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獵鹿(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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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嫁一個少年英雄!”去年夏天的成人禮上,年滿十三歲的少女曾經(jīng)對著天空的圓月祈禱。月光聽見了少女的禱告,把一個英雄少年從千里之外送到了她的身邊。
面臨危險毫不退縮,萬馬軍中砍斷對方王旗,兩軍陣前斬宿敵于馬下,這樣的少年英雄,蘇啜部一百年來也沒出現(xiàn)過第二個。更令少女心醉的是,他曾在危難時刻舍身相救。雖然那天他罵人的樣子很兇,但少女每每想起那個“滾”字,卻覺得比任何一個同齡少年的情歌還動聽百倍。
蘇啜部的神奇獵手阿思藍(lán)、一戰(zhàn)中砍掉五個對手的舍脫部勇士哥撒納、第一個沖進(jìn)敵軍營寨的侯曲利、堵住敵人逃走道路的阿失畢,一個個滿面紅光的勇士和陶然而醉的長老們被少女?dāng)v扶著?上觀禮用的白氈。草原民族敬重勇士,今天的座位次序不依照他們在族中的地位,而是參照他們的戰(zhàn)功而定。坐位越靠前意味著功勞越大,自然也就成了少女們目光的焦點。
身著盛裝的少女們蝴蝶般在座位間穿梭,為心目中的英雄捧上大碗的美酒。越坐在前排,送來的酒碗越多。不像中原女子那般羞澀,霫族少女看人的目光向來是肆無忌憚。她們笑顏如花,頻繁地向前排的少年投送秋波。相比之下,營地正中央位置,部族長老們帶著面具,用盡全身力氣而跳的祭祀天地和戰(zhàn)死者英魂之舞反而沒幾個少女去看了。
霫人精心準(zhǔn)備的慶典場面非常宏大。遠(yuǎn)古傳說中的英雄、白天鵝化身少年挽救霫人苦難并讓霫族少女受孕的故事被長歌完整地敘述。樂曲聲里,帶著各色面具,衣服和頭發(fā)上掛滿鈴鐺的長老們賣力地跳著,舞著,仿佛用自己的生命來迎接霫族復(fù)興的神圣時刻。
九十九名赤裸著上身的未成年男子持刀劍而上,他們是部族未來的戰(zhàn)士。也是前來接受祖先祝福和犧牲英雄眷顧的重要對象。吟唱聲中,一個八、九歲模樣,皮膚細(xì)嫩的小男孩勇敢地舉起刀,率先割破了自己的大拇指。
九十八把彎刀高高地,被比彎刀長不了多少的胳膊揮舞著指向藍(lán)天,指向草原,然后,少年們同時割破拇指,把指尖的血輪番滴在一個木盆中。鮮紅的血液在陽光下冒著熱氣,被帶著面具的長老們舉起,放下,放下,舉起,再三之后,供奉在祖先的畫像前。
少年們跑下去,牽來九匹駿馬、十九頭健壯的公牛、九十九只毛色雪白的羔羊。號角聲連綿不絕,沖天殺氣中,少年們互相協(xié)助著,將駿馬、公牛和羔羊分批宰殺,將血獻(xiàn)給蒼天,將肉塊獻(xiàn)給祖先,將內(nèi)臟掏出來擺在木盆內(nèi),雙手捧著去敬獻(xiàn)給冥冥中護(hù)衛(wèi)部落的圣狼之魂。
李旭被宏大而血腥的場面震撼得有些頭暈,悄悄地將目光從遠(yuǎn)處收回來,落在穿梭敬酒的少女們身上。突然,他看見娥茹紅著臉被一群少女圍在中間。而其中幾個少女指指點點,熱辣的目光正掃向自己身邊的徐大眼。
“這下徐兄有麻煩了!”李旭趕緊把自己的目光從娥茹身上移開。按照他對霫族傳統(tǒng)的理解,有了未婚夫的娥茹已經(jīng)失去了選擇帳篷的權(quán)力,今日狂歡后,一定有無數(shù)各部少女期待著能鉆進(jìn)徐大眼的氈帳。而娥茹之所以被她們圍在中間,肯定是為了打聽徐大眼的住處。
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提醒徐大眼一聲,以報當(dāng)然被此人嘲笑的一箭之仇時。耳垂處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同時,鼻孔處傳來一陣淡淡的幽香。
“舍脫部的女人在問你的氈包哪里?”額闊脫絲像頭小狼般呲著好看的虎牙說道,話語里帶著三分忌妒,七分自豪。
李旭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他看見遠(yuǎn)處有少女在沖著自己笑。知道自己和陶闊脫絲現(xiàn)在的樣子肯定會引起無數(shù)人的誤解,想要將她輕輕推開,少女的身體卻貼得更緊。鼻子輕輕扭起,很甜,很溫柔地說道:“我今晚會讓甘羅守著你的氈包,她們想來就盡管來吧,看甘羅先撲倒她們還是你先歡迎她們!”
