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甜
睜開眼睛,天花板上掛著好看的琉璃燈,燈光迷離夢幻,仿佛還在夢中。
“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視線飄散,忽然毫無目的地闖入一片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里面有看不見的漩渦,不斷傾力吞噬她。
“沈君山?”大約是沒有力氣,顧情開口的聲音綿軟無力,明明他的名字那么堅毅,到她的口中卻變了種味道。
“你低血糖犯了,把這個吃了。”他的手伸過來,掌心靜靜地躺著一顆小小的糖果,金色的透明糖紙在燈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
“謝謝。”顧情拿過糖果,指尖不可避免的碰到他的掌心。
她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的手和他相比竟顯得那么小,似乎他輕輕一折就會斷掉。顧情抬頭,恰好見他也在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手,她的心一跳,迅速收回手。
糖果化在口中,甜在心里。
似乎兩人周身的氛圍都變得像糖果一眼甜絲絲的,明明才第一次見面,這種感覺真奇怪。
“紀瑾他……”顧情記得她昏倒之前,好像看到了紀瑾的未婚妻和岳母,場面一度還挺混亂的。
她是不是搞砸了,本來還答應紀瑾幫他解除婚約的,這下把水攪得更渾了。
沈君山見她心情莫名低落起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似乎和紀瑾有關。
回想起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有時會覺得是一場清醒夢,但是不知,顧傾傾在時是夢,還是她不在時是夢。
年前,顧燕幀說要帶她離開順遠,去上海,沈君山知道他們一定沒去上海,但無論去哪里也好,顧傾傾應該都會開心的吧。可是,他大錯特錯了,年后,顧燕幀遲遲不回學校,顧傾傾也就了無音訊。
紀瑾告訴他顧傾傾消失的那個晚上,他一夜未合眼,深怕錯過她留存在這世間的細絲末節(jié),在那之后的許多個夜晚,入眠變成了最困難的事情。
從前他羨慕顧燕幀的恣意灑脫,不受約束,可后來他只羨慕紀瑾。
顧傾傾的初遇屬于顧燕幀,顧傾傾的離別屬于紀瑾。
而顧情的初遇依舊屬于紀瑾,他總是晚了那么一步,就連明白自己的心意,都要比別人更晚一步。
屬于他們二人的回憶,如今只有一人記得,或許是顧傾傾同老天爺做了一個交易,用記憶交換一次變成人的機會,他無比慶幸……
“紀瑾他回家了,他有些事要回去處理。”沈君山這樣解釋道,“你沒有睡多久,再接著休息一下吧,顧伯父顧伯母我已經(jīng)派人通知,他們很快會過來。”
“謝謝你,沈少爺。”
“叫我沈君山,或君山都可以,但是別叫我沈少爺。”
沈君山面上看著冷酷淡漠,實際面對她的時候很溫柔,但是此刻,顧情發(fā)現(xiàn)他好像因為“沈少爺”這個稱呼而不高興了。
“那,沈同學,這樣可以嗎?”才第一次見面,直呼其名不太合適。可顧情一開口,便覺得十分奇怪,她算沈君山哪門子的同學呢?
沈君山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著她,并不回答,果然是不滿意。
顧情妥協(xié):“沈君山,你也是把我錯認成顧傾傾了嗎?”
這個問題,似乎需要好好問清楚了,以免后面再冒出個陌生的人認錯她。
“不是錯認,你就是她。”沈君山視線放遠,思緒像放飛的風箏,逆轉時間回溯到幾個月前,“如果你現(xiàn)在精力還好的話,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起風了,風吹起白色的窗簾,也帶走了繾綣的追憶。
一個故事短到只用幾分鐘就可以講完,長到那是一個人漫長的一生……
“所以,我真的是顧傾傾?而且還和你,紀瑾還有顧燕幀,在一起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事情?”
這太荒唐了,偏偏沈君山的神色如此認真,如果這件事不是從他的口中說出,她一定會在半路就打斷那人的胡說八道。
顧情皺眉深想,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任何關于他們的事情,連烈火軍校的名字,在她口中都是陌生的。
原來,他們心里,眼里,想念的,想看的,都只是顧傾傾。
就算所有人都說她是顧傾傾,可她不承認,她更不喜歡的是,他們對顧傾傾的感情傾注在自己身上。
在他們看來,顧傾傾身上有無數(shù)的閃光點,甚至凝聚著他們無數(shù)的悔過和遺憾,所以,他們自顧自地認為她就是顧傾傾。
他們從來都沒想過,去認識一個全新的顧情。
所以紀瑾才會見她第一眼就告白,沈君山見她的第一眼就那么關心她……
他們有的是和顧傾傾共同的回憶,可她沒有,所以就算再努力,她也無法產(chǎn)生共情。
良久,顧情終于開口:“我究竟是不是顧傾傾,不是你們能決定的,而是我自己決定。雖然我沒有以前的記憶,我無法否認自己究竟是不是她,可我希望我是顧情,而不是一只無法決定自己命運的孤魂。”
她看著沈君山的眼睛,繼續(xù)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將我和她看做兩個獨立的人格,如果你們要和我做朋友,我很歡迎,但是其他的,我做不到。”
請別給她增加她不想要的負擔……
從醫(yī)院里醒來,沒有記憶,她忍住了;全是陌生人,她挺過來了;每天都在辛苦地記憶別人早就駕輕就熟的東西,她努力了……
可是,這是第一次,顧情想要逃避,自己究竟是顧情還是顧傾傾,她根本無從所得……
沈君山看著眼前的女孩發(fā)紅的眼角,拼命攥緊被角而泛白的手指,他終于意識到,她堅強的樣子一點也沒變。
而自己偏偏忽略了她一直強裝鎮(zhèn)定的表象,拼命撕破她的面具,想看她脆弱無助的樣子,想逼迫她恢復記憶。
他竟然這樣殘忍……
顧情也好,顧傾傾也好,都是上天給他帶來的最好的恩賜。
“顧情,對不起。”蒼白的道歉根本無法磨平他內(nèi)心的愧疚和自責。
眼淚打圈轉,遲遲不肯落下,顧情仰望上方,琉璃燈發(fā)出刺目的光線,可她依然固執(zhí)地仰著頭。
白皙脆弱的脖頸,明明似乎輕輕一掐便會了無生氣,卻頑強固執(zhí)地像天鵝一般堅強。
還好,顧父顧母終于出現(xiàn)了,跟著他們離開帕里莫,沈君山跟在后面送行,顧情從始至終也未再回頭。
待他們的車遠遠地開走,看不見了,沈君山回過身,沈聽白一直在身后。
他未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