馮金郎則一把抱住身旁的柱子,一副與柱子生死不離的架勢。
幾個官差掰扯了好一會兒,才將這兩人給弄出去。
盛云錦懶得在理會他們,在認真的看著記錄資料。
昨天一天,他將馮家搜了個遍,得到了不少的信息,資料還沒整理完,這兩人倒是先來找晦氣了。
開門聲響起,盛云錦抬頭。
徐晚棠面帶倦容的從屋子里出來,將自己做完的驗尸記錄交予他。
“馮老太太死于窒息,馮三郎死于頭部重創(chuàng),兩人的死亡時間都是在昨天晚上。”
徐晚棠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盛云錦翻看她寫的驗狀,眸色微動。
驗狀非常詳細,就連細節(jié)方面都記錄的到了,不像是初為仵作的人能做到的。
“可是有問題?”徐晚棠見他不說話,目光不由的看向自己些的報告。
盛云錦抬頭:“九姑娘這驗狀寫的極好,可有人教過?”
徐晚棠了然:“無人教授,只是看過幾份流傳的驗狀。”
“哦?”
徐晚棠說了幾分報告的名字,盛云錦了然,都是他辦的案子。
當時案件太過轟動,坊間是有悄悄流傳過他的報告臨摹版,不過后來錦衣衛(wèi)那邊下令禁止后,臨摹的驗狀就被收回銷毀。
他倒是沒想過,徐晚棠竟然也看過。
面對盛云錦疑惑的眼神,徐晚棠莞爾:“偶然所得,許是與大人有緣。”
連緣分的說辭都搬了出來,盛云錦只能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