“我的天!”李旭無辜地攤了攤雙手。少女的酸酸的模樣看起來別有一番滋味,他突然想起蘇啜西爾分給自己的戰(zhàn)利品中有一雙淡紅色的半透明的玳瑁發(fā)簪,倒是配得上少女那白中帶金的長發(fā)。
此時他完全忘記了這批財寶的血腥味氣,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頭發(fā),準(zhǔn)備約她跟自己去取發(fā)簪。卻見少女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得了什么戰(zhàn)利品,給我準(zhǔn)備了禮物么?”
如此心有靈犀,倒羞得李旭不敢把禮物說出來了。猶豫了一下,低聲回答:“一大堆,我留著沒用。待會兒你自己挑吧,隨便拿,別客氣!”
“傻附離,你就不會自己給我送來么?”少女嘟了嘟嬌艷欲滴的雙唇,氣哼哼地問道。
“有區(qū)別么?”李旭茫然地問,想要拉住陶闊脫絲說個明白,少女卻狠狠踩了他一腳,小鹿一般跳走了。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yǎng)也!”李旭在肚子里自己給自己找平衡。腳?上傳來的痛楚帶著些溫馨,讓人心里暖暖的,仿佛又把甘羅抱在了懷中。
正午時分,慶典達(dá)到了最高潮。由蘇啜西爾的弟弟蘇啜附離帶領(lǐng),一百多名手持利刃的武士用牛皮索將幸存的十余位奚族長老拉到了部落中央。
“跪下!”武士們粗暴地踢打著,將一個個衣衫曾經(jīng)華麗,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滿身泥漿馬糞的長老們按倒在地上。
“他們要干什么?”李旭不由自主瞪大的眼睛,低聲問。
肩膀上傳來一股充滿關(guān)懷的壓力,醉態(tài)可掬的徐大眼將右胳膊有意無意中搭在了他的肩頭。
凄涼號角聲中,武士們圍著垂頭喪氣的奚族長老跳躍,放歌。幾段戰(zhàn)歌過后,蘇啜附離提起一把彎刀,緩緩地走到諸長老面前。那些長老們立刻瑟縮了起來,每個人的身體都盡力向遠(yuǎn)處偏,惟恐被蘇啜附離第一個拉出隊列。
蘇啜附離四下看了看,一把揪住了烏一勒的衣領(lǐng)。人群中立刻歡聲雷動。諸霫聯(lián)軍的勇士對烏一勒都很熟悉,四個多月來,蘇啜西爾和徐大眼聯(lián)手捉弄了這個倒霉的老人無數(shù)次,每次都給大伙留下了足夠的笑柄。
“烏一勒長老,你愿意用自己的血洗刷族人的罪孽么?”歡呼聲中,蘇啜附離將彎刀架在烏一勒的脖子上,大聲質(zhì)問。
“我,我,饒……”烏一勒想祈求饒命,但長老的尊嚴(yán)又不準(zhǔn)許他這么做。反復(fù)嘟囔著,猶豫著,老人的精神終于崩潰,哭喊著祈求:“饒命啊,看在長生天的份上饒命啊,蘇啜部的主人們。我,世代居住在索頭河畔的奚族長老烏一勒愿意終生做牛做馬,報答您的不殺之恩!”
“哄!”周圍的諸霫部眾再度發(fā)出哄笑。烏一勒狼狽的樣子讓他們非常開心。自從去年秋天開始,遠(yuǎn)道而來且人數(shù)眾多的奚部就像陰云般壓在了附近幾個霫部的頭頂上。今天,烏云終于散盡了。
“我不會饒恕你,只問你愿意不愿意用自家的血給你的族人贖罪!”蘇啜附離搖頭,冷笑。
遠(yuǎn)處傳來隱隱的哭聲,被俘虜?shù)霓扇藗兟犚娏诉@邊的歡歌與哄笑,推斷出了殘忍的蘇啜部準(zhǔn)備做什么事情。這是草原上的規(guī)矩,每個獲勝的部落都會這樣對待被征服者。
李旭突然有了一種站起來的沖動,殺俘,并且是虐殺。這種行為超出了他所讀過的典籍中記錄的一切暴行,也超出了一個中原少年的承受能力。更讓他不能容忍的是,那一個個如花少女們也在拍著手,仿佛別人的死亡可以給她們帶來最大的快樂。
肩膀上的壓力卻越來越重,徐大眼用力攬壓著李旭,避免他真的跳起來。如果此時他突然發(fā)飆,恐怕所有功績都平息不了霫人的怒火。
“這是草原,一切按照草原的規(guī)矩!”徐大眼在李旭耳邊,盡力用平靜的語調(diào)說道?!胺?shù)臄?shù)量已經(jīng)超過了蘇啜部的總?cè)丝跀?shù),若不殺掉有威望的長老,將來會流更多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